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清歌覺得自己像是睡在一張飄忽不定的小船上,於茫然無邊際的黑色大海上不住的飄蕩。


    她未曾去過海邊,卻在書裏麵見過。


    據說那裏極目望去,不見邊際,時而平靜,時而有滔天波瀾。水深千尺萬丈,藏著珍珠寶貝,藏著數萬年的沉船,藏著精怪水族無數。隻要去過那裏的人,就會被上天造出的這般奇物震撼,變的忘卻自我和俗世,乃至一切煩惱。


    她想不起自己是誰,想不起自己在哪兒,隻覺察到一片寧靜。


    但這寧靜也不長久,一陣劇烈的推搡讓她不得不艱難的睜開眼睛。


    隻見她的床前,如意滿臉難過之色的站著。


    “大小姐,太子殿下傳話,姑爺要見你。”如意說道。


    嚴清歌艱難的掙動一下眼皮,那片黑色的大海還在召喚她繼續沉沉睡去,她沒有半分力氣擺脫它的吸引。用盡了全身力量,嚴清歌細微的從喉嚨裏發出聲音:“我不去。”


    姑爺是誰?太子又是誰?憑什麽他們要見,她就得去。


    如意看著嚴清歌翻個身又睡著了,著急的不知怎麽辦是好。


    “嚴小姐的藥效還在頭上,但太子殿下的命令,我們又不能違背。”一直站在門口的碧苓忽然冒了一句。


    “可是大小姐不醒,我們也沒有辦法。皇後娘娘那裏應該知道大小姐晚上喝過藥,怎麽還讓太子殿下下這種命令。”如意急的滿地亂走。


    碧苓道:“雖說嚴小姐沒醒來,可是隻要我們將她送到地方,也不算違背太子殿下的命令呀。我扶著嚴小姐,如意你給嚴小姐換衣梳妝吧。”


    “這怎麽能行。”如意看著碧苓,一陣兒的莫名其妙。


    “方才太子下旨,是讓嚴小姐見炎小王爺,炎小王爺是嚴小姐的未婚夫,想來即便嚴小姐睡著了,他也不會計較嚴小姐些許失禮的,何況小姐吃了藥才這樣,情有可原。現在重要的問題,不是嚴小姐是不是睡著,而是不能讓嚴小姐抗旨失禮。”碧苓分析道。


    如意病急亂投醫,聽完碧苓的話,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炎修羽對嚴清歌的態度,如意看在眼裏,別說嚴清歌隻是因為喝了藥困頓不醒,哪怕大小姐滾到泥窩裏,隻怕炎修羽還拿她當塊寶貝呢。


    此時此刻,如意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照著碧苓的吩咐,給嚴清歌換衣打扮。


    嚴清歌睡得人事不知,一切任由如意動手,碧苓在旁支招。


    以前嚴清歌自己給自己打扮的時候,不愛上脂粉和那麽多釵環飾品,衣服也撿素淨的來。如意總覺得那樣的打扮美則美矣,可惜和時下女子流行的不同。說起來,她還沒有見過大小姐照著時下流行的樣子裝扮時時什麽樣子呢。


    今日如意算是遂了心願。


    嚴清歌身上被穿了一身從未上過身的金紅色豔麗宮裝,窄窄的袖口鑲了好幾層漂亮花邊,裙擺寬大,散開成百褶裙,腳上是一雙珍珠攢花繡鞋,頭發被梳成這幾年未出嫁女孩子也喜歡的留鬢高髻,用層層繁複的釵環步搖固定。


    至於麵妝,如意除了給嚴清歌臉上塗上雪色玉肌香粉外,顴骨也給她塗上兩團濃麗的胭脂,眉毛被描畫成彎彎的遠山眉,嘴唇用鮮紅口脂點了櫻桃小口,連嚴清歌的嘴角和眉心、額上,都被貼了各色在京裏流行的花鈿。


    這樣的嚴清歌,看起來和以前很不一樣。


    如意滿意的點點頭,沒白費她跟宮裏麵的姑姑苦學如何描繪妝容,看來大小姐被她打扮的挺不錯的。


    唯一有點兒不好的就是,現在的嚴清歌,拿出去和外麵各家各戶這麽打扮的小姐一比,大家看起來都差不多,若不是很熟悉的人,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


    打扮完後,如意手裏捏著幾個放了銀子的荷包,出去跟外麵等著的傳旨太監賠笑,道:“公公,我們小姐病著,喝了藥不太清楚,恐怕不好走路。”


    那公公尖聲怪調道:“打扮好了麽?不是早和你們說了,太子爺知道!連步輦都給備好了,快把人扶出來吧。”


    如意急忙將那些銀子給公公們散去,才得了幾個好眼。


    有如意和碧苓在旁護著,嚴清歌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抬著向鳳凰台旁的一處小小偏殿行去。


    這偏殿平素應該沒什麽人來,略有些陰森森和濕冷,裏麵靠牆邊掛著長長的綢緞,中央擺了一張大春凳,那春凳上,現在被鋪了條火紅色的狐狸毛披風,上趟著一人,正在條錦緞披風裏唿唿大睡。


    角落的地麵裏,放了一盞昏黃的油燈,時不時的閃爍一下,似乎隨時要滅掉一樣。


    春凳上的人,正是炎修羽。


    炎修羽不勝酒力,雖中間鬧騰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躺倒了。


    他既然已經下了鳳凰台,又醉成那樣,自然沒有被重被抬迴去的道理。況且太子又許下叫他和未婚妻見麵的諾言,是以就被抬到了這地方。


    門口一陣兒響動,兩名太監打著燈籠走進來,後麵的那個還端了個托盤,上麵放了一碗湯水。


    “炎小王爺,炎小王爺,醒醒!”打頭的太監滿臉堆笑,對著炎修羽唿喚。


    炎修羽雖說是醉了,但給多喚幾聲,迷迷瞪瞪又睜開眼。


    “這是太子殿下給您賞的解酒甜湯,您喝上兩口。”那太監扶起炎修羽,將湯水擱在炎修羽嘴邊,細細的服侍他喝下去。


    喝了一半兒,炎修羽便不肯喝了,猛地一推那太監,碗裏的褐色湯藥撒了一地。


    看著地上的湯藥,太監搖頭晃腦:“可惜!可惜!”


    他身後跟著的小太監打個寒噤,這湯藥可是太子令人秘製的,雖說清涼護肝,最能解酒,可是裏麵加的那些料, 效果並不僅止於解酒,這一碗若是真的全喝了下去,隻怕往後炎小王爺起碼三五年不能人道了。


    現在撒了一半兒……小太監掐指一算,藥效也管夠年兒半載。


    炎修羽並不知道自己中了招,繼續唿唿大睡。


    看他喝了藥,至於喝下去多少,那兩名太監是不管的,捧著藥碗就出去了。


    這藥解酒的效果果然好,又睡了小半刻鍾,炎修羽因為喝多了酒而難受的皺起來的眉頭,漸漸鬆弛下來,平穩的繼續做夢。


    不多時,他忽的一個打挺,坐起身來,看向門口,又機警的掃視周圍。


    外麵傳來了隱約的說話聲。


    他記得自己在鳳凰台上參加宴飲,被灌了不少酒,喝的迷迷糊糊,後來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了。


    炎修羽忍不住苦笑一聲,他這次來參加宮裏的宴會,一方麵是皇家給他下了帖子,他身為北蠻人的丘偊王,為了安撫北蠻人,自然要出現。另一方麵,卻是因為他聽說這次宴會嚴清歌可能會參加。


    天知道他有多麽的想念他的清歌,幾乎是夜夜入夢來。


    哪想到了以後,他才發現,根本就沒有嚴清歌的影子,他受到了皇家的欺騙。盡管皇後專門叫宮女來解釋,說是嚴清歌昨晚生病了,喝了藥不能出門,所以才沒有出現,可是他才不信呢。


    他的清歌身子一向很好,平時根本不生病,唯有有年的冬日裏害過一次傷寒,可是也沒到出不了門下不了地的地步。何況現在的天氣冷熱適宜,能害什麽病?還是在他剛要進宮來見她前一天晚上生病?


    他不信!


    但是,已經來了,又能怎麽辦!


    炎修羽本不打算喝那麽多,但心裏不舒暢的時候,喝酒是最好的解憂方式。那些北蠻人送來的酒,他來者不拒。


    從牆上的杏黃色裝飾布幔來看,這裏應該還是宮中。


    炎修羽揉著腦袋,坐直了身子。


    外麵,那陣喧嘩聲也越來越近,他聽到了一個略微有些熟悉的女子嬌唿聲音:“哎呀,仔細點兒,別叫大小姐磕著了。”


    這聲音應當是嚴清歌身邊兒那個丫頭如意的聲音。


    炎修羽臉上一喜,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地,衝到門邊兒。


    大門被他打開,隻見門外不遠處,幾名太監抬著一頂步輦,正晃晃悠悠朝這邊走來。步輦兩側,跟著兩個穿著宮女服飾的女子,正貼心的扶著步輦上坐的人。


    夜裏光線昏暗,雖說來人打著燈籠,可是炎修羽還是看不清楚步輦上坐著那人的麵容。但他肯定,那人絕對是他心心念念好久了的清歌。


    他就說嘛,他的好清歌怎麽會不想看到他呢,這不是專門趕來了麽。


    炎修羽的臉上裂開了大大的笑容,他沒有立刻迎上前去,而是嗅了嗅自己身上,聞到了滿滿的酒味,心下忐忑起來,也不知道清歌會不會嫌棄他。


    他抿了抿嘴,覺得嘴裏有股發涼的苦味兒,轉瞬又被他忽視了。


    抬著嚴清歌步輦到了他跟前,被太監放了下來。


    炎修羽跨前了兩步,卻覺察出不對來。


    步輦上藤椅裏那位女子,歪著腦袋,靠在椅背上,身子軟軟的略有些下滑,坐的很沒形象,倒像是沒了知覺一樣。


    如意早就看見了炎修羽,對著炎修羽一笑,有些局促道:“姑爺,大小姐……大小姐喝了藥,睡著了,還沒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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