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茂這人,是世上最能讓嚴清歌見識到什麽叫“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的。


    他皮膚天生細膩白淨,通身上下連半個斑、半個毛孔都看不到。有這樣的底子在,加上柔和細膩的五官,不管他做什麽表情動作,都能帶出一種天真無辜的氣息。


    這種氣質,往往能夠擊中女性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相貌是老天給的,誰也改變不了。但可怕的是,朱茂這個偽君子真小人,深知他相貌的優勢,經常仗著他的外表利用身邊的女人,讓她們為自己謀利。


    嚴清歌曾經就是被這樣的“如玉良人”假象給騙過了,盡心盡力幫他,最後卻被他和嚴淑玉聯手,害到了那等慘境。


    就她對朱茂的了解,今天的事情,八成是朱茂下的套。


    她握住了淩霄的手,道:“你別著急。”


    淩霄跺腳道:“我哪兒能不著急,現在旁人都以為是我欺負他。我可沒有動過他一根汗毛。我給他賠錢他也不要,就是不放我們離開。水穆哥說實在不行就去一趟信國公府,我才不去呢!”


    嚴清歌問道:“淩霄,你最近常出去跑馬麽?”


    “是呀。我不去書院讀書了,在家閑著無聊。書院裏教我的兵法、鞭法和騎射那些,水穆哥都很擅長,我就叫他教我。我們近來每天都會出去跑馬。”淩霄說道。


    “那你們一定每天都從這條路經過了?”嚴清歌挑眉看向地上的朱茂。


    若淩霄的迴答是肯定的,那她就能百分百確定,朱茂早就瞄準了淩霄和水穆。


    淩霄點頭道:“我和水穆哥每天都約在這附近見麵,然後出城,走的都是這條路。”


    朱茂聽了嚴清歌問話,知道嚴清歌不好騙,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嚴清歌身側,用黑漉漉的眼神看著她,一拱手,道:“這位小姐,朱某被他們的馬撞傷,書也全毀了,不要半分銀錢賠償,隻讓他們跟我迴家,在母親麵前道個歉,給我作個證,這點小小要求,難道也不行麽?”


    “哦?那做完證呢?是不是過幾天你又說要多謝他們二位今日相助,送上幾份禮物過去,這麽來來去去,就算他們懶得理你,你也能出去說他們是你朋友了。”嚴清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朱茂啞口無言。他的確打的是這個算盤,但是嚴清歌又是怎麽知道的。


    嚴清歌繼續說道:“據我所知,信國公府可是沒有嫡子的,這位公子說的母親,是信國公府的國公夫人,還是生你的姨娘?”


    “你……”朱茂被嚴清歌宛若洞察一切的目光盯著,準備好的說辭在嘴邊打轉,怎麽也說不出來。


    嚴清歌最了解這男人不過,現在他還小,還沒有上輩子那麽善於使用他的這身好皮囊。而她,也不是上輩子那個懵懂的女子了。


    她嘲諷的一笑:“我聽家裏嬤嬤講過信國公府一段往事。十八年前,京城有位名妓,喚作香雪。她通體上下膚白如玉,美若凝脂,又被恩客稱為‘羊脂兒’,信國公花了數萬兩白銀,將她贖迴家做妾室。不知‘羊脂兒’和公子什麽關係。”


    在場圍觀的眾人頓時全將目光落在朱茂身上。


    朱茂這皮相實在是太顯眼了,誰都知道嚴清歌是在說那個名妓是朱茂的母親。


    嚴清歌這話說的委實毒辣,雖然沒有一個髒字,但句句帶血,將他身世挖的無一絲隱藏,說的朱茂恨不得挖個洞藏起身來。


    眼前這女孩兒是誰,竟然知道他母親的身世。就連他也是成年後才偶爾從家裏老仆口中聽說的,外人為何對此知道的這麽詳盡。


    朱茂潔白的臉上浮出兩抹嫣紅,他怒極,壓抑的挑著眉頭,道:“姑娘怎可以血口噴人!和你說話,真是有辱斯文。英雄不論出處,我朱某人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品性如何,焉是你能定論的。”


    嚴清歌輕輕一笑:“咦?京城四大才子我是知道的,怎不記得裏頭有個姓朱的。你莫欺我讀書少,也莫往自己臉上貼金。”


    朱茂大聲道:“那衛樵叛國,人人得而誅之,早就被革除在京城四大才子之外了,我便是新晉的四大才子。”


    嚴清歌沒想到僅僅才這麽幾天,衛樵叛國的消息就傳得人盡皆知了,連他那個什麽莫名其妙的四大才子名頭都被剝除了。


    “哦,原來你補的是那個判國的亂臣賊子的位子。”嚴清歌冷笑一聲,意味深長道。


    “你怎麽說話的!”朱茂沒想到嚴清歌這麽牙尖嘴利,不但知道他們信國公府的秘辛,還連連拿話激他,就好像他們有深仇大恨一樣。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地上的那幾本書拾起來,大聲對周圍道:“我家母親最愛養花種草,這些書是我花了許多銀子和精力,在坊市搜集的前朝珍本。你們鬧市縱馬,將我的書踏爛,我不要賠錢,隻讓你們去和我母親說明白,為何推三阻四,顛倒黑白。”


    嚴清歌輕巧一笑,像個真正天真不知事的可愛少女一樣歪頭道:“你說的是你哪個母親?”


    周圍的群眾哄然大笑,對著朱茂指指點點,不少混漢子嘴裏還不幹不淨的說起了關於他母親香雪的髒話,好像他們真做過朱茂的便宜幹爹一樣。


    朱茂臉色愕然,嚴清歌這不按理出牌的一拳頭,將他打懵了。


    淩霄方才還被朱茂逼得有多焦躁,現在就有多揚眉吐氣,她一扯水穆衣袖,目光流轉,驕傲道:“你看,清歌妹妹很厲害吧?你就知道息事寧人,還是我眼力好,一瞧就知道這男的不安好心。”


    水穆無奈的搖頭道:“好啦,都是你說得對。”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知道了朱茂的身世。


    聽著嘈雜的議論和嘲笑聲,朱茂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堪尷尬,他恨不得立刻衝出人群躲起來。


    水穆從懷中一掏,摸出一個皮囊袋,倒出幾張精致的厚金葉子,遞到朱茂麵前,道:“我不知你那書買來花費多少,但這些錢總夠讓你再買幾本新的了。我們還有事情,先走一步。”


    他不由分說,將那錢塞到了朱茂懷裏,領著嚴清歌和淩霄擠出人群,隻剩下朱茂一人傻傻的拿著幾張金葉子站在原地。


    朱茂灰頭土臉,手腳發抖,把地上的書收好,拚力擠出人群,朝外行去。人群看他走了,沒有熱鬧可看,漸漸也散了。


    人群中,幾個身形幹瘦,動作靈巧的男子對視幾眼,悄悄地尾隨著朱茂行去。


    朱茂走在坊市上,心情棲棲遑遑,手中抱著的那幾本書也變得沉重無比。


    這幾本書並非是假書,而是真的前朝珍本,是他托京城四大才女之首的嚴淑玉幫忙買的,花了他幾乎全部身家,就算如此,還是欠下了嚴淑玉兩百兩銀子的債。


    好在嚴淑玉手頭寬裕,和他定了個君子之約,若是他成功結交了忠王府和淩柱國府的少爺、小姐,往後隻要他幫忙提供這兩府的消息,那兩百兩銀子就可以一筆勾銷。


    但是現在,他不但沒有釣上水穆和淩霄這兩條大魚,反倒惹了一身騷。


    他唯一的收獲,就隻剩下那幾片價值不菲的金葉子了,拿去還了他欠給嚴淑玉的債,倒是還能剩餘不少。


    難道,他真的要拿著這幾本破損的書去討好嫡母不成?


    信國公年輕的時候風流,他嫡母恨極了自家丈夫。信國公去世後,她對那些姨娘和庶子女們從來都視若未睹。


    自前年嫡母唯一的親生女兒出嫁,她更是不把信國公府當自家經營,花費大手大腳,屋裏隨便擺的一盆蘭花,也要數千裏兩銀子,豈能看上他送上的這幾本破書。


    正在他腦子神遊天外之時,幾名男子迎麵走來,其中一個和他擦肩而過,撞的他一個趔趄。


    還沒等他發作,那幹瘦的男人就趕緊作揖道:“對不住,對不住!”


    朱茂在嘴裏咕噥幾聲,繼續朝前走去。


    那幾個男人待他一迴頭,就迅速加快了腳步,躲進旁邊的巷子裏去了。朱茂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懷中放著的幾片金葉子已然不見了。


    此時的嚴清歌正和淩霄和水穆呆在一起,今天遇上了這種倒黴事兒,兩人也沒心情去跑馬了,幹脆就在旁邊的茶樓裏要了個包間,坐著說會兒話。


    嚴清歌胃口不太舒服,再坐馬車也是受罪,索性想著歇過了再走。


    喝了兩口茶水,淩霄湊到嚴清歌身邊,不老實的摸了兩把她頭發,道:“皇後娘娘怎麽想起來叫你進宮的?”


    嚴清歌看了眼水穆,決定不說實話,道:“是柔福公主跟娘娘提了幾次,說我救了炎小王爺,所以娘娘叫我去說說話。”


    其實她去了皇宮後,皇後半句也沒提她在山上遇到的事情。


    淩霄對嚴清歌擠擠眼睛,道:“你若是得空,也去炎王府看看,炎小王爺很惦記你,我去瞧他,他跟我長籲短歎,說好久不見你。”


    嚴清歌最聽不得淩霄這樣做賊一樣跟她提炎修羽,臉上不由得一紅,道:“舅舅不在,就算我要去看他,也得等表哥迴京城再說,哪能一個女孩子單身去。我這幾天常給他送些吃食和用具去,以前大家便是這樣來往,沒得他隻是病幾天,就平白嬌氣許多。”


    淩霄眼珠一轉,笑嘻嘻道:“可不是麽,人病了總是會嬌氣幾分的。今兒水穆哥剛好在,不如我們現在就去炎王府看看炎小王爺吧。有他跟著,別人總不會說什麽閑話。”說著,她就去拉嚴清歌的手,拽著她往外走。


    她這說風就是雨的做派,叫嚴清歌哭笑不得。不過,嚴清歌隻略微猶豫一下,也就不再拘謹,大方的跟著淩霄朝外走去。


    許多天不曾見到,她心裏麵也是很想見見炎修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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