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驚風把話說完,便不再管九辭,端著湯坐在輕歌身旁:“趁熱喝點兒吧,熬了很久的。”


    輕歌即便食不知味,毫無心情,想到這是父親熬時間燉的湯,還是接過了瓷碗,將濃鬱的湯喝完。


    味同嚼蠟,輕歌卻揚起臉,笑望著夜驚風:“好喝。”


    夜驚風皺起眉頭,這孩子一向如此,懂事的讓人心疼。


    “讓你妹妹一個人待會兒,這些日子你也累壞了,是該好好休息。”夜驚風提著九辭就走了出去,九辭不放心地看了眼輕歌。


    走出屋子,到了無人的後院,夜驚風才把九辭放下,眼睛犀利地看著九辭:“小九受傷了。”


    “嗯……我知道……”“感情的事情,最忌諱若即若離,你心中如若無她,就像個男人一樣幹淨利落,不要婆婆媽媽耽誤了人家好姑娘。”夜驚風說:“我不會幹涉你娶妻, 隻要是你的心上人,我


    都欣然接受。但我不想看到你舉棋不定,像牆頭草一樣搖來擺去。”


    “我並未給她念想。”九辭說道。“你很少接觸女人,就算你抵觸小九的存在,但因為歌兒的原因,你也不會去傷害她。小九是第一個主動靠近你的女孩,這種感覺很奇妙,她的天真率直也打動了你。你會


    潛意識的習慣她的靠近,久而久之,有朝一日,她不再靠近你了,轉而去靠近旁人,你便會煩躁,鬱悶。”


    夜驚風的話,九辭並沒有反駁,這番分析的確是有理有據,說得頭頭是道,正中九辭的心。


    近日裏他的表現,正如夜驚風所說,而夜驚風也是旁觀了許久,才打算與九辭交談。


    大多時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九辭還小不懂男女情愛,作為父親自是要適當的指點。“但是……”夜驚風道:“那都不是愛,隻是你的習慣而已,人的天性本該如此,這不怪你。小九與奴七靠近的時候,你表現出的鬱悶都很正常。但是,隻要莫憂一出現,你


    所有的習慣和煩惱都會被拋諸腦後,隻因,你愛她。”


    夜驚風拍了拍九辭的肩:“你老子我,這一生終是辜負了你娘,你不要跟我學,好好對人姑娘。莫憂是個好女孩。”


    後院,隻剩下九辭一人,他側過頭,正看見小九跟在奴七身後,擔憂地碎碎念:“大師姐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她一定很難過吧,我都不能為她做什麽,我好沒有用。”


    “小九。”九辭驀地出聲,九姑娘側頭看來,滿目驚喜:“樓主大人?”


    “過來。”


    九姑娘極其聽話,很快就來到了九辭的身旁。


    這是樓主大人第一次溫柔地喊她名字。


    九辭看了眼奴七,隨即望向九姑娘,說:“我們夜家,不會納妾,一生隻有一個妻子。我希望,我能娶到莫憂。”


    “樓主和聖女郎才女貌,天造地設,我也期待著樓主大人與聖女喜結連理。”九姑娘笑道。


    這一刻,沒有像平時那樣控製不住情緒去哭,卻是由衷的笑了。


    許是早便知曉這個結果,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九辭親口與她說,反而能讓她如釋重負。


    在這段無疾而終的單相思裏,九姑娘沒有怨怪過任何人,隻能怪自己不夠好,不夠優秀,無法打動樓主大人的心。


    九姑娘走時,奴七跟在她的身旁。


    離開後院與閣樓的範圍,行走在明遠山莊內寬敞的道上,九姑娘唿出一口氣,張開雙手,擁抱著陰天之下消沉的風。


    九姑娘咧開嘴笑,迴頭望向奴七:“阿七師兄,我想陪著的大師姐,去往更高的地方,所以,小九不能傷心懈怠,一定要努力才好。”


    奴七望著九姑娘許久,肚子裏發出咕嚕的聲音,他摸了摸小腹,清亮的眸直望著九姑娘,低低地說:“餓了……”


    “好,我們去吃烤野兔。”


    “……”


    莫憂看著倆人結伴而行去烤野兔,眸色微動,而後轉身走向了東閣樓。


    她正要拜訪罌粟前輩時,在東閣樓內看見了一道單薄消瘦的身影。


    二號不知何時來到了荒蕪冷清的大院,遠遠看去,她的身上透著曆經滄桑的孤寂,比這東閣樓還讓人感到荒蕪。


    莫憂蹙眉,不知此人是誰,又為何要來到東閣樓。


    她每次和輕歌在一起的時候,恰好都錯過了見到二號的機會。


    二號行走在院子裏,整座樓閣,因她而寂。


    東閣樓內有殺戮器靈,非常的危險,莫憂思考了會兒,還是決定走向東閣樓把二號帶出。


    形單影隻的一個女人在東閣樓裏,太危險了。


    罌粟縱然是夢族族人,但跟著前任主人一路廝殺,早已被血腥味浸透。這個骨瘦如柴的女子,稍有不慎,就會死在東閣樓內。


    莫憂才抬起腿要走進東閣樓的時候,隻見二號伸出了手,細長的五指間,盛放著一朵罌粟。


    二號手執罌粟,轉過身來時,莫憂終於看清了二號的臉,麵黃肌瘦,兩頰眼窩內陷得有些誇張,頭發如枯草般往下耷拉,眼睛裏死氣沉沉,沒有任何的靈氣。


    然而,與二號對視之時,莫憂仿若迴到了過去,一個快要被她遺忘的過去。


    “族……族長……”


    莫憂站定不動,隻見二號朝東閣樓外走去,隨著她走過的地方,足下開滿了猩紅如血的罌粟花。


    二號的身後,七十二層的東閣樓轟然倒塌,塵煙四起,罌粟花開,二號緩步走向莫憂。


    她好似聽不到身後巨大的動靜。


    霎時,東閣樓,已是一片廢墟。


    二號來到莫憂的麵前,未曾停下,繼而往前走。


    倆人擦肩而過後,莫憂驀地迴頭看去,驚唿:“族長,是你嗎?”


    二號頓足,轉過身來,沒有焦距的眼對著莫憂,沉寂了許久,二號枯瘦的臉頰終於露出了笑:“小憂都長這麽大了呀……”


    頃刻間,莫憂熱淚盈眶,淚流滿麵,捂著唇深深地凝望著族長。


    夢族的族人,從一縷風、一株花變成一個人,需要熬過許多年。


    那時,她不過是族長窗前的一縷風,閑暇時會聽族長的自言自語聲。


    族長說,風沒有焦慮憂傷,也期盼她的餘生皆如此刻,故為莫憂。


    莫憂記憶深處模糊的人影輪廓漸漸變得清晰,曾經的夢族長,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是名震千族的美人兒。


    聖潔美好如白月光,一身傲骨,尊貴非凡。


    漸漸地,那張美麗的臉龐消失,成了現在皮包骨的麵頰……


    莫憂痛苦地看著二號,那樣美好的一個人,怎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曾有天機師預測,說夢族很有可能成為千世中的第四個通天族!


    那時的夢族炙手可熱,可惜好景不長,千毒瘟症的爆發,害得夢族被剿滅。


    從此,夢族兩個字就如同噩夢陰影般籠罩著千族,誰也不想提到。


    二號的眼不再空洞,逐漸有了焦距,她走過來,輕揉了揉莫憂的腦袋:“小憂不能哭的。”


    二號安慰過後,莫憂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河水奔湧不止,二號看得心疼死了。


    莫憂忍下翻湧的情緒,吸了吸鼻子,正打算問二號一些事的時候,二號臉上的柔意全部消失,雙眼再次陰沉,如同變了個人,走向東洲營地。


    莫憂追上二號,二號不搭理她。


    東洲閣樓前的九辭,早就看見了和二號在一起的莫憂,一個箭步掠了過來,問:“你怎麽和夢在一起?”


    “夢?”莫憂眼睜睜地看著二號走進東洲閣樓,抬眸望向九辭:“她是什麽人?”


    “是四星北月鬥獸場被販賣的奴隸,歌兒前不久迴到四星,瞧她有緣,便帶來了諸神天域。”九辭解釋完,突地發現莫憂眼尾有淚痕,心髒猛縮:“你哭了?”


    “被販賣的奴隸……”莫憂重複著九辭說過的話,痛苦地閉上眼,淚水不斷地湧出。


    那麽驕傲的族長,竟然淪落為低等位麵由人販賣的努力。


    她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九辭見此心都慌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如何安慰,隻好哄小孩般輕拍莫憂的後背:“乖了,沒事的,有小爺陪著你呢。”


    莫憂的臉輕放在九辭的肩頭,閉上眼無聲的抽泣。


    悲傷了半晌,莫憂抬起頭來,擦去淚痕:“讓九殿見笑了。”


    “哭什麽?”九辭抹去她的淚。


    “看見了一個故人,今非昔比,她已無往日榮華,落魄不似以前。”莫憂說道。


    “榮華可以再有,落魄了也能東山再起,你若是哭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九辭握著她的手:“小莫憂,以前,我總說等你長大,現在我想說,讓我陪你長大,可以嗎?”


    莫憂望著九辭,低頭看了眼握在一起的手,想把小手抽迴,奈何九辭用力地攥著,大有打死不放手的架勢。


    “你不怕喪妻嗎?”莫憂反問。


    “我怕。”


    九辭再次揚起了不羈桀驁的笑:“可小爺擔心長夜漫漫,你孤枕難眠,你既是歌兒看重的人,小爺也該把你放在心尖尖兒上。”


    “你才孤枕難眠。”莫憂突地甩開了九辭的手,一臉冷漠走向閣樓。


    九辭追在身後:“我是孤枕難眠啊,你不打算陪我嗎?我一到晚上,脖子就特別疼,跟要斷了一樣。”九辭追了上來,自然地拉起了莫憂的手,還指著脖子上幾乎看不見的傷口對莫憂說:“小憂啊,我每時每刻都脖子疼,是不是會有什麽影響一生的後遺症,若是因此娶不到


    媳婦兒了可怎麽辦,難道要我們老夜家斷子絕孫嗎,你可得負責,最好以身相許。”


    莫憂:“……”此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對九辭拔刀。


    沒傷到九辭不說,差點兒把自己搭了進去。


    九辭則變.態了,恨不得莫憂多來幾刀,根本不虛。東閣樓的坍塌,把楊莊主等人吸引了過去,在東洲營地隔著老遠,都能聽到楊莊主的大喊大叫:“完了,完了,殺戮器靈不見了;快!快把明遠山莊封鎖,啟動明遠劍陣,


    桎梏山莊,絕對不能允許殺戮器靈逃出去禍害蒼生。”


    殺戮器靈的逃走,意味著生靈塗炭的開始。


    數百年前的血流成河,沒有人想經曆一遍。


    那時,那個男人,被世人稱之為瘟神。


    以至於罌粟花,都成了無數人心中的夢魘,象征著不祥。


    拿著罌粟器靈的始作俑者,正在屋子裏倒頭就睡,外麵再大的動靜都吵不到她。


    那一朵罌粟花已經隱入了二號的身體。明遠山莊陷入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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