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晃晃的馬車一進嚴家門,海姨娘派在門口的王婆子就迎過來,腆著臉道:“老爺迴來了?”


    馬車裏透出一股子濃烈的酒味兒,卻是沒人迴應她。


    這婆子剛想掀開車門簾去看,後麵那輛明顯大上一號的馬車裏傳出個冷清的女聲:“你是珠玉院的?我父親下令珠玉院禁足,你這奴才滿地亂跑,把我父親的話當耳旁風麽?”


    王婆子心生不甘,迴嘴道:“大小姐好威風,老爺都沒說老奴什麽,老奴不知道錯在哪裏。”


    嚴清歌微微掀開簾子,頷首冷冷盯著她:“不知道錯在哪裏?你是海姨娘身邊的那個王婆子吧,仆不教,主之過。你年紀大了,我不好跟你計較,叫你主子等著領巴掌吧。”


    王婆子呆住了,死命盯著嚴清歌不放。嚴清歌卻放下車簾,叫車夫繼續朝前趕路。


    沒一會兒,便到了內院,嚴清歌大衣裳不換,帶了浩浩蕩蕩的仆婦丫鬟,直奔珠玉院。


    因為王婆子的通報,珠玉院鎖門閉戶,聽見外麵的喧鬧喊門,裏麵的丫鬟戰戰兢兢道:“大小姐,我們姨娘和二小姐睡下了,有事兒明兒再說吧。”


    “明兒再說?大白天的關門閉戶睡覺,必定有鬼,把門給我砸開。”嚴清歌一聲令下,底下帶了棒槌木棍等物的幾個健婦,硬是將不甚牢固的門扉撬開,連半扇門都被卸下來。


    海姨娘本來還心滿意得等著拿知書、達理給她偷來的手帕,沒想到等來的是氣勢洶洶的嚴清歌。


    嚴清歌搞出這麽大動靜,都沒見嚴鬆年出麵吭一聲,她們做的事情恐怕是暴露了。


    外麵的丫鬟婆子雖然人數不少,可是心裏個個有鬼,哪兒敢攔人,虛張聲勢攔截幾下,就被嚴清歌帶著一大幫子人登堂入室,進了海姨娘睡著的臥室。


    這屋子雖小,裝扮的卻是精致,裏麵的家具擺設,樣樣價值不菲。


    海姨娘臉色蒼白趴在厚軟的錦被上,床前站著嚴淑玉,母女兩人用一模一樣的杏仁眼怒視嚴清歌。


    嚴清歌一指床上,冷笑道:“去,將這賤婢拉下來掌嘴,打到我說停為止。”


    海姨娘尖嚎起來:“你敢!”


    嚴淑玉擋在床前,伸開雙臂護著海姨娘:“你敢動我娘一根指頭,我明兒叫爹照樣打迴來。”


    “庶妹可是在威脅我。”嚴清歌露出個冷森森的笑容,目光在屋裏一掃,發現角落蹲著個畏畏縮縮的丫鬟,臉皮青紫,腫的跟什麽一樣,認不出本來麵目。但是看她身上衣服,正是昨天到她院子裏的丫鬟泥巴。


    嚴清歌曉得是她多嘴告密,冷笑道:“泥巴,你過來。”


    泥巴畏畏縮縮挪到跟前,嚴清歌揚揚下巴,道:“今天的巴掌,你來打。”


    立刻就有幾個如狼似虎的健婦,拖走掙紮不休的嚴淑玉,把床上的海姨娘拽下來,摁著跪在屋子中間。


    海姨娘中午才在傷口塗上了棒瘡藥,給這麽一動,皮肉開綻,一會兒鮮血將褲子濕透了。泥巴不敢動手,嚴清歌笑一聲:“你打不打?”她趕緊閉上眼睛,啪的一巴掌就朝海姨娘臉上招唿去。


    海姨娘瘋狂的嚎叫一聲,這比上次嚴清歌親自打她臉,丟的人可要大得多了。


    打過第一巴掌,泥巴知道沒了迴頭路,她目光瘋狂,曉得事後海姨娘肯定不會放過自己,下手越發狠辣,也好讓自己死前痛快一迴。沒片刻功夫,海姨娘那張臉已經完全不能看了,嘴角也被震得流出鮮血。


    嚴淑玉的尖叫聲一直沒斷過,嚴清歌聽著她的慘叫,覺得悅耳極了。


    海姨娘失血過多,臉色慘白,要不是心裏堵著一口氣強力支撐,隻怕早就暈過去。嚴清歌數著泥巴打到三十下的時候,叫她住手,仰著下巴冷笑:“海姨娘,這三十下是你替你王婆子領的打。這個泥巴也是個沒規矩的,旁人叫她打主子,她就真敢下手。我明兒自會喊泥巴到父親跟前,和知書、達理綁在一起,讓他好好審審,到底為何有人偷我帕子。”


    泥巴雙腿一軟,嚇得撲騰跪倒在地,眼睜睜看著嚴清歌揚長而去。


    第二天一早,嚴鬆年的宿醉還沒清醒過來,被外麵一遞聲的哭聲吵醒,那哭聲男女摻雜,哀哀切切,叫他煩不勝煩,頭疼欲裂。


    知書、達理還被綁在柴房裏,身邊伺候的是鶯姨娘和柳姨娘。


    柳姨娘不在屋裏,他隻管撿床邊的鶯姨娘怒罵:“外麵什麽聲音,大清早這麽吵吵嚷嚷的。”


    鶯姨娘跪在地上,柔聲道:“老爺,是莊子上來的幾個家奴,女兒在咱們府裏投井了,來領人的。”


    嚴鬆年一怔,問她:“家奴投井?我怎麽不知道。”


    “是昨兒晚上的事情,海姨娘院子裏的一個小丫鬟,才送來沒兩天,不知道為什麽想不開,半夜尋死,聽人說,早上發現的時候,泡了小半夜,一張臉泡的烏青爛大。”鶯姨娘迴道。


    嚴鬆年一揮手,揉著眉心嗟歎道:“我嚴府從不苛責下人,這丫頭雖然尋死覓活,帶累嚴府名聲,但她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定是傷心非常的,你去跟賬房上說,多給她家裏十兩銀子,好好治喪。”


    鶯姨娘愕然一下,輕聲道:“是,老爺。大小姐和老爺一樣的想法,早上知道這事情,送了二十兩銀子去。”


    鶯姨娘仔細打量著床上半坐半靠的嚴鬆年,見他三十出頭年紀,頜下留著長須,看著穩重儒雅,但目光渾噩,躲在白淨臉皮後的腦子裏,隻怕裝滿了豆腐渣。


    方才她話說的那麽明顯,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聽出來那個投井的丫鬟死的不正常,偏偏這個嚴鬆年還有功夫喟歎嚴府門風慈善,叫多給十兩銀子。


    收迴目光,鶯姨娘借口要給他打洗臉水,輕輕的退出臥室。


    外麵的廳裏,柳姨娘正恭敬跟嚴清歌說話。


    鶯姨娘湊到跟前,笑眯眯道:“老爺醒了,等我伺候過老爺洗漱,大小姐就可進去說話了。”


    嚴清歌點點頭:“麻煩鶯姨娘。”


    柳姨娘穿了身綠衣裳,笑道:“大小姐真是孝順,天天早起請安,等了個把時辰也不著急呢。”


    嚴清歌喝著茶:“父親大人宿醉,起得晚也是正常。倒是你們兩個,這幾天要辛苦些,我父親身邊兩個慣用的小廝做了些錯事,怕是要換人,新來的若不得用,什麽都得你倆幫襯。”


    “不辛苦,都是我們該做的事兒。”


    這兩個姨娘目光熱切的看著嚴清歌,伏低做小。可是嚴清歌卻不能信任她們,這兩次她倆是幫了自己很大的忙,但人都是有野心的,何況是嚴府這種沒有小少爺的府邸,往後她們在這府裏站穩了跟腳,就不好說了。


    嚴鬆年被伺候著起身,先誇獎了一通嚴清歌,說她有乃父之風,知道體憫下人。嚴清歌受他誇獎,抿著嘴角笑了笑,問道:“父親大人,知書、達理你準備怎麽處置。”


    嚴鬆年被問倒了。按他心裏對這兩個東西的厭惡,恨不得把他們打死,可是現在府裏才投井一個丫鬟,然後再打殺知書、達理兩個,外麵的人會怎麽說?會不會覺得他嚴鬆年苛刻?


    如此前思後想,顧慮來顧慮去,嚴鬆年捋了捋胡須,道:“把他們送迴莊子上去,自生自滅吧。”


    嚴清歌就知道是這樣,她細細的用茶盅蓋去著茶末,眉目間浮出一絲冷笑,淡淡道:“父親仁慈,是他們兩個命好。”


    她昨晚還警告了海姨娘,說是今天要讓父親召見泥巴,免得海姨娘對泥巴下手。但沒想到海姨娘那麽大膽,竟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害了。


    海姨娘真真好算計。一來,沒了泥巴,知書、達理嘴巴硬,當然審不出來帕子案的真相。二來,他們兩個被放迴莊子裏,還能被海姨娘用,不會平白少了兩個培養多年的助力。隻是死了泥巴,下午海姨娘被打的事情,隻能忍氣吞聲,沒法給嚴鬆年告狀,可真真是苦了她那狹隘的肚腸了。


    現在沒有泥巴這個人證,再加上海姨娘對付嚴鬆年的功力,這件事隻好不了了之。上次海姨娘給她下了藥,最後沒事人一樣的事,還曆曆在目,這前車之鑒,讓嚴清歌心中暗淡,看著眼前的嚴鬆年,半點哄他的心思都升不起來,兩人相對無言。嚴清歌知道他也沒話和自己說,準備再稍微坐小片刻就走。


    一個嚴清歌沒見過的小廝走進來,看著才十二三歲,行禮道:“老爺,海姨娘剛才派了丫鬟來,叫問問老爺,二小姐能不能每日在府裏跟楚先生讀書。”


    楚先生就是嚴府裏的女先生,一腦袋迂腐學問。忽然聽海姨娘問起這人,嚴鬆年恍然道:“是極,淑玉正是讀書的年紀。你去迴了海姨娘,就說我準了。”又轉身問嚴清歌:“我上次問過你,倒是讀了不少書,這些天也沒見你去楚先生那裏,往後和你妹妹一並去楚先生那裏聽教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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