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容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關了五天,不吃不喝。


    楚淵也在外麵陪著,頂著烈日曬得昏死過去,也沒人來抬,由著他躺在那兒。


    紫陌看著著急,但也知道,不用這種方法逼一下從容,她那一根筋的性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想通。


    終於在楚淵第三次昏過去又醒來後,從容打開了房門,淚眼婆娑的盯著楚淵看了半天,才罵了一句:“你是豬腦子嗎!”


    見她終於肯說話了,楚淵高興得紅了眼,跑到她麵前將她一把抱住,低聲說道:“從容,我會待你好。”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一輩子”。


    從容終於不再像以前那樣抑鬱,終於想起棲梧來,一問之下卻被告知她仍然昏迷不醒,七少爺死了,小皇子沒了。從容呆呆的愣在原地半天沒說出話來。


    棲梧整整昏睡了半個月。


    韓無衣說,是她自己不願意醒,不想麵對。


    龍玄澈原本想著讓她見鳳陵溪最後一麵,可這大熱天的屍體停不得,隻好下令將鳳陵溪風光大葬。


    其實對於鳳家,他不是不敢動,而是暫時不能動。


    鳳陵溪是為了保護棲梧而死,有所追封是一定的。但如果此時將鳳啟樞牽扯出來,再背上一個叛國的罪名,那無疑是打臉。叛國之罪,是要株連九族的。若此事被掀開,鳳家的人一個都跑不了,包括棲梧。鳳陵溪即便死了也會背上亂臣賊子的汙名,若棲梧醒著,她絕對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再則,鳳啟樞在朝這麽多年,其勢力盤根錯節,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完全摸清朝中還有那些人是鳳啟樞的人。如果要除,那一定要將其連根拔起,不能留下任何的隱患。所以此時無論如何都不是除掉鳳啟樞的最佳時機。


    棲梧醒來時,眼睛竟然出奇得能看見了,紫陌和從容高興極了,又是虛寒又是問暖,又是找了韓無衣來看。但棲梧卻是大叫一聲,縮在床角瑟瑟發抖,把紫陌和從容嚇得不知所措。


    後來韓無衣和龍玄澈來了,她還是大喊大叫的不準別人碰她。


    最開始韓無衣隻以為她受了刺激,對世界懷有敵意,但很快便發現棲梧不對勁——她似乎忘記了該怎麽穿衣、怎麽用筷子,甚至在她醒來後第一次站在浴桶前都愣了半天。而且她的言行舉止,竟是與六七歲的小娃兒差不多。


    最後韓無衣看著滿院子追著那小狗玩得不亦樂乎的棲梧,終於歎了口氣:“她瘋了”。


    龍玄澈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時的心情,就好像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寶貝,卻發現它已經碎了……


    可是從另一方麵講,瘋了的棲梧感覺不到痛苦,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現在的她高興了會哈哈大笑,會滿院子到處跑,會因為看到一個好玩的小玩意高興好幾天,會因為他偶爾準許她睡前多吃一塊糕點而高興得親他一下……不高興了會噘著嘴摔東西發脾氣,會坐在地上撒潑打滾不依不饒,會不管不顧一腳踢在他的膝彎處轉身就跑,會怒氣衝衝的跑到他麵前讓他哄她……


    這樣喜怒分明的棲梧,是他從未見過的。


    “阿澈,走,我們出去玩!”棲梧穿好衣服一蹦一跳的跳到他麵前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跑。


    龍玄澈收迴思緒,寵溺的看著她的背影。或許就這樣也無不可——因為他不知道若是她恢複了,會怎麽恨他。


    畢竟,若非他安排了這個局中局引桑奇和龍子川上鉤,也不會把鳳陵溪牽扯進來他就不會死,他們的孩子也不會死……說到底,都是他的錯。


    “阿澈阿澈”棲梧突然停下來,仰著頭望著他,“我能不能帶上樂樂一起出去玩?”


    樂樂是前些日子鳳越澤送的那隻小狗,紫陌將它帶進了宮,棲梧最開始對所有的人都懷有敵意,但後來看見紫陌懷中的那隻小狗喜歡得不得了,吵著要和它玩。最後因為這隻小狗,終於連哄帶騙的讓她對他們放鬆了警惕,慢慢的也開始和他們親近。


    龍玄澈皺眉,“我們不會在外麵待很久,不能帶上樂樂。”


    “可是我想和樂樂玩。”棲梧滿臉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乖,迴來就能和樂樂玩了,我帶你出去吃冰糖葫蘆好不好?”龍玄澈循循善誘,棲梧果然上當,一臉驚喜:“冰糖葫蘆?”


    “所以你隻要乖乖的,就給你吃冰糖葫蘆好不好?”


    “嗯嗯”棲梧忙點頭如啄米。


    趙謙紫陌從容等一眾下人都默默的看著皇上好脾氣的哄著寧妃,他們跟在皇上身邊這麽久,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有耐心的哄過誰。


    折騰了好一陣子,終於踏上了出宮的馬車。


    一路上棲梧都高興的不得了,掀著簾子看著外麵的一景一物,什麽都好奇得不得了。


    周月濃的墓有人定時打理,看上去也倒是幹淨。而此時,她的墳旁邊又多出了一座新墳,上麵寫著“鳳陵溪之墓”沒有護國大將軍這樣的稱謂,隻是簡單的幾個字,卻已經足夠悲愴。


    鳳陵溪的墓沒有葬入鳳家祖墳,龍玄澈自作主張將他葬到了這裏,他想棲梧若是清醒著,定然也是這樣想的。


    趙謙點了香燭,遞了三炷香給龍玄澈,後者接過在周氏的墳前恭敬的拜了拜,將香交給趙謙,將它插在墳前的香爐裏。


    龍玄澈指著那墓說道:“阿鸞,這是你娘,你給她磕個頭吧。”


    棲梧似懂非懂的看著他,龍玄澈笑了笑:“來,跟著我做。”說著一撩衣角,跪了下去。


    趙謙大驚,於禮來說,皇上乃是天子,就算跪也隻能跪天跪地跪先帝跪祖宗,怎麽能給一個普通老百姓跪下!即便那人是寧妃的母親,這也是不可的啊!正要開口說什麽,卻被旁邊的楚淵攔住,後者衝他搖了搖頭,趙謙滿臉糾結,但還是退了迴去沒有說話。


    看龍玄澈跪下,棲梧這才有樣學樣的跪下,還一臉懵懂的跟著他磕了三個頭。


    “阿鸞真乖。”龍玄澈將她扶起來,甚至替她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嗯嗯”得到表揚,棲梧也高興得笑眯眯的,忙不迭的點頭應喝:“阿鸞真乖!真乖!”


    龍玄澈笑著將她額前的碎發捋了捋,眼中盡是寵溺,甚至還藏著些莫名的情緒:“阿鸞,你快活嗎?”


    棲梧偏著頭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什麽叫快活?”


    “就是高興,阿鸞和我在一起,覺得高興嗎?”


    棲梧偏著頭想了想,狡黠一笑:“要是每天都能出來玩,每天都能吃冰糖葫蘆我就高興。”說完還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你啊”龍玄澈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


    棲梧突然愣了,呆呆的看著他,傻嗬嗬的喃喃自語:“阿澈,你長得真好看!”話音落,龍玄澈微微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勾起棲梧的下巴,循循善誘:“那阿鸞想不想日日都看到我?”


    棲梧傻嗬嗬的點了點頭。


    龍玄澈看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時心神蕩漾,就這麽吻了下去。


    旁邊的從容和紫陌還有楚淵“唰”的一下臉紅了,忙轉過身去,趙謙自然看慣了皇帝和宮妃的情情愛愛,倒是早已見怪不怪,也老老實實的轉了過去。


    龍玄澈在棲梧的唇上輾轉,而她卻是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看,一臉茫然。龍玄澈眸色黯淡,然後鬆開了她。


    “走吧。”龍玄澈牽起棲梧的手準備走,卻被棲梧拉住:“阿澈你為什麽咬我?”


    龍玄澈低下頭高深莫測的盯著她看了半晌,才慢條斯理的答道:“因為喜歡你。”


    “喜歡我就咬我嗎?”


    “是。”


    “嗯”棲梧低下頭沉思片刻,突然高興起來:“那我也喜歡紫陌姐姐和從容姐姐,是不是也可以咬她們?”


    龍玄澈嘴角抽了抽:“不可以!”


    “為什麽?”


    “紫陌和從容是女子,怎麽能親?”


    “這樣?”棲梧咬唇。


    “嗯。”


    “那我是不是可以咬楚大哥?楚大哥是男子。”棲梧眼睛一亮,指著楚淵問道。


    話音落,楚淵嚇得魂飛魄散,差點沒直接跪下去,從容也是一臉驚詫的盯著棲梧,龍玄澈更是臉色鐵青,咬牙道:“為什麽會是他?嗯?”


    “因為楚大哥幫阿鸞抓小鳥!”棲梧拍手。


    龍玄澈涼幽幽的瞥了楚淵一眼,然後轉過頭冷著臉衝棲梧說道:“你是我的,自然隻有我能碰,其他人決不能肖想,明白?”龍玄澈話裏有話,楚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心裏默念“就算給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對娘娘有肖想啊!”然後還默默的看了看從容,見她麵色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阿鸞不懂。”棲梧想了想,發現自己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委屈的低下了頭。


    覺得自己許是語氣太重嚇到她了,龍玄澈抿了抿薄唇,將她擁進懷裏,摸著她的腦袋安撫道:“沒事了,不懂便不懂罷,隻要你記著,你是我的,不能隨便給人碰這就夠了。”說著親了親她的額頭。


    棲梧現在小孩子心性,隻要一哄什麽都好了,注意力也格外不集中,聽龍玄澈語氣放緩,原先的失落頓時一掃而光。然後拚命從他懷裏掙紮出來,然後指著鳳陵溪的墳問道:“對了阿澈,那個圓圓的又是什麽?”


    “那是你兄長。”


    “兄長?他也和娘一樣睡在裏麵?”


    “嗯,他也和你娘一樣睡在裏麵。”


    “那他什麽時候醒?棲梧想見他。”


    龍玄澈心裏像是扔進了一顆石子的湖麵,瞬間不再平靜。


    “他睡著了,要睡很久很久才會醒。所以阿鸞暫時見不到他。”龍玄澈摸著她的頭安慰道。


    “睡這麽久啊!兄長一定是個大懶蟲,比阿鸞還懶!”棲梧跑到鳳陵溪的墳前蹲下,默默的看著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墓,開口說道:“兄長,你什麽時候起來陪我玩?”說著突然望向龍玄澈:“那阿鸞是不是以後也會睡在這個小房子裏?”


    龍玄澈的心咯噔一聲,像是有人在掐著自己脖子一般,突然再說不出半個字。


    韓無衣說過她沒多少日子可活了。為了救他取過心頭血,身體受創嚴重,而且她甚至用自己的心頭血給言月婉做了藥引。


    他是給了她“噬心”的解藥的,但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沒吃!就為了替言月婉養著噬心蠱。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歡言月婉,也極其在意月婉的存在,可是他想不到她竟還是拿自己的命去換月婉的命。


    更何況那時候她還懷著孩子。


    那個孩子,他甚至連見都沒能見上一麵的孩子,就這麽沒了。


    算上來,他已經沒了兩個孩子。


    第一個,被棲梧親手扼殺,可細究起來,何嚐不是因為當時他的那一句“你對本王來說,的確不算是什麽”給傷到之後的憤然之舉?


    而第二個孩子,卻是被他的自以為是害死的。他以為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到頭來卻發現,所有事情全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龍玄澈走過去將她拉起來,緊緊抱在懷裏,喃喃道:“阿鸞,我不會讓你死,你不準死。”


    那樣悲愴的聲音,微微顫抖的身軀,都讓人忍不住有些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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