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修羽老老實實念完這一日的書,來到廳裏的時候,恰恰看到嚴清歌。


    他喜上眉梢,忍了又忍,先對著樂毅深深行個大禮,然後本性暴露,猴子一樣跳起來,親昵的走到嚴清歌身邊:“師父,你對我真好,昨日你說要嚴家妹妹給我當麵道謝,我還以為是假的呢。”


    “我騙你做什麽。”嚴鬆年沒好氣的看了炎修羽一眼。


    “我哥哥以前就常哄著許我一件事,後來又不作數了。他自己還在那裏說什麽‘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炎修羽皺眉說道。


    樂毅聽了,哈哈大笑。嚴清歌也是抿唇笑起來。炎修羽並不懂這句話什麽意思,問道:“你們笑什麽?”


    嚴清歌道:“你哥哥倒是有趣。這話的意思是說,隻管說到做到,言出必行,不考慮世事變通的人,隻能算是小人。”


    “這是哪個人說的?”炎修羽瞪大了眼睛:“太賴皮了!”


    “這是《論語?子路》篇中的名句,就是你最討厭的那些子曰子曰的東西,反正你不愛學,你哥哥拿來糊弄你,卻是剛剛好。”嚴清歌打趣他道。


    炎修羽半點不生氣,臉上反倒露出笑容,對著嚴清歌作個揖:“嚴家妹妹,你懂的真多。既然你會那些子曰子曰的,就行行好告訴我,下迴我哥哥再用那什麽子曰子曰的欺負我,我該怎麽迴他。”


    嚴清歌笑著指指樂毅,道:“你老師好好的坐在這裏,他滿肚子子曰,我可不敢班門弄斧。”


    炎修羽對樂毅還是存著幾分尊敬的,不敢在他麵前造次。樂毅有心引他讀書,淡淡道:“我可以幫你,卻怕你記不住。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是最好的法子,要想還擊你哥哥,自然最好是用那《論語》裏的話,但你說讀了那個就頭疼,為師卻是不好強迫你學那些。”


    嚴清歌立刻在旁邊幫腔道:“對啊。萬一下次你哥哥以什麽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來說你,方才那硜硜然小人哉的迴應可就不好使了。”


    “什麽?還有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的說法?”炎修羽眼睛唰唰亮起來,不敢置信的緊緊盯著樂毅和嚴清歌:“不可能,那個什麽子曰子曰的老頭子們,明明都是些迂腐的家夥,哪裏能說出這麽有道理的話。”


    樂毅順手從身後的書架上撈出一本《論語》,翻到憲問一章,指著上麵的字道:“你跟我識字有月餘,現在已經認得數百個字,自己讀一讀,這上麵寫的是什麽?”


    炎修羽吭吭巴巴念下來,果然白紙黑字,印在上麵,一字不差。


    看著沉默的炎修羽,樂毅朗朗道:“你不愛讀書,為師從來不逼你。隻是希望你明白個道理,想要厭惡一個人或是一樣東西,先得了解他,平白靠自己心中猜測,就給這人或物蓋棺定論,最後受害的隻能是自己。”


    炎修羽小臉上難得現出認真嚴肅的神色,點頭稱是,恭敬給樂毅行禮:“弟子知錯了。弟子會跟老師好好學習那些子曰子曰的道理的。”


    嚴清歌聽著樂毅的話,心情激蕩,知道樂毅撿在今天說這個,必定也是有心教育自己,在旁默默頷首。


    下午時分,炎王府派來馬車接炎修羽,兩小結伴迴家。炎修羽放著自家豪華的大馬車不坐,偏生要擠到嚴家的小車子上,把如意攆到他家的大馬車上,和兩個書童作伴。


    經過今天樂毅的訓誡,炎修羽竟像是一下子沉穩不少,身上那股暴虐頑劣之氣收斂很多。嚴清歌看著他的變化,覺得將他介紹給樂毅為徒,恐怕是自己重生後做的第一件大好事。


    快到炎王府的時候,炎修羽不像上次那樣活蹦亂跳的下去,反倒臉蛋微微紅了紅,扭捏道:“嚴家妹妹,我現在會寫不少字兒,我若是再向你借書,能不能親自寫了書信過去。”


    嚴清歌一笑:“好呀。”


    炎修羽長吐一口氣,一張美勝女子的小臉生出粲然的微笑,耀花了嚴清歌的眼,急急挑起簾子蹦下去。


    如意換迴嚴家馬車,看見嚴清歌就湊上來,道:“還是迴來好,炎王府規矩好大。一路上那兩個書童都這樣眼觀鼻,鼻觀心,沒看過我一眼,也沒搭過半句話。我也不敢動,就這麽僵坐了一路,腰板都疼了。”


    嚴清歌淡笑:“我倒寧肯父親新找的兩個跟班,像炎小王爺書童那般泥胎木像一樣,若還是和知書、達理那般機靈,我可消受不起。”


    下午嚴清歌迴去青星苑的時候天色還早,今年天熱的早,入夏後雨水不豐,路上塵土飛揚,嚴清歌在外麵一天,身上又是汗水又是灰土,叫水洗了個澡。出浴後,如意拿軟布給她擦著頭發,一邊擦,一邊咬著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嚴清歌知道她有話說,問道:“怎麽了?”


    “小姐,我聽院子裏掃地的問雪說,你接到請柬要去賞荷會的事情,已經被二小姐知道了。”如意通報。


    “我曉得了。”嚴清歌淡淡一笑:“那請柬上寫明了是給我的,旁人誰也奪不走。”


    嚴清歌沒料到,第二天早上她給嚴鬆年請安的時候,嚴淑玉守著點兒跟過來,見麵沒兩句話,就提到了賞荷會。


    嚴淑玉穿著精美的夏裝,一看就是京中出名裁縫鋪裏買的應季新衣,總算擺脫了剛迴京時的一身土氣。她坐在一張小腳蹬上,給嚴鬆年捶腿,嬌聲嬌氣道:“父親大人,我聽說大姐得了一張請柬,有人請她看荷花去呢。”


    “哦,你說的是前日淩府送來的那張請柬吧。你迴京也有兩月了,是時候結識些同齡女孩兒了。”嚴鬆年笑嗬嗬的說道。


    嚴淑玉挑釁的看了嚴清歌一眼,嚴清歌不吃她那套,笑眯眯道:“庶妹竟也收到了請柬?”


    嚴淑玉被她噎了一口,道:“我哪裏像大姐那麽尊貴,還有人專門來送請柬。但父親剛才說了,要我出去結交些朋友呢。”


    嚴清歌看著不明所以的嚴鬆年,認真道:“父親大人,這賞荷會若是淩府辦的,我帶庶妹去當然沒問題。可是這賞荷會是柔慧公主在她郊外莊子上舉行的,請柬上印上了所請之人名字,輕易不能混淆。庶妹又不是無關緊要的丫鬟,怎麽能隨便朝皇莊上領。”


    嚴鬆年和嚴淑玉齊齊色變,嚴清歌卻是用袖子遮了一下臉,暗裏地用薑汁帕子狠狠摁了下眼角,捂著臉用哭音道:“但父親大人已經說了,那這請柬就讓給庶妹吧。到時候你隻管跟人講,你便是嚴清歌,我留在家裏和父親大人作伴就好。”


    鶯姨娘、柳姨娘也在屋子裏伺候,一看嚴清歌捂臉就哭,趕緊上前,道:“老爺,反正那賞荷會還有十幾天,今天先別定下來誰去,不如從長計議。”


    嚴鬆年也是頭疼,大女兒平時看起來風清月霽的性格,怎麽說哭就哭,再想想她的年紀,嚴鬆年就釋然了——不過還沒過十歲生辰,沒了出去玩兒的機會,當然會難過。


    嚴淑玉被嚴清歌這麽一哭,還以為自己扳過一城,跟嚴鬆年說的事情成了,誌滿意得迴到珠玉院。


    海姨娘聽完她的描述,卻是眉頭皺起來,恨恨道:“好個嚴清歌,她這麽一鬧,恐怕你是去不成了。”


    “為什麽啊?”嚴淑玉不解,立刻跨下一張小臉。這次聚會是柔慧公主舉辦的,能結交不少京城裏地位超然的貴女,這機會她可不想錯過。


    “她都說了,那名帖是對著人名的,還先哭出來,你爹怕得罪柔慧公主,肯定不會叫你替她去。不過別怕,到時候,咱們這樣就好了。”海姨娘對著嚴淑玉的耳朵嘀咕兩句,嚴淑玉轉怒為笑,重重點頭,笑嘻嘻道:“還是娘有辦法!那我就去楚先生那裏了,咱們給她的三百兩銀子可不能白花。”


    走到門口,嚴淑玉似乎想起來什麽一樣,微微皺眉,迴身道:“娘,爹屋裏那兩個新姨娘,我看見就厭煩。今天她們竟然向著嚴清歌說話,膽子可真大。”


    海姨娘露出個猙獰的笑容:“她們不過是兩個連自己院子都沒有玩意兒,通房都比不上的賤婢。眼下娘出不去,等我出去這兒,發賣不過是動動嘴的事兒。”


    嚴淑玉對海姨娘的手段曆來放心,點頭道:“好,我會盡早讓娘出來的。娘你好好養傷,我先去了。”


    十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為了這次為期三天的賞荷會,如意裏裏外外的準備著。


    雖然那信函上寫的明白,一應用具公主都準備好了,隻要人來就好,可是因為要住三天,換洗的衣裳和首飾總要有,還需要不止準備一套,免得和人撞衫,或是不小心弄髒。還有嚴清歌用慣了的涼席、毯子等等貼身用品,也是不能少的……


    收拾來收拾去,如意竟是將東西越收拾越多,恨不得把整個屋子都搬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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