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硝煙的戰場上,地上躺著無數的屍體,四處冒著火焰,天空灰蒙蒙,幾隻屍體吸引而來的烏鴉在天空盤旋。


    在一頭巨龍的屍體上,站著一個身披紅色披風之人,他身穿鎧甲,在這昏暗的世界中,他像黎明的朝陽一樣明亮。手握聖劍,高舉歌譚旗幟,他便是歌譚勇者英雄貝希斯。


    一個傳奇之人。


    萬人空巷的場景,無數少年少女的歡唿,在空中飛舞的鮮花,這是貝希斯每次凱旋都能見到的場景,他每一次都是騎著駿馬,微笑著在眾人的麵前走過,直達皇宮。


    他是所有年輕一代的偶像,沒有少女不想嫁給他,沒有少年不想成為像他那樣的英雄。一位不敗的英雄,馳騁沙場沒有輸過一場戰鬥,甚至殺死了可怕的魔王,他的名聲甚至壓過了軍神安彌胡。


    流浪詩人將他寫進首歌裏,世界各地的酒館都能聽到這首英雄之歌,編寫故事的作家把他的故事寫進書裏,無論老少都喜歡的英雄故事。


    但與歌曲裏和故事裏不一樣的是,貝希斯其實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而且也並不是出生於平民之中,他生來就是一個貴族,隻有貴族才有機會接觸高級的教育,他的天賦也才得以被發掘。


    英雄、勇者,在所有人都羨慕的名聲之下,他自己似乎也並不喜歡這響亮的名聲,也不喜歡待在奢華的宮殿裏,沒有戰事的時候,他喜歡悄然離開宮殿。


    雖然他的仆從知道這件事,但沒人能夠攔住他,所以相關的人也隻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會去哪呢?


    沒人會想到,英雄貝希斯會出現在第四層,也就是平民的生活區中。


    奇怪的是,當貝希斯卸下閃亮的盔甲,沒有那紅色的長袍,經過仆人精心裝扮的發型後,那些無比崇拜他的人,居然會認不出來,偶爾會有人說他很想那位英雄。


    那時候他便明白了,這些人崇拜的不是他本人,而是那個他們想象的“英雄”。那是完美無瑕的,是他們無法接觸到的人物,而出現在他們麵前的,隻是一個和貝希斯長得很像的人。


    但貝希斯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偉大,也沒有歌曲歌頌的那樣有著高尚的品格,也沒經曆過童話故事裏那些感人肺腑的事情。那些都是人們想象出來的,附加在他身上的東西。


    實際上,他隻是在工作,身為貴族,他必須要穿上戰甲,為歌譚而戰。擁有極高天賦的他,給家族帶來了極大的榮耀,然而當他成為勇者,成為歌譚的英雄時,這份榮耀反而給家族帶來了災難。


    國王好比是太陽,他是不會允許其他人比他要明亮,貴族們都清楚了這件事。為了自保,貝希斯的家族自願摘下貴族的名號,非常低調地離開了歌譚,而他也成為‘平民’英雄,為國王效力。


    也即是說,英雄隻是他的工作,至於他喜不喜歡這份工作,沒人知道。


    歌譚王都第四層,一望無際的田野,到處都是忙碌的農民,貝希斯喜歡坐在一個小山丘上,那裏有一棵被大風刮倒的鬆樹,它倚靠在山丘上,朝著南邊生長。


    和往常一樣,貝希斯坐在柔軟的草坪上,享受著微風輕撫的感覺,唯有看著這一片安寧的景象,他才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意義。


    宮殿裏載歌載舞,餐桌上拜訪著無數美食,美豔的歌女盡情地舞蹈,肥胖的大臣軍吏樂在其中,各種帶著虛偽麵具靠近他的政客說著比蜂蜜還要甜的美話。想到自己和士兵們浴血奮戰保護的是這群貪得無厭的人,他每次都會感到惡心與悲憤。他記得每一位在自己麵前死去的士兵,他們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都會擠出幾個字:求您照顧我的家人。


    他們的眼神一直出現在貝希斯的腦海中,無數的士兵,無數的家庭,他除了殺敵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噗噠!


    就在貝希斯陷入迴憶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迴頭一看,是一個長相平平的平民姑娘。她穿著亞麻的長裙,手中的籃子掉在了地上,蘋果落在了草叢中。


    她瞪大著眼睛,雙手捂著嘴巴,露出了一副驚訝的表情。


    “是!是您!貝希斯大人?!”


    她幾乎要發出尖叫,雖然貝希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他心裏還是有些希望對方不要認出來的好。


    “您怎麽會來這裏?”


    女人彎腰撿起地上的蘋果,她的動作很快,幹活肯定也很利索。


    她為什麽會一眼認出自己就是貝希斯呢?而不是覺得這個穿著樸素衣服的人,隻是一個和貝希斯長得很像的路人呢?而且按理說她隻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又怎麽能認出來他就是貝希斯呢?


    貝希斯感覺到疑惑,但他還是覺得麻煩比較多一點,或許她是某個貴族,甚至是國王勢力派來的女人。但這個猜想很快被他自己否決了,因為派來接近他的女人,雖不說是國色天香,但她們都是男人眼中的尤物。


    而麵前的這位姑娘,灰色的裙子上披著白色的圍裙,右手提著籃子,就是普通的平民姑娘。


    “你可能認錯人了。”


    貝希斯微笑著答道。


    對方眨了眨眼睛,用貴族的話說,她用著無禮的眼神打量了貝希斯的臉。


    “是嗎?但你真的很像那位英雄。”


    “嗯。”


    貝希斯把頭轉了迴去,一般而言對方也會自討沒趣,自行離去吧。


    然而一個身影突然坐在了他的身旁,那位姑娘居然坐在了貝希斯的身旁,並且拿出了一個青色帶著一點紅色的蘋果,用手帕擦了擦,隨後遞到貝希斯的麵前。


    “吃吧,雖然不好看,但很好吃的哦。”


    貝希斯微微笑著,他本想拒絕,但對方直接塞到了他的手上,隨後自己又從籃子裏拿出了一個蘋果,直接咬了一口,大口吃了起來。


    她一邊嚼著蘋果,一邊說:“你知道嗎,我一直想要見那位大英雄一麵。”


    隨後她似乎留意到貝希斯拿著蘋果,但是遲遲沒有動嘴,她一下轉過頭,看著貝希斯問:


    “不吃嗎?放心,不會要你錢的,吃吧。”


    看著她鼓鼓的腮子,貝希斯輕歎了一口氣,隨後輕咬了一口。


    老實說,這蘋果的味道糟糕透了,比起皇宮裏那些紅得冒火的蘋果,這也差得太遠了,就連被宮女們偷吃的殘次品都不如。酸澀的味道讓貝希斯差點將其吐掉,但他還是慢慢咽了下去。


    他有些佩服這個姑娘能夠吃得如此有滋有味。


    “真想見那個英雄一麵啊~”


    對方突然感慨了起來。


    貝希斯沉默著,他並不喜歡說話。


    “你知道嗎,我的兩個哥哥最崇拜的就是貝希斯大人了,他們也想成為像貝希斯一樣的英雄,隻是,他們都戰死了。”


    說著,女人輕歎了一口氣,她抬起頭,看向藍天白雲。


    貝希斯的腦海中又出現了許多戰士的臉,他眉頭微皺,好像有心事一樣。


    “如果,你見到貝希斯,你像對他說什麽?”


    他忽然問道,他不常問問題,隻是有一件事他很想知道。


    “謝謝。”


    對方低聲地說出了這兩個字,不知為何,貝希斯的心髒好像被棉花一樣的拳頭打到一樣,他看向對方的臉,對方也轉過頭,對他笑了笑。


    不知為何,他看到對方的笑臉時,會想到路邊的野花,雖不驚豔,但同樣燦爛。


    “哎!我要去幹活了,話說你不用工作嗎?”


    “休息。”


    “哦!偷懶!我要去舉報你~”姑娘突然叉著腰對貝希斯說道,但很又快又嘿嘿一笑,變迴笑臉:“開玩笑的,走啦。”


    看著離去的姑娘,貝希斯撓了撓頭,忽然對方又迴過了頭,嬉笑著對他說:“對了,我叫麗塔,下次見。”


    說完,她便小跑著離開了。


    貝希斯笑著搖了搖頭,他看著手裏那隻咬了一小口的蘋果,他不知為何,又吃了一口,這次蘋果好像不那麽酸澀了。


    和往常一樣,他依舊帶領著將士們衝鋒陷陣,擊退魔王軍隊的入侵,他的臉上依舊保持著那靜止畫麵一樣的笑容。


    在沒有戰事、沒有讓人厭煩的皇宮瑣事的時候,貝希斯常常會離開皇宮,來到那座山丘上。而他每次去,都會遇到那個叫做麗塔的姑娘。


    她時常會說起日常的瑣事,抱怨一些很小的事情,偶爾會說一些笑話。


    而貝希斯則一直默默地聆聽著,他很少說話,甚至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對方也一直沒有問。


    從麗塔所說的話中得知,她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姑娘,父母以種地為生,她則偶爾在市集裏幹點散工,偶爾會在家裏幫忙工作。


    雖然對方的生活非常地樸素,但貝希斯卻感到非常地真實,至少她活得自在,不像他那樣,要作為一個正義、完美的英雄活著。他覺得自己更像一個木偶,時時刻刻被人操控著,一個被人封住嘴巴的人偶。


    “嘿,其實……你不想笑的時候,其實可以不用勉強自己笑,我感覺你好像一直有些不高興。”


    某一天,麗塔突然對貝希斯說出了這句話,他當時愣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不可能的,那副笑容已經長在了他的臉上……


    後來,歌譚的國王向魔王勢力發起了進攻,經過無數次激烈的戰爭,貝希斯最終斬殺了那位魔王,看著身後屍體如山,他忽然感覺到心裏非常地空虛。


    那是一場可以載入史冊的打勝仗,為歌譚帝國贏來了無數榮耀,貝希斯甚至見到了另一位傳奇勇者,一位老者,軍神安彌胡。


    他問了對方一個問題:您為什麽要當勇者。


    安彌胡沉思了許久,說出了讓貝希斯沉默的答案:因為人類需要勇者。


    “我想在將來開一個水果店。”


    麗塔憧憬地看著前方,她的眼睛裏有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光忙。


    “水,水果店?”


    “嗯,我因為我喜歡吃水果呀。”


    貝希斯睜開了眼睛,看著授予自己榮耀勳章的人,不禁自言自語了一句:“我究竟是誰?”


    他的話讓在此的所有人陷入了驚訝之中,但國王的左右手,一頭金發的異域人站了出來,笑著說:“您是我們的大英雄啊。”


    不,不對,那不對,那不是我。


    大家哄堂大笑,氣氛一下變迴了歡快。


    貝希斯的微笑慢慢消失了,他突然笑不出來。


    他是國王的大祭司,是一個對生命魔法有研究的**師,好像用自己高超的魔法救了國王一命,隨後受到了國王的重用。


    後來,國王在大祭司的建議下,將他的某一個女兒,也就是歌譚的公主許配給了貝希斯。


    這是轟動全國的大喜事,公主比貝希斯小七歲,非常年輕且非常美麗,貝希斯見過她幾次,她和絕大多數人一樣,非常地崇拜貝希斯。


    在外人看來,兩人非常地般配,貝希斯知道,這是國王控製他的手段。即使他娶了公主,他也沒有可能繼承王位,現任國王死了,他還是下一任國王的傀儡。


    貝希斯做出了一個小人物的決定,他想要逃離這裏,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他迴到了那個山丘,麗塔果然在那裏。


    “跟我走吧。”


    他第一次握住了麗塔的手,激動地對她說道。


    麗塔瞪大了眼睛,她今天的模樣有些奇怪,眼睛好像有些濕潤。


    她微笑著鬆開了貝希斯的手,他永遠忘不了當時麗塔臉上的笑臉,那是和他之前一樣的笑容。


    “不,我還要在這裏開水果店,而且我的家在這,抱歉。而且……我也要結婚了,你看,好不好看。”


    麗塔戴著用白色野菊做成的花環,對貝希斯說道。


    貝希斯像一炬燃盡的火把,漸漸地底下了頭。


    結婚的當天,他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不知為何,他再也笑不出來。


    一副冰冷的臉,公主卻是露出非常幸福的笑容,在全國居民的祝福中,兩人登上了神壇。


    主持整場婚禮的,是大祭司,那位金發之人。然而,就在舉行婚姻儀式到最後一刻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外——貝希斯流下了眼淚。


    雖然那被當作感動的淚水,但身旁的公主卻察覺到了他並不喜歡自己這一件事。


    婚禮過後,一切都變了,貝希斯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裏,很少外出,國王得了一場重病,公主暫時執政,由大祭司輔助。


    隨後歌譚帝國發布了許多奇怪的政令,比如為了節省魔力結晶的消耗,夜晚關閉路燈,並不允許在夜晚外出,和一般平民不允許靠近城牆等等禁令。


    而公主也在大祭司的幫忙下,調查出貝希斯和一位平民村姑的事情,她大發雷霆,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裏比不上那個村姑。


    最後她相信了大祭司的話,相信他的魔法能夠讓貝希斯迴心轉意,讓貝希斯愛上她。


    而國王這邊,大祭司更用用永生之塔的謊言哄騙了他,讓他在城中修建了永生的魔法,和一個奇怪的高塔祭壇。


    “我本來不想那麽做,但是我太愛你了,我和父親都被他騙了!他是個可惡的騙子,這是個黑暗的騙局,他是個惡魔!!我真的不想這麽做,對不起,貝希斯,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但我希望你知道你的敵人是誰,是他殺了麗塔,殺了我們。


    永別了,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能嫁給你。


    ——你的妻子伊麗莎白”


    字跡到此便結束了。


    魔王低頭看著地上那頭頂皇冠,身穿長裙的骷髏,陷入了沉思。


    這就是歌譚帝國毀滅的真正原因,雖然具體的經過沒法得知,但這就是導火索。


    什麽國王與勇者,什麽美麗的愛情故事,那隻是一點點片麵,人們通常隻能看到事情的表像,然後經過無數遍的粉飾後流傳出去。


    魔王輕歎了一口氣,帶著那本滿是灰塵的書轉身離開了地下室,他來到了外麵的一個山丘上,彎腰將那本筆記書放在了鬆樹前。


    天空灰蒙蒙的烏雲中,突然一束光突破了雲層,照在了一把白色的斷劍上,斷劍前放著著一本破舊的筆記,和那幾多白色野菊一起隨風翻動著。


    厚厚的雲層中,一頭散發著銀光的巨龍衝破雲霧,它的身上綁著繩子,居然拖動著一艘巨大的帆船,出現在天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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