雪清河斜倚著涼亭的一根柱子,一隻腳很沒有淑女氣質地落在木製的座椅上。


    他的另一邊擺著一隻酒壺,兩隻酒杯,靠近他的這一杯喝了一半,另一杯裝得滿滿的,杯中有第三個月亮。


    聽到素雲天大驚小怪的聲音,雪清河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然後才好整以暇地說道:“你也睡不著啊。”


    素雲天坐在對麵點了點頭:“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出來散散心。”


    雪清河自己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懶洋洋地道:“想不明白就暫時不要想,因為想了也白想。”


    素雲天莞爾一笑:“好,那就暫時不要想。”


    雪清河似乎並沒有追問素雲天“在想什麽”的念頭,正好,素雲天也懶得去編一套說辭。


    雪清河在那裏慢慢地喝酒,也沒什麽想要聊天的欲望,素雲天就這麽靜靜地坐在對麵看著他。


    直到雪清河意識到對麵的小子一直盯著自己,忍不住問:“你老盯著我看什麽?”


    素雲天笑了:“我是在看風景。”


    “臭小子,把我當成風景?你是皮癢了嗎。”


    “殿下雖然其貌不揚,但氣質是極好的,尤其是眼眸中的神采,令人心折。”


    素雲天開始當著千仞雪的麵,評價雪清河的外貌。


    此時的“雪清河”,雖然還是頂著雪清河的那張臉,但眼神和氣質是騙不了人的,這些精神層麵上的東西,隻會是千仞雪的。


    素雲天所謂的“看風景”,就是看千仞雪的眼神和氣質。


    千仞雪也清楚雪清河的確長得不咋地,聽到素雲天誇自己氣質好,內心暗爽,卻是冷笑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小子,生了副好麵皮,光是憑著這張臉,這輩子就不用奮鬥了。”


    素雲天連忙搖頭:“我可不想給人做麵首。”


    “不想做男寵,那你想做什麽?”


    “我想做一個站著的人,不向他人卑躬屈膝,不委曲求全,亦不需追逐權力,我想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保護所愛之人的能力,和我的哥哥,還有以後的夥伴,自由地生活。”


    素雲天沒有那種穿越了就要當位麵之子,當皇帝當教主的欲望,但也絕不願做生活困頓的真隱士,更不願意做權威者手下的炮灰和雜兵。


    他想在這個實力為尊的世界裏站著生活,為自己而活。


    聽完素雲天的話,千仞雪不禁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笑道:“這讓我怎麽說你呢……還想站著,不卑躬屈膝、不委曲求全,你可知道,即便是強如封號鬥羅,也要臣服在武魂殿的權杖之下,即便是權如兩大帝國的皇帝,也要為了平衡皇室、貴族、平民這三方而委曲求全。”


    “你想擁有保護所愛之人的能力,那麽你一定要成為一個強大的魂師,但你又想要自由的生活,想不被束縛,也就是說,你隻想著享受權利,卻不願履行義務,不願承擔責任,還真是狡猾啊。”


    被千仞雪這麽一說,素雲天也是一愣。


    仔細想想,好像的確是這麽一迴事兒。


    可人的本質不就是如此嗎,如果不是為了享受權利,有誰會主動去履行義務呢。


    當人人都是悲天憫人的活菩薩嗎?


    素雲天訕訕一笑,及時轉移話題:“不知道殿下想做什麽?是想做一個好皇帝呢,還是想做一個強大的魂師?”


    這一次,千仞雪沉默了很久。


    她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直到喝得酒壺空了,才頹然靠在廊柱之上,歎息道:“我想做什麽呢,我想要什麽呢……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聽見千仞雪的哀歎,素雲天不知為何,心中一痛。


    別人不知道她內心的苦楚,素雲天卻是多少能夠領會一些的。


    她的母親暗殺了她的父親,她從小就不被母親所喜歡,若非是爺爺千道流悉心教導,千仞雪幾乎都要成為一個孤兒了。


    但是,千道流給千仞雪的教育,也不是小孩子所需要的。


    她從小被教導要成神,要幫助武魂殿一統大陸,年僅9歲,就來到天鬥帝國做間諜,其後更是化身“雪清河”,已達六年之久了。


    千仞雪今年隻有16歲,卻有7年的時間在天鬥帝國度過,很多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會迷茫,自己究竟能否堅持下去,自己做的,又全部都是對的嗎?


    自己修煉魂力,是真的想要成神,還是為了滿足爺爺千道流的期望?


    自己來到天鬥帝國潛伏,是真的想要幫助武魂殿一統大陸,還是僅僅為了討好母親比比東呢?


    素雲天想要為自己而活,光是這一個目標,就已經是千仞雪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剛才她諷刺自己隻想享受權利,不願承擔義務和責任,難道……真的是這樣嗎?


    看著千仞雪落寞的眼神,素雲天內心陷入了自責和搖擺,他不禁捫心自問……我是否,太過自私了呢?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望向千仞雪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溫柔和憐惜。


    千仞雪本要站起來,不期然見瞥見素雲天的雙眸,發現了那一對赤紅色瞳孔中,竟有如水般的溫柔。


    他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千仞雪感到疑惑的同時,又有些警覺。


    素雲天為什麽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帶著這樣的疑問,千仞雪迴望過去。


    素雲天眼中的溫柔沒有改變,在那溫柔之後,似乎是在說,“我懂你”的意思。


    千仞雪不禁感到可笑。


    你懂我?


    你怎麽可能懂我?


    她的眼神中有顯而易見的嘲諷,嘴角也帶著一絲哂笑。


    但素雲天並未因此而退縮,而是用更加堅定、更加包容的眼神迴望過來。


    ……你的孤獨,我懂。


    ……不要害怕,從此以後,我會陪著你。


    那擁有紅色雙瞳的眼眸,如此說道。


    在確認了對方的眼神之後,千仞雪竟有了一股莫名的慌亂。


    她覺得素雲天不可能懂自己,但素雲天的眼神無疑十分篤定。


    這是為什麽?


    這怎麽可能?


    他難道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想到這裏,千仞雪本該重新握起長劍,指著素雲天的咽喉逼問他,但不知為何,此刻的她卻隻想逃離這個是非之地,逃離素雲天的溫柔。


    ……那是她,至少是當下的她,無法承受的溫柔。


    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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