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寺緊緊閉著的大門前,一隻青驄馬踏著輕巧的步子,行了過來。


    馬上的騎手是一名帶著長長薄紗帷帽之人,看其身形,竟然是女子。


    馬上的女子路過紅蓮寺正門,並不下車,嫻熟的繞著寺廟,到了一處側門口。這處側門,常年開著,亦有守門的小和尚在。


    “女檀越請止步,寺中這些日子不接待外人。”那看門的小和尚對著女子行了個禮。


    那女子一把揭下帷帽,露出一張楚楚可憐的麵孔:“靜心小師父,你連我也不認得了麽?”


    “原來是嚴施主!您不是嫁到了宮中麽?”那小和尚吃驚的看著嚴淑玉問道。


    現在的嚴淑玉,除了瘦了很多,眉眼身材都長開外,身上穿著一身灰色的緇衣,和之前來紅蓮寺住著的時候,倒是沒什麽差別。


    嚴淑玉對靜心和尚露齒一笑,行了個佛禮:“靜心小師父,我現在在水月庵修持。我們主持帶著寺中眾人在京裏施粥,水月庵隻剩我一個人,她們不放心將我一人留在那裏,聽說我之前在紅蓮寺常住,叫我再過來住幾天。”


    “這個……這幾天,不太方便。”靜心小和尚說道:“嚴小姐也該知道,十一月中旬是太上皇忌日,每年這時候,陛下和皇後娘娘都會來這兒給太上皇進香,我們寺裏是不接待外人的。”


    嚴淑玉卻是笑了起來:“靜心,我哪裏是外人了?一則,我嫁給了太子,是皇後娘娘和陛下的兒媳。二則,我在水月庵修行,亦是出家人,以前陛下和娘娘來的時候,也沒見將那些掛靠的和尚都攆走。”


    她這說法,倒是讓靜心愣了一下,覺得嚴淑玉說的很有道理。


    嚴淑玉趁熱打鐵,從懷中掏出一串七寶佛珠,這佛珠上的所有材料,都是極好的,光澤瑩潤,佛頭更是用上了天眼琥珀,一串兒最起碼價值五百兩銀子,雖比不上紅蓮寺主持手上那一串,可也隻是僅次於而已。


    那靜心小和尚在紅蓮寺呆了十幾年,手上還不過是串穿了銀質降魔杵的木頭柱子,一見這佛珠,眼睛霎時亮了起來。


    “靜心師父,這是我在宮中時候,太子殿下賞我的,我一個女子,用這串珠子未免浪費,若是它能遇到靜心小師父這樣的主人就好了。”


    嚴淑玉說著,話鋒忽然又是一轉。


    “我記得,我在紅蓮寺包的那個院子,當時一包就是十年,現在應該還是我的吧。”


    聽著嚴淑玉的話,靜心一顆頭點的像是搗蒜一樣:“那院子當然給嚴小姐留著。”


    嚴淑玉朝他笑了笑:“陛下和娘娘祭拜太上皇,肯定是不會去後麵給女眷住的地方的。可憐水月庵現在沒有一個人,我孤身也沒個去處,哎……”


    靜心眼珠子一轉,咬牙道:“若嚴小姐這幾天肯不出什麽動靜,你之前的那處院子,倒還能住得。”


    嚴淑玉對他笑了笑,道:“多謝靜心師父,待我走的時候,還望靜心師父去收拾一下那屋子。我有時候粗心大意,說不得會拉下什麽東西呢。”一邊說,她還一邊舉起手中的那串佛珠示意了一下。


    靜心有些局促的對嚴淑玉一笑,激動不已。


    要領嚴淑玉去她之前住著的屋子裏,現在是不行的。二人約好,叫嚴淑玉晚上再來。


    紅蓮寺和水月庵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水月庵整天都是靜悄悄的,一到夜裏,又黑又靜,和墳場一樣。紅蓮寺夜裏,卻是處處都能看到燈光。


    靜心待嚴淑玉走了以後,慢慢的就開始後悔了。隻為了一串價值不菲的佛珠,他就這麽冒著大不韙,將嚴淑玉在這種關頭領進寺廟,若萬一出事兒,可就麻煩了。


    但是後悔已經晚了,靜心念了一下午佛經,都沒辦法洗刷心裏的恐慌感。


    領著嚴淑玉,靜心專調黑暗的地方走,生怕引起人的主意。好在他們要去的地方,現在已經沒有人了,偏僻又寧靜,誰也不會在這時候往這兒跑。


    終於領著嚴淑玉到了地方,靜心一轉身就要走,嚴淑玉卻是趁著黑,一把握住了靜心的手腕。


    柔膩裏帶著溫柔的女人手指,搭在靜心的腕子上,靜心幾乎立刻就跳了起來,心中升起憤怒。


    這個女人不但讓他犯了貪戒,還要勾引他犯色戒不成。


    “靜心師父。”嚴淑玉的聲音卻是一本正經:“多謝您對我諸多相助,這件小玩意兒,您先拿去玩兒吧。”


    一樣東西,被嚴淑玉塞進了靜心寬大的僧袍袖子裏,墜的袖子一沉。


    靜心逃也似的飛奔出去,到了有光的地方,才記得去看袖管裏被嚴淑玉放的那件東西。


    隻見隻是一尊半個手掌大小的佛陀雕像,精巧的銀質蓮花底座上,坐著一尊烏色香檀木雕成的菩薩雕像,這菩薩慈眉善目,容貌秀麗,手中捏著法訣,因為常常被人把玩,整個菩薩身子都被摩挲的通體光滑。


    這東西,一看就是宮造之物,在別的地方,是絕對看不到的。


    一時間,靜心那顆煩躁的內心,被安慰的平靜下來。


    他慢慢的頌了兩聲佛號,告訴自己,嚴淑玉肯定不會做出什麽對陛下和皇後娘娘有害的事情。他這隻是在幫助一個無處可去的弱女子,而他得到的這些東西,一定是佛祖通過嚴淑玉的手,給他的饋贈。


    如是想了很多遍,靜心竟然真的被自己說服了。


    第二日清早,皇家車隊便來了。


    浩浩蕩蕩,將整個紅蓮寺都圍得嚴嚴實實。


    皇上和皇後前唿後擁,華蓋交頭,走進紅蓮寺的庭院。庭院中,所有紅蓮寺的和尚,都穿著嶄新的僧袍和袈裟,各自手持法器,念誦著經文,恭迎這二位大周最為高貴之人的來臨。


    靜心也在這些人當中。


    昨晚上,嚴淑玉一直很安靜,今天白天,也沒有朝前麵來。整個紅蓮寺,除了靜心和嚴淑玉這兩人外,竟是再沒有旁人知道這裏麵還藏了個不該出現在這兒的女子。


    因為晚上還要給太上皇念一夜經,皇上和皇後照例是要住一晚的。


    他們住的地方,是一處單獨的院子,離嚴淑玉所住的地方甚遠,而且,皇帝的屋子外麵,圍著許多侍衛,靜心完全不擔憂嚴淑玉會撞上皇帝和皇後。


    這一夜,靜心也呆在眾多念經的和尚隊伍裏,一夜都沒有閉眼。


    第二日清早,太陽初升時,疲憊的靜心才和其餘師兄弟們一起,準備迴去。


    才出了大殿門,就看見門外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侍衛們,竟然三步一個,看起來甚是駭人。


    拉過一名和自己交好的師兄,靜心問道:“怎麽迴事?”


    “昨晚上太上皇顯靈了。”那和尚激動的說道。


    靜心手一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這位師兄。


    “昨天陛下在自己住的屋裏,找到了一串佛珠。那佛珠是太上皇親自手串的。一百零八顆珠子,每串一顆,都念一遍心經。太上皇去世後,這珠子被宮裏的水太妃拿去,供奉在水月庵。可是昨晚上,那珠子竟然在陛下睡的床板下被搜了出來。”


    那和尚說著,身上顫抖了幾下,好像真的看到了鬼神之事一般,滿臉的害怕。


    給皇上住的屋子,他們提前搜查過沒有百遍也有十遍,別說床下麵,就是房梁上的老鼠洞都堵死了。忽然出現這種詭異的事情,八成就是太上皇顯靈。


    靜心心裏有了個不好的念頭,輕聲問道:“那……那佛珠是什麽樣子?”


    “是一串七寶佛珠,佛頭用的還是天眼琥珀……”


    那師兄的話才說到這裏,靜心眼前一黑,差點兒沒控製住自己的身子,搖搖欲墜。


    明明嚴淑玉和他說,那佛珠是太子賜給她的,沒想到,竟然是她從水月庵盜來的。如果這件事被追查下去……靜心的腿像是篩糠一樣抖起來。


    靜心的師兄沒想到靜心的膽子這樣小,隻是聽到兩句鬼神之詞,便嚇得臉色慘白,額頭還滲出汗水,笑著拍拍他肩膀:“哎,我剛聽到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咱們這可是紅蓮寺,竟然也能出這種事情。”


    這哪裏是有鬼魂作祟,根本就是人為的。


    可是這句話,靜心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腦海中無限迴蕩著自己昨晚上從嚴淑玉那裏得來的烏檀木菩薩雕像,那件東西,留不得了。


    靜心都不知道自己跟那位師兄告辭的,失魂落魄衝迴自己住的禪房,一雙手抖得幾乎都推不開房門。


    他猛地掀開了疊好的被子,早上被他巧妙藏在被子中的那尊小雕像,卻沒有如他想象那般滾出來。


    “這……這不可能……”靜心仔細的摸過被子的邊邊角角,連牆角和床下等等所有角落都找遍了,卻什麽都沒有找到。


    他雙腳一軟,跌坐在地。


    因為要為太上皇念經,昨天一晚上,所有的和尚,都在大殿。也就是說,他的禪房,是不設防的。


    昨晚上,嚴淑玉一定來過,將那尊給了他的雕像又拿走了。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嚴淑玉昨天求他給自己行個便利的那張笑臉。這個女人,不是人,她是惡魔!


    可是,這件事,他根本不能對任何人說出來!因為,他也是共犯。而且,連銷毀證據都做不到,證據已經提前被嚴淑玉拿走了。


    這女人,現在必定已經離開了紅蓮寺。


    靜心心口劇痛,噗地一聲,竟然吐出一大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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