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藻宮中。


    嚴清歌恭敬的坐在椅子上,等著皇後發話。


    皇後方才才從內室出來,已換上了一身不那麽莊重的常服,眉宇間略帶疲憊,對嚴清歌抬手道:“清歌,你到我跟前來。”


    嚴清歌站起身,上前扶著皇後。


    皇後拉過她手,又伸出另一隻手,遞給不遠處喊著的海娜珠,示意她扶著。海娜珠卻直眉楞眼,兩隻眼睛不停的在四周看來看去。


    誠然,皇後宮裏的裝飾,表麵瞧起來並不如何張揚,但那種無益處不精致,無一處不大方的細節,是別處極難見到的。但海娜珠這樣失態,還是頗令皇後不喜。


    皇後身後的大宮女碧蓧輕輕咳嗽一聲,海娜珠才迴過神,對著皇後粲然一笑,用她結結巴巴,怪腔怪調的大周話說道:“娘娘!太好看了!”


    碧蓧見海娜珠還站著不動,扯了她一把,硬是將她的手放在皇後的胳膊下,海娜珠才明白過來怎麽迴事兒。


    她瞪大一雙碧藍色的眼睛,擔憂的看著皇後:“娘娘,你病?”


    “胡說!”碧蓧被海娜珠這一嗓子驚得差點跳起來,趕緊阻止海娜珠繼續胡說八道。


    宮裏麵即便是有病了,還不敢說這個病字呢,生怕討不吉利,海娜珠這張嘴,到底是怎麽搞的。


    皇後本人卻並沒有怎麽在意,對碧蓧淡淡道:“珍寶姑娘是草原上來的貴客,不得怠慢。”


    碧蓧低下頭,靜靜的退後一步。


    “海娜珠姑娘,這位是嚴清歌姑娘,也住在鳳藻宮。你們兩個以後就是鄰居了,定要和睦友愛才好。”皇後緩聲細語說道。


    海娜珠瞪大眼睛,對著嚴清歌露出個活潑可愛的笑臉。


    嚴清歌對海娜珠行了個宮禮,笑道:“海娜珠姑娘萬安。”


    海娜珠還發不好嚴清歌名字的音節,隻能露齒一笑,道:“萬安!”


    皇後今日太累,沒留她們,隻給海娜珠撥了兩個在宮中多年,威嚴十足的婆婆,便叫她們告辭了。


    海娜珠非常的自來熟,迴去的路上,時不時抿嘴對嚴清歌笑。


    不多時,二人便迴到了她們住的偏殿。


    宮中的房屋,尤其是鳳藻宮這種地方的房屋,日日都有宮女太監打掃。海娜珠又不是什麽金貴客人,隻一兩個時辰,她屋子就被布置好了。


    海娜珠那屋子,和當初嚴清歌初來宮中時,布置的一模一樣,打掃的一塵不染,除了必要的家具用品外,並沒有額外的擺設裝飾,瞧著頗為素淨。


    本將海娜珠送迴屋裏,嚴清歌便可以迴去了。她才告辭,海娜珠對她又是一笑,挽住她手臂,嘻嘻笑道:“我去你那兒。”


    跟在海娜珠後麵的兩個姑姑,對海娜珠實在是忍無可忍,將海娜珠從嚴清歌身上摘下來,用四平八板的聲音道:“姑娘,天色晚了,嚴姑娘也要歇息,你明日再去吧。”


    海娜珠大周話說的不好,聽大周話也似懂非懂的,歪著腦袋對嚴清歌道:“你要睡覺?”


    嚴清歌立刻如蒙大赦,點頭道:“是呢,我困極了。”


    擺脫了海娜珠後,嚴清歌迴到房中,叫如意伺候著自己梳洗睡覺。


    如意給嚴清歌擦著臉,笑道:“大小姐,那海姑娘倒是天真爛漫的緊。”


    若是在宮外,有這麽個活潑可人的朋友,嚴清歌倒不覺得如何。可惜現在是在宮內,越是活潑可人,越是死得快!不但死得快,連跟她走得近的人,都沒好果子吃。


    嚴清歌也知如意不過是調笑,掐了把她臉蛋,道:”我有個活潑可愛的你便夠了!”


    主仆兩個笑鬧一會兒,便關燈睡了。


    嚴清歌白日裏受了驚嚇,夜裏睡得便不是太安穩,後半夜的時候,她聽得周圍有動靜,心下一驚,猛地坐了起來。


    如意睡在底下的腳踏上,感覺到嚴清歌的動靜,起身問道:“大小姐,可是要喝水麽?”


    門口吱呀一聲響,不知是誰推動了門扉,嚴清歌和如意全都警覺的看了過去。


    宮中的房屋,大部分都不能從內鎖上,尤其是她們住的這種偏殿。


    隻見一道靈巧的身影背著外麵的淡淡月色星光,出現在門前。


    “你……你是誰?”如意一驚,站起身,撲到桌邊,顫抖著雙手點亮了油燈。


    隨著油燈朦朧的黃光亮起,門口那人的臉出現在眾人跟前。


    隻見海娜珠赤著雙腳,穿了身白色的嶄新棉中衣中褲,站在嚴清歌的門口。


    她對著嚴清歌一笑,將食指比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抬腳就進了嚴清歌的屋子,迎著嚴清歌主仆驚疑不定的目光,她老實不客氣的朝嚴清歌床邊一坐,抬腳就坐到她床上,掀開被子,將自己塞進嚴清歌的被窩裏。


    嚴清歌隻覺得兩隻冰涼帶著寒氣的腿塞到了她身旁,激的她一個零星,本還帶著絲毫睡意,全給激沒了。


    如意看著海娜珠這樣老師不客氣的舉動,吃驚道:“海姑娘,您……您……”您了半天,卻不知道怎麽形容海娜珠現在的舉動。


    海娜珠對著如意頑皮一笑,用略帶沙啞的嗓音道:“別叫!她們睡著,我,逃出來!”


    她親熱的挽住了嚴清歌抗拒僵硬的手臂,一張紅唇帶著濕潤的水汽,哈在嚴清歌的耳朵上:“我聽說了,你是丘偊王未婚妻!”


    丘偊王正是炎修羽在北蠻人中的稱唿。嚴清歌點點頭,疑慮的看著海娜珠,承認道:“我是。”她順帶給如意使了個眼色,如意會意,輕輕的退出去,去喚伺候海娜珠的姑姑和宮女們叫她迴去。


    屋裏,隻剩下海娜珠和嚴清歌兩人,海娜珠笑眯眯道:“好姐妹!我要嫁給丘偊王。我們要好好的!”


    聽聞海娜珠這麽說,嚴清歌瞬間升騰起一股邪火。


    這異族女人當自己是誰啊?就這麽自作主張的要嫁給炎修羽,難不成是炎修羽在外麵勾搭了這個女人?


    平素嚴清歌輕易是絕不會惱怒發火的人,但今天晚上胸中的怒火和鬱氣卻越來越旺盛。


    她用那雙明亮的眸子冷冰冰打量著海娜珠,見海娜珠膚色雪白,長發金黃,一雙翠藍色的眸子波光瀲灩,著實是個美人。她重生前,見過的蠻人不少,不似現在的大周人般接受不了蠻人的長相,是以,她知道海娜珠這樣的長相有多麽難得。


    嚴清歌放在背麵下的拳頭攥了起來!若是炎修羽真的招惹了這個姑娘,她又能如何?這姑娘好看的像是渾身都閃著金光,大周的男人,又不是隻能有一個妻子。


    更何況,這海娜珠的身份,是草原上某個部落的公主,若大周想要更好的招攬北蠻人,讓炎修羽娶了海娜珠,豈不是比讓炎修羽整日裏穿著北蠻人的衣服還要後得多……


    越是想,嚴清歌心裏越不是滋味兒。 她的怒火才滔天了一半兒,另一半兒便迅速的轉化成了委屈和心酸,連她自己都茫然起來,若不是海娜珠還在屋裏,她隻怕要立刻哭出來。


    海娜珠被嚴清歌看著,咯咯一笑,跳下了地,轉了個圈,道:“你在看我?”


    此時此刻,海娜珠的天真爛漫,仿佛化身成了無數利劍,狠狠的刺穿了嚴清歌的心。


    門口,一陣姑姑的唿喚聲傳來:“海姑娘,您怎麽來這兒了。”


    兩名姑姑衣冠不整,跑了進來,滿眼的倉皇。她們平時睡覺已經夠驚醒了,可是沒想到這海姑娘這麽調皮,大半夜的偷偷跑出來,到嚴姑娘這兒來了。


    嚴清歌看著那兩名姑姑將海娜珠領迴去,心裏憋著一團火,一腳將方才海娜珠蓋過的被子踢下床,恨恨道:“將這被子換了。”


    方才海娜珠赤腳走進來,腳上當然不幹淨,不但被子要換,床單上也給她蹬了兩個淺淺的腳印。


    換完所有東西,嚴清歌躺在嶄新的被褥上,還是怎麽都睡不著,鼻尖縈繞著海娜珠身上淡淡的體味。


    嚴清歌輾轉反側,一直沒有睡著。到天快亮時,起床去給皇後照例請過安,迴到屋裏,心口一陣一陣的抽疼,食不下咽,連如意倒上來的清茶都沒有心思喝。


    如意擔心的摸了摸嚴清歌的額頭,道:“小姐,你怎麽了?”


    “我……”嚴清歌苦笑一聲,握住了如意的手:“如意,若是曹公子要納妾,你會怎麽辦。”


    如意沒料到嚴清歌竟然問這個問題。


    她輕聲道:“如意奴婢出身,本就配不上曹公子。”


    她的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了,待如意出宮後,真的和曹酣成就好事,曹酣想要納妾,如意是絕不會阻攔的。


    這答案,不但沒讓嚴清歌安心,反倒讓她更加的難過了。


    興許,如意的反應,才是這個世上女人該有的正常反應。甚至在幾年前的她來看,男子漢大丈夫納妾,都是天經地義的。


    但現在的她,絕不能容許她和炎修羽之間出現任何一個別的人。如果有別的人,那她……


    嚴清歌想著想著,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臉頰滾滾而落。


    是的!若炎修羽納妾,她寧肯出家當姑子,也不要成就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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