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被上,元堇穿著大紅繡花肚兜爬著,像個年畫娃娃。


    他光著屁股,頭發踢了個桃子型的尖尖,身上不再似之前那樣幹瘦,養出了一點兒肉,有些戒備的大聲喊著:“姑姑!不要吃藥!”


    明秀姑姑將一隻灰色瓦罐放在桌上,笑眯眯道:“殿下,咱們不吃藥,這是老奴給您燉的雞翅膀。”


    “那怎麽一股藥味兒!”元堇在宮裏天天喝藥,出宮後,也喝過不少。他最不喜歡吃藥,看到藥,就和看到敵人一樣,逼急了,連明秀都咬。


    “殿下,我不是答應過你了嘛,隻要不犯病,咱們就不吃藥!”


    “有藥味兒。”元堇不依不饒,盯著那隻罐子,如臨大敵。雖然能聞到瓦罐中飄出雞肉的香味,可是隻要裏麵摻雜了一點兒藥味,元堇就會如臨大敵。


    在宮裏的時候,為了哄他喝藥,那些奶娘們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有一個將藥汁攙到他每日吃的飯裏,元堇一怒之下,絕食兩天。


    “這雞翅膀啊,隻能用瓦罐吊了才香,但是宮外不像宮裏,有那麽多家夥什,唯一的罐子已經拿來燉藥了。老奴把那藥罐子刷的幹幹淨淨,這才給您燉雞翅膀,您聞到的那點兒藥味,是藥罐子外麵沾的,雞湯和雞翅膀好好的呢。”


    明秀怕元堇不信,撈了一小碗雞湯出來,裏麵還有一隻金黃色的漂亮雞翅膀,雞湯很清,表麵的浮油被撇的一幹二淨,唯有一兩個桂圓和鮮紅的枸杞在湯裏沉沉浮浮。


    看到這樣的雞湯,元堇稍微放下心來,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果然沒聞到藥味兒。


    明秀舀了一勺雞湯,笑眯眯放在元堇跟前,元堇伸出手指沾了沾,舔了下,這才放下戒備。


    看元堇肯吃,明秀放下心來。


    嚴清歌給她的那本藥膳書上,補身子的藥膳琳琅滿目,適合給元堇用的則不多。


    因為元堇半點藥都不願意沾,有藥味兒的東西也不願意吃,挑來選去,又試做了好多迴,明秀姑姑才選中了這款雞翅湯。做好後,聞起來有點兒藥味兒,可是吃起來卻沒半點兒異樣。


    刁鑽如元堇,也沒嚐出這雞湯有什麽不妥,他不但喝了兩小碗湯,還吃了一對兒不小的雞翅膀,吃的渾身是汗,叫明秀看的欣喜不已。


    有了這藥膳打頭,後麵每日裏,元堇都有一餐的主食被藥膳替代。偶爾出現一些吃起來也有些藥味兒的藥膳,元堇也沒那麽抗拒了。


    小孩子的記憶力是很奇怪的,有不少事情,他們很快就會忘的一幹二淨,可是對某些對他們來說比較特殊的事情,卻好像刀刻一樣,牢牢的印在他們腦海裏,怎麽都忘不掉。


    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元堇在宮裏麵養出來的刁鑽和傲氣,甚至連那動不動大喊大叫,踢人罵人的習慣,都被明秀姑姑糾正了一大半兒,瞧著討喜多了。


    可是,任誰都不能在他麵前提起元側妃。


    天氣越來越熱,嚴清歌這次是真的傷了根本,比前些日子好些了,可比旁人受不得熱,又不能在屋裏放冰,身上一陣一陣出虛汗,一天要換三五身衣裳,換下的衣裳,就和水撈的一般。


    這日,如意伺候著嚴清歌又在換衣裳,外麵尋霜忽然跑進來,隔著簾子道:“大小姐,不好了,皇長孫殿下和綠童打起來了。”


    嚴清歌衣裳才穿了一半兒,皺眉道:“怎麽迴事?”


    綠童是蠻人的後代,雖然是楚姨娘這個大周人生的,但相貌幾乎沒什麽大周人的特征,不但眼睛是綠色的,頭發也是淺淺的棕色卷發,最重要的是,他長的非常結實,才十八個月,就跟大他一歲的元堇一樣高大。


    聽丫鬟們暗地裏跟嚴清歌學話,綠童跟著彩鳳姨娘,日子過得並不好。穿的衣服料子都是次一等的,吃食上,也不是很精細,平時更是很少管,有次連生病了都沒給叫郎中,還是靠綠童自己扛過去的。


    就這麽的,他還是糙人有糙人的活法,健健康康長大了。不但長大了,瞧著還壯的小牛犢子一樣。


    這樣的孩子,就和放養的沒什麽區別,加上年紀實在是太小,說話都含含糊糊的,對尊卑肯定搞不清楚,這才和元堇能玩到一塊兒去。


    走到外麵一看,元堇和綠童已經被人各自抱開了。


    元堇身上那股陰冷狠厲的氣息,分外明顯,盡管和綠童之間隔了好幾個丫鬟,他還是死死的盯著綠童,口齒有些不清楚的說道:“來人,把這個奴才拖下去打死。”


    “怎麽迴事了?”嚴清歌走了過來,不解的問道。


    “方才似乎是綠童說,殿下和他一樣沒娘,殿下就惱起來了。”一直在看顧著他們的一個丫鬟說道。


    嚴清歌有些好笑。


    不過,看桃香院裏跟來的那名婆子和丫鬟的臉色,顯然如果綠童和元堇的矛盾不在這裏當場解決,這件事肯定會被學話給彩鳳姨娘。


    既然得罪了皇長孫,又不是自己親生的,彩鳳會怎麽對待“犯了大錯”的綠童,可想而知。到時候,嚴清歌可沒辦法再給元堇找來個玩伴。


    綠童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臉上有五道清晰地長長血痕,是被元堇方才挖出來的。


    反觀元堇,身上連一絲土都沒有。


    之前丫鬟們千叮嚀萬囑咐過綠童,讓他不管怎樣都不要傷害元堇。綠童倒是聽話,並沒有對元堇動手,當時隻是被元堇打疼了,才反抗兩下。


    明秀姑姑看元堇隻是生氣,並沒有著急,看樣子不會引發癲癇。


    又瞧瞧綠童那懵懵懂懂的帶傷樣子,過意不去,開解道:“殿下,您是三歲的孩子,怎麽能跟一歲小兒一般見識。何況那綠童的確是沒有娘的娃娃,可您還有側妃呢。”


    元堇陰測測的扭過頭,爆發似的大聲喊道:“堇兒沒有娘!她不要堇兒,把堇兒給拿刀的壞人。”


    這一嗓子,喊得院子裏眾人都呆了一下。


    元堇話裏麵什麽意思,人們聽的非常明白,這意思,好像是元側妃要將元堇送給旁人。再聯想之前京裏那場動亂,明秀姑姑想到了不好的地方去。


    明秀姑姑對嚴清歌使了個眼神兒,嚴清歌道:“你們都退下吧。”


    周圍圍著的丫鬟、婆子們,知道明秀姑姑要開始問元堇話了。她們雖然想聽皇家私密,可也知道這事兒不是她們該知道的,一個個潮水一樣離開。


    明秀姑姑抱著元堇,仔仔細細的問這話,元堇倒是不瞞她,雖然說得顛三倒四,可還是將事情說清楚了。


    原來,這次元芊芊帶他出宮,是要將他寄樣在昭親王府。


    這本沒有什麽,元堇自己也不喜歡住在宮裏頭,倒是沒什麽異議。


    可是走在半路上的時候,不知道哪兒殺出來一堆的兵將,很快將元芊芊抓走了,倒是元堇當時在車子裏睡著了,小人兒堆在一大堆的錦被裏,沒人發現。但當時他已經醒了,將一切事情都看在眼裏。


    最令元堇想不到的是,最後,元芊芊竟然帶著人折返迴來,要將他交給賊人,來換自己的平安。


    元堇快三歲了,這麽大的孩子,不懂的東西多,懂的東西也不少。


    自打得病後,元芊芊對他的態度擺在那裏,母子兩個人早就不對付了,出了那麽大的事兒,元堇這個愛記仇的,已然恨死了元芊芊。


    怪不得一聽到什麽母親不母親的,元堇就變臉了。


    明秀姑姑和嚴清歌都沒想到當日還上演了這麽一出精彩的大戲。


    虎毒尚且不食子,元芊芊竟然能做出拿自己親生的兒子來換自身安危的事情,這心腸也太惡毒了。


    好好的安慰了一番元堇,終於讓元堇平靜下來,也肯原諒綠童了。幾歲的孩子,打一架,過一會兒又玩到一起去,再正常不過。


    兩個小孩兒一會兒就在院子裏你追我,我追你。


    元堇氣性大,雖然肯跟綠童一起玩,但是臉色還不是很好,一副我雖然原諒你了,可是一時半會兒不會給你好臉色的臭臉。但綠童就沒心沒肺,咯咯笑的開心的不得了,根本沒有受到元堇身上半點低氣壓的影響。


    瞧著這兩個孩子,嚴清歌忽然有一絲對這無常人生的明悟。


    就在嚴清歌正靜靜看著兩個小孩兒玩耍的場麵時,問雪從院門口快步過來,通報道:“大小姐,炎小王爺來了。”


    “叫他進來。”嚴清歌一喜。


    自打她生病後,炎修羽時常來看她。


    因她身子沒養好,盡管籌備婚禮用不著嚴清歌勞動一絲一毫,但婚禮當日還是會非常累人的,為了不叫她太難受,婚禮被定在臘月,那時候,想來她應該無恙了。


    別的未婚夫妻成親前,很少見麵,但嚴清歌和炎修羽不一樣。


    一來兩人上麵都沒了父母束縛,二來嚴清歌還在病中,炎修羽擔心她,每隔幾天就會來幾次,每日裏也有新鮮的果子和玩意兒,或是看到的好看首飾、布料等等送來。


    聽說炎修羽又來了,嚴清歌焉能不開心。


    上迴見到他,是四日前,那時候她還在床上躺著不能下地,現在已經能稍微走動走動了。他看到她康複的這麽好,肯定會開心的。


    嚴清歌樂滋滋的想著。


    現在,她真的能感受到書裏所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什麽意思了。


    門口,炎修羽的身影越走越近。能看清楚他那張臉時,嚴清歌心裏咯噔一下,瞧樣子,炎修羽似乎很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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