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湖島上,又到了吃飯的時間。


    因為前些時日在附近發現了蠻兵出沒,所以,這幾天的島上隻有趁著天黑,才會吃一頓熱食,白天是不舉火的,以免炊煙升騰,被蠻兵發現,就不好了。


    好在嚴清歌住的帳篷內搭有一個簡易的地灶,裏麵的小火沒斷過,不管是熱水也好,熱飯也好,有帳篷遮擋,又用的幹燥的樹枝木頭,並不會散布炊煙,這是她在炎軍裏獨一份的優待——別的將士,包括周教頭在內,都沒有這份好處。


    如意端來昨夜就做好的冷飯冷菜,在灶上熱好,端到桌上,見嚴清歌還在琢磨那幾張衛樵的畫,勸道:“大小姐,吃飯吧,那圖你已經看了好多日,不缺這點時間,吃過飯再說。”


    嚴清歌嗯了一聲,將圖放榻上,便去洗手了。


    吃過飯,如意又叫嚴清歌去午睡一會兒,免得整天琢磨事情耗神,那圖被她收起來,放在桌上。


    待嚴清歌睡著,如意便出去了,她還有別的活要做。


    嚴清歌睡得迷迷糊糊,總聽見屋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但以往她睡覺的時候,如意偶爾也會在帳篷中做活,有聲音是難免的。她翻個身,繼續睡著了。


    還是一聲女子的驚叫,讓嚴清歌從睡夢中迴過神。


    她坐起身,揉著眼睛,道:“怎麽啦?”


    如意指著桌上的一堆紙屑,啊了半晌,才道:“大小姐,我方才看見這麽大一團黃東西趴在桌上啃……啃那些畫。”


    如意比劃的長度不短,肯定不會是耗子。


    嚴清歌看向桌子,隻見桌上那幾幅畫,有兩幅已經給撕扯爛了。


    “大小姐,這可怎麽辦?”如意著急的不得了。


    這幾幅畫應該藏著很重要的秘密,所以大小姐才每天都看,可是,現在這些畫卻被損壞了。


    嚴清歌也是一陣氣惱,這島上雖然沒有耗子,可是別的小東西卻不少,前些日子周教頭還說發現了黃鼠狼偷糧,被他們打死了幾隻,掛在放糧食的屋前樹杈上,結果不但沒用,那些黃鼠狼來的更頻繁更膽大包天了。現在更是招惹到了她屋裏,方才來啃畫的,應該就是那些黃鼠狼。


    嚴清歌走上前去,用兩根手指嫌棄的捏起破爛的畫卷一看,卻忍不住咦了一聲。


    她之前曾經仔細檢查過這幾幅畫,連畫軸都被打開來看過,生怕畫軸裏藏有東西,結果一無所獲。


    但是她再沒有想到,這畫竟然在裝裱的錦布上留有玄機。


    那畫裝裱在厚厚的藍色花紋硬錦布上,裱的非常結實。


    現在,畫被扯開來,錦布底上,露出了一些紋路非常淺的圖案,那紋路的顏色和錦布上的藍色相近,若不是嚴清歌一向對布料非常敏感,一眼就看出那些紋路不對,並非錦布本身的紋路,還根本發現不了。


    衛樵這幾幅畫都是彩畫,裱好以後,將下麵的紋路遮擋的幹幹淨淨,前幾次嚴清歌也曾透光看過這副畫,根本沒發現任何異樣。


    “快,如意,將這些畫都撕下來。”嚴清歌激動,立刻吩咐如意。


    那些畫和背後的錦布粘為一體,之前她一直擔心會傷到畫,所以才沒試著揭開,隻是透光觀察,見裏麵沒有夾層便罷了,所以才一直將心思放在研究畫上是不是有暗藏的信息,想不到今日竟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知道這畫的真正秘密。


    如意在嚴清歌的指教下,才看明白錦布上有異常。


    她立刻動手,把那幾張畫撕下來。


    錦布下藏著的圖案,顯露無疑。


    這五幅圖,邊緣斷斷續續,嚴清歌略一凝神,將它們拚在一起,這才恍然震驚:這竟是一整幅京城內城和皇宮的方位堪輿圖。


    內城普通人家便罷了,隻是粗略的畫出來宅子方位,而皇宮的那副堪輿圖,精致翔實,甚至有蠅頭小字,將各宮的密道和所住何人都標示出來。


    這樣的秘圖,絕對是大周的秘密,若是給北蠻兵拿到這圖,帶兵攻入京城和皇宮,簡直不要太容易。


    嚴清歌看著桌上這幅堪輿圖,心神震動。


    她手中這幅圖丟失的時候,是京城城破前那年。也就是說,北蠻兵攻入京城,極有可能靠的就是這些秘圖。


    嚴清歌失神彷徨,坐在椅上,半天都不能說話。


    她是該歎衛家心機深沉,早早就將密道圖做了這樣的偽裝送到別家保存,還是該悲憤京城城破,竟也有她無意間為虎作倀的可能在?


    如意知道事關重大,輕聲問道:“大小姐,我們要不要請周教頭來。”


    “去吧!”嚴清歌輕輕的擺了擺手,一陣苦笑。


    當初將這幅畫送給自己的寧敏芝,知不知道這件事呢?寧敏芝死後,她經常會想起這位溫麗有方的大姐姐,不止一次為她默默祈禱,盼她來世能夠平安寧靜。


    可若是寧敏芝也參與了這件事,她們之間曾經的友誼,就顯得那麽可笑了。寧敏芝對她,更多的利用,她一直以來對寧敏芝心心念念的作為,豈不是像個笑話。


    好久好久,嚴清歌才迴過神,歎了口氣。逝者不可追,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了吧。


    不多時,周教頭也來到了。


    他看到桌上那副堪輿圖時,震驚的程度甚至比嚴清歌還大。


    這幅圖不但說明了當初固若金湯的京城為何那麽容易就被攻破,還明明白白的告訴了眾人,這圖應該就是靜王和二皇子一黨送給北蠻的。


    因為這些畫雖然是衛樵的手跡,又是從衛府流傳出去的,可是最後周教頭找到它們時,它們卻好好地呆在打著靜王候字旗的大帳裏。


    周教頭震驚詫異的抹了一把臉,道:“嚴小姐,這件事事關重大,這些東西你一定要收好。靜王爺的賊子野心,天下皆知,這些東西就是證實他罪名的最好武器。”


    嚴清歌點點頭,將那些布片攏好,收了起來,平靜道:“多謝周教頭指點。”


    總算是了解了一樁心事,但嚴清歌卻半點都開心不起來。


    有些時候,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對人是一種折磨。


    大智若愚,大愚則安,情深少壽,慧極必傷。


    嚴清歌覺得,蠢,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兒。同時,對衛家和衛樵,嚴清歌的好感度,再次降到了更低點。


    就連她曾經那麽信任那麽愛重的寧敏芝,都在這件事裏摻了一腳,她又怎麽敢保證,寧府裏其餘人都是幹淨的呢?同情這些人,簡直是對自己的侮辱。


    嚴清歌在黑暗中翻了一個身,她的手輕輕抵在胸前,從京城城破到現在,五個月時間,她的世界天翻地覆,而她的心,也越來越硬,越來越冷。


    周教頭說,她若是男子,必定是大將之才,因為,她的堅韌,像一塊永不可移的磐石。


    不由自主的,嚴清歌想起了鶴山的新年。那一年,大雪飄飛,祖母拉著她的手,在溫暖的房間裏說話。


    祖母愛憐的和她說著:“你這個笨東西!女兒家活一輩子,真正的好命是什麽你知不知道?剛開始呢,靠的是生個好人家,有一家人疼愛;大點兒嫁個知冷知熱的好丈夫,被疼到蜜罐子裏去;後半生靠生出來的好兒子,叫他孝順你。憑自己立起來,苦到芯子裏,也沒見多好看!”


    嚴清歌知道,祖母說得對,可是,那是普通女人該有的幸福的一生。


    而她,已經失去了所有。


    她的手輕輕撫摸在心髒處,炎修羽送她的那顆漂亮的有鳳凰花紋的石頭,被她鑽了個洞,掛在脖子上。


    握著那顆美麗的小東西,嚴清歌空洞的眼神望著漆黑的帳頂,張開唇無聲的對自己說:“你必須像磐石一樣。”


    是的,她必須像磐石一樣。


    於是,她睡著了,沒有做任何夢。


    這日清早,嚴清歌又在校場練武。


    她手中並沒有挽著自己最擅長的弓箭,而是提著一杆長槍。


    要想練好槍法,沒有三年功是決不可能的,但是對士兵們來說,隻要掌握了簡單的對敵時實用的槍法就夠了。


    嚴清歌的對麵,是一名身材高大魁梧,體格健壯,近是她兩倍大的士兵,手裏提著一柄大刀。


    旁觀的周教頭身側,一名士兵擔憂的周教頭道:“周教頭,你給嚴小姐安排這樣的對手,會不會太過分了些。你看看她,再看看牛魁,牛魁一個就頂她兩個大!”


    “有什麽過分的!她早上連挑三人,再贏下去,一定會提要求,要跟我們一起出去掃蕩北蠻殘兵。不讓牛魁上,壓一壓她,難道真帶她出去打仗?戰場可不是誰都能上的,出了事兒怎麽辦!”周教頭也是一陣的無奈。


    嚴清歌練武簡直不要命。如意不止一次跟他告狀,說是嚴清歌迴家後,渾身發抖,筷子都拿不住。如果是一個新訓練的士兵出現這種問題,那太正常了,可是嚴清歌現在已經接受訓練五個多月了。這隻有一種解釋:她每天都在嚐試挑戰超越自己的極限。


    這種狠人,周教頭這輩子還是頭迴見。嚴清歌每天都在進步,但這進步卻讓周教頭糾結的要死。


    場上,嚴清歌提起長槍,如烏龍出洞,槍頭虛晃一下,直朝牛魁挑去。


    牛魁咧嘴一笑,閃身避過,嗬嗬道:“嚴小姐,您小心,俺要出手了。”


    盡管方才嚴清歌連下三人,但是牛魁卻並沒有太將嚴清歌放在心上。


    一來,這是嚴清歌連著的第四場比鬥,體力一定有所損耗。二來,他牛魁可是出身軍戶世家,三歲就跟著老爹紮馬練武,怎麽可能輸給嚴清歌這個小丫頭片子。


    他話剛說出口,嚴清歌的長槍在半空裏一個急速迴頭,發出嗚的一聲鳴響,槍杆啪的一聲擊在牛魁的腿彎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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