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早上,我被廁所裏嘩嘩水聲吵醒了,王平扯著嗓子喊:“夢家園,你丫多放點水。”一刻鍾內,廁所裏水聲不斷。

    我穿好衣服的時候,老夢從廁所裏出來,飄然似仙,手裏拿本破舊的紅樓夢,嘴裏叼根煙,還直嚷嚷:“叫什麽叫,知道蹲著反手放水多影響排泄質量嗎?”

    廁所門開了,一股原始氣息嫋嫋而來,正在一邊摳腳丫,一邊看書的丁一把書放到屁股底下,騰出手來捂鼻子。

    老夢怒不可遏衝過去,掀開230斤的丁一,把書抱在胸前,聲音顫抖:“我的《金瓶梅》!”

    夢家園老家是陝西的,蹲功了得,人家是聞雞起舞,他是聞雞起蹲(難怪一頓三個饅頭身材還保持得挺好) ,每天要早起蹲上半個小時。後來我們以撕毀他的《金瓶梅》和《紅樓夢》(這兩本書是剝奪他初夜的那個老板娘送的,很有紀念意義)為脅,才迫使他妥協,保證隨拉隨衝,這樣我們又不得不花很長時間習慣廁所裏水聲嘩嘩,總之他的排泄成為困擾我們睡覺質量的嚴重問題。

    中午在食堂裏,一位家長和食堂的打菜師傅吵了起來,原因是三塊錢一份的土豆燉排骨裏隻有三塊拇指排骨。

    師傅解釋的挺有人情味:“如果給你打上四五塊排骨,就隻能給別人打一兩塊,人總得為別人想想不是。”

    家長確實不應該抱怨,要擱平時,肉蛋都是自立門戶,以較高的姿態,超凡脫俗的價格出現在特色窗口裏。菜裏破天荒出現的一點肉完全是對他們的尊重,但食堂為了自己巨大的經濟利益,肯定不會讓他們占到更多的便宜。

    食堂為此煞費苦心訓練師傅們的刀功:四等刀功切肉成塊,三等刀功切肉成絲,二等刀功切肉成末,一等刀功切肉成粉。

    有一首《致土豆》特能說明我們食堂的特色:

    土豆

    永遠是大學食堂的主角

    他們幾乎無處不在

    哪裏需要它們

    哪裏就有它們的身影

    它們是宮爆雞丁裏的雞丁

    它們是麻辣肉片裏的肉片

    在木須肉這道菜裏

    肉不在時它們就是肉

    雞蛋不在時它們就是雞蛋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它們默默承受毫無怨言

    沒有土豆就沒有大學食堂

    沒有大學食堂就沒有大學生

    土豆就是大學生“艱苦樸素,求真務實”精神的寫照

    土豆改造我們

    我們改造地球

    或許,地球本身就是一個大土豆向偉大的土豆致敬

    (2)

    晚上代理班長楚雲飛來我們宿舍交待軍訓的事情。這家夥上午去後備軍官部領服裝,因表現積極被輔導員任命為班長,挨個宿舍通知,生怕我們不知道他是班長。

    走的時候又顯擺了一下他的名字,說是他爸起的,引自《紅樓夢》詞句“湘江水逝楚雲飛”。

    我和夢家園憋著直到他走後才笑出聲來。

    丁一問我笑什麽?

    我說:“‘湘江水逝楚雲飛’是《紅樓夢》裏金陵十二釵史湘雲的判詞中的一句,整個詞說的是史湘雲少年喪父母,中年喪夫,孤苦無依的命運。”

    夢家園驚唿:“想不到兄台你也是紅樓中人,有時間一起切磋切磋。”

    我說:“我不大喜歡《紅樓夢》,不真實。你看,賈寶玉第五迴夢遺,第六迴和襲人雲雨,這說明他已經受過性啟蒙,那麽他怎麽可能在美女環繞的情況下潔身自好,一片冰心。柳下惠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一個喜歡添別人嘴上胭脂的紈絝子弟怎麽能做得到?”

    夢家園瞅了我一眼,憤憤的說:“想不到你也是一個俗人,比他們兩個還俗。”

    王平不幹了,他說:“丁一,你上,不用給我麵子。”

    丁一陰笑著向夢家園走去,攥緊的拳頭跟拳擊手套似的。

    老夢蹭的一下跳起來,疾奔衛生間,蹲下後大喊:“丁一,有種你放馬過來,我蹲著和你打,省得人家說我欺負你。”

    我一拍大腿:“明白了,人天天大便,但是小說和日記裏都沒有描述,以此類推曹先生不寫雲雨,正說明了雲雨就是大觀園裏的家常便飯。”

    廁所裏傳來一聲“我的媽呀”,估計老夢已經抓狂了。丁一也作昏迷狀表達對我的鄙夷。我趁機從他屁股底下抽出《金瓶梅》,細細研讀起來,不愧是“玉蒲團傳,天下無敵,金瓶不出,誰與爭黃”,讀得我熱血沸騰,心潮澎湃,終於明白它為什麽能令無數男女竟獻身。

    為人不讀《金瓶梅》,閱盡黃書亦枉然。

    (3)

    軍訓兩天後開始了,規定每天早晨四點半起床,四點四十集合。

    這意味著夢家園不到四點就得起來夢遊排泄,我們四點半在衛生間屏息刷牙洗臉。

    今年的九月很邪門,豔陽高照,猛烈親吻我們腳下的柏油路(真不知道當初是哪個傻逼按照馬路設計的體育場),熱量直接輻射腳底,還有一種叫白粉虱的昆蟲不知從哪裏飛來助威,軍姿一站一小時,它就在你臉上陪著,鍥而不舍,頑固不化。

    比白粉虱更狠的是教官。

    我們軍訓以排為單位編製,再往上是連、營、團。軍訓團長在部隊裏是連長,排長就是普通兵,我們排長最慘,在部隊裏喂豬。這幫人平時在部隊裏被人吆五喝六,現在一個人手下一百多天之驕子,自然不能錯過機會,訓起來特別狠。

    訓了一兩天就有女生中暑了,這一起中暑事件給了女生特別的靈感。以後不斷有人裝中暑,因為中暑了就需要有人抬迴去,需要有人照顧,這樣一個人可以解放四五個人。事情發展到高潮,兩個女生營稀稀拉拉,越來越多的白粉虱找不到人貼,暗自納悶。

    我們排聽到這個消息,對女生的智慧大加讚歎,自己也不甘落後。大家商量了一下,普遍認為丁一的體質弱,讓他先試試,效果好了進行全麵推廣。

    可是我們忽略了一個重要細節,女生裝中暑其實都是倒在別人身上,根本不敢與被曬得滾燙的地麵接觸。

    丁一不明就裏貼著後麵的夢家園慢慢向下倒,在與地麵完全接觸那一刹那,他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還好夢家園和王平急中生智,死死按住他,他就真昏過去了。我從隊伍的另一頭趕到丁一他們那一頭時,王平和夢家園替我站的位置早被兩個壯實的大漢搶去,丁一已經被抬了起來。

    排長過來看了看丁一,又看了看抬著他的四個人,指著訓練場邊上的幾個桶對他們說,把人放下,你們幾個抬水去。

    幾個人叫苦不迭,水源本來離我們訓練場就遠,排長還限製了取水時間,這一趟下來搞不好就要中暑。可是還沒等他們迴來,丁一“嗷”的一聲又被燙醒了,背後血紅的一片。

    這個問題在女生那邊解決的更絕,營長從校醫院找了幾個男醫生,放出話來,誰要昏倒,現場人工唿吸。

    為防止男醫生爭搶救人,專門編了號。

    這年頭對女人來說初吻比初夜重要多了,不信你去找幾張破處的毛片(當然是假的)看看,女主角在男主角要吻她時,總是極不情願的把頭偏向一邊,而在下半身鮮血淋漓(藝術處理)時,雖然呻吟聲是痛苦的,但你不難從中聽出滿足、刺激、新鮮(當然這也是初次看毛片的觀眾的感受)。

    史鐵生認為真理在女人一邊,這句話真是沒錯。

    一計不成還有一計,在男校醫們空手而歸的第二天,女生的月經就來得洶湧澎湃,堪比印度洋海嘯。

    這招我們隻能幹瞪眼。其實她們有月經,我們也有夢遺,隻是拿不出手,從來沒聽說哪個男人因為夢遺說我身體不舒服,請個例假,況且對麵女生樓窗簾拉得那麽緊,連點素材都沒有。兩個女生營又開始稀稀拉拉,急得排長、連長抓耳撓腮,看著剩下的女生想,你們什麽時候來啊,能不能一起來啊,我們好迴去打牌。

    後來有個女生三天來了兩次,營長實在看不下去了,報到團長那裏,那天團長打牌輸得厲害,貼了一臉紙條,聽了這事,怒火中燒,一拍桌子,說了句挺牛逼的話“部隊裏隻有軍人,沒有女人”。

    我們聽後忍不住大罵這些當兵的沒人性,三天兩次那可是血崩的征兆,幸虧是假的,要是真的,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4)

    軍訓雖然枯燥,雖然累,但也並非全無樂趣。

    那時候校內電話是免費的。勞累了一天,男生迴到宿舍,除了打牌,就是打騷擾電話;女生迴到宿舍,除了想方法逃避軍訓,就是坐在電話旁等待騷擾。

    一開始我們還放不開,搶不到牌位才去打騷擾電話,慢慢發現女生對這種形式持特歡迎態度,才明白大家都是青春2期的人,生理和心理需求是一樣的。當騷擾互動起來時,它就成了一種喜聞樂見的娛樂方式,發展到後來,搶不到電話的人才去打牌。

    其實我們更希望被女生騷擾,但願望真的實現後,大家恨的牙根癢癢,因為清一色是要騷擾夢家園的。我們宿舍的電話成了騷擾熱線,剛放下一個,第二個立馬打來,一個女生在那頭死乞白賴的哀求,說我都撥了一小時了,夢家園你和我多聊一會兒好嗎?有的時候好不容易手快撥出去一個,對方嚴肅的說,你把電話放下,我們正要給夢家園宿舍撥電話呢,……啊?你們就是,那太好了,……對,對,讓夢家園接電話。

    我們隻有在夢家園聊累的時候,才能客串他一把,聽著對方天南海北的對老夢訴說,心裏真不是滋味。

    這一切都因為夢家園登在校報上的一組玉照。

    軍訓進行一段時間,大家和排長混熟了,排長對我們就不像對豬那樣兇了,偶爾還可以和他開個玩笑。

    有一天下午,我們正在練隊列,突然聽到夢家園喊,報告排長,前方出現兩個美女。大家這才注意到有兩個校記者團學姐站在對麵訓練場。排長誠心逗他,讓他出列走正步,目的地是美女跟前。

    我們訓練場和對麵訓練場就隔了一到鐵絲網,兩個學姐正在四處張望,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帥哥,喜不自禁,對著老夢就是幾個快門,照完後,發現有鐵絲網不妥,特意繞過來給老夢拍了幾張特寫。

    第二天,校報上登了夢家園的一組照片,引起了部隊內外的一片嘩然。夢家園因此成了理工大學千百少女心中的超男。那幾張隔著鐵絲網,照得特像囚犯的照片就贈給他當作留念。

    因為這組照片話劇社力邀他加盟新劇《羅密歐與朱麗葉》。

    老夢正苦於無法逃避軍訓而暗自神傷,這個機會自然不能放過。他興高采烈去了話劇社試演,結果敗興而歸。

    那天的試演其實很簡單,就是朱麗葉抱住羅密歐的腿極力挽留,然後羅密歐作痛苦狀,眼淚能掉一點更好。

    可惜飾演朱麗葉的女生是個女中丁一,一雙大手像虎鉗一樣卡住夢家園的腿,疼得他不但痛苦萬狀,眼淚也是嘩嘩的。再一聽那女生嬌滴滴的說“求求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會死的”,夢家園無比的惡心,一腳踢開她,說你去死吧。頭也不會走了。

    這件事一傳出去,更奠定了他在千百少女心中的偶像地位,隻有那個胖女生,在宿舍裏把零食當成他咬得嘎嘎響。

    夢家園的走紅讓我們豔羨不已。後來那兩個學姐又來了,這一次大家都憋著勁喊,報告排長,前方出現美女。排長瞪了我們一眼,把喊得最響的劉發財叫了出來,也是正步走,但是目的地離學姐有兩丈遠。發財這才知道排長成心整他,不料兩個學姐看見他立馬飛跑過來,他激動不已,把幾個計劃好的姿勢閃電迴憶了一遍,結果她們到了跟前就問“上次那個帥哥呢?”,一句話讓小發財鬱悶不止。

    (5)

    軍訓第十天下了一場暴雨,我們迎來了第一個休息日。

    剛從訓練場上跑迴宿舍,電話鈴就響了。

    我拿起電話,一個女生嬌滴滴的說:“請問夢家園在嗎?”

    聲音特黃鸝。

    我直接癱在椅子上,堅定地說:“我就是。”

    黃鸝立馬吼了一句:“江楓,你滾一邊去。”

    我悻悻的把電話交給夢家園,說是夏穎。

    一個小時後,夢家園痛苦的放下電話,問我,你老鄉是不是發燒了?我心說,這哪是發燒,分明是發騷。

    晚上,我們連的三個排長過來打夠級。

    明天要練匍匐前進,我們不敢贏他們,就派丁一上去下套,這完全是本色演出,因為丁一除了學習,什麽都不行。

    那天晚上丁一滿臉的紙條,排長打得很high,一高興給我們講了個笑話:有一領導下部隊視察,拍拍一個兵的胸脯說,你的胸肌練得不錯嘛,兵說,報告首長,我是女兵。

    我們聽完後麵麵相覷,這個失誤讓丁一一晚上的努力付之東流,第二天我們多匍匐前進了兩圈,全排的人指著我們罵娘。

    第二天晚上,排長他們又來了。本來我們還想讓丁一上,但是夢家園的強勁上來了,跟排長叫板,說這次我上,如果我們輸了,明天多爬兩圈,如果你們輸了,明天少爬兩圈。

    排長立刻把胸脯拍得當當的,說,行啊,誰上滅誰。

    玩牌需要智商,大學生的智商自然要比這幫初中生的高。那天晚上我們鬥誌昂揚,三個排長一人臉上一個門簾。

    後來,排長瞅著樂嗬嗬觀戰的丁一說,我給你出個智力測試,問有一支槍的射程是一米,為什麽能射中距離十米的鳥?

    排長剛說完,我立馬咳嗽一聲,距離丁一最近的王平踢了他一腳,丁一心領神會,傻乎乎的想了半天然後說不知道。

    排長哈哈大笑,因為槍筒長九米啊!我們心裏罵著弱智和他一起大笑。

    這以後排長天天來我們宿舍玩,人就是這樣,越輸越想贏,結果我們站軍姿的時間越來越短,匍匐前進的次數越來越少。

    有一天晚上排長沒來,頂替他的是一個中年人,牌技更爛,不一會兒就幹了他一個門簾,這家夥臉都綠了。

    夢家園說,再玩就要講條件了。

    這時侯排長推門進來了,夢家園對他說,小陳,你怎麽找了這麽個菜鳥,看來我們明天不用站隊列了。

    那個中年人轉過臉對排長說,小陳,他們要談條件,我不敢玩了,你來玩吧。

    排長“啪”一個立正,誠惶誠恐的說,團長,你怎麽來了?

    夢家園聽了脖子都綠了,手上的牌散了一桌子。團長看著他一樂,說,小夥子,你緊張什麽?軍訓馬上就完,我想報複也沒機會啊。

    (6)

    軍訓最刺激的要數打靶,那天我們扛著槍,唱著歌,一個個跟大尾巴狼似的進了打靶場(就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臨時改的)。

    排長給每人發了三發子彈,講了規則,剛說聲開始,大家就爭先恐後放槍,驚起了一群麻雀。

    我們宿舍四個人排在一起,王平最先開槍,中了兩個零環,一個一環。我緊跟著放了一槍,十環,來迴巡視的連長正好經過我們身邊,把狂笑不止的王平提了起來,嚴肅地問,誰給你的第四發子彈?我第二槍放出去的時候,丁一悄悄退了一發子彈。第三槍還沒打,夢家園苦著臉求我瞄著他的靶子打。我仰天長歎,朝空中放了一槍,一隻麻雀跌跌撞撞落了下來,我懷疑這小家夥到死都在後悔離我的靶子太遠了。

    軍訓的最後是閱兵。

    曾經在校報上穿著軍裝青春飛揚的夢家園怎麽也沒想到會無緣閱兵式。他犯下的第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是在開始演練的時候,連長喊,同誌們辛苦了,大家喊,為人民服務。他一不小心喊了句“為女人服務”,給連長留下極壞的印象。後來他在排頭,走的時候老比節奏快半拍,把一隊人往溝裏帶,連長立馬把他拿下。

    老夢被開除後,我也被拿下。我根本不懂節奏,平時用眼睛餘光看著人家邁腿我也邁腿,老是比別人慢半拍,所以隻有夢家園在的時候,我才能走對。

    閱兵那天場麵頗為壯觀,我和老夢在陽台上邊吃西瓜邊看,心裏豔羨不已,罪一點沒少遭,這最後風光的時候輪不上,真他娘的倒黴。

    我不由得想起了高中的軍訓,最後也是閱兵,因為方陣的需要必須裁掉五個人。我們比較差的七個人在眾目睽睽下走了幾步,然後教官問大家第一個裁掉誰,大家異口同聲說,江楓。

    軍訓終於結束了,平日裏喊苦喊累的我們開始深切懷念起這段時光,正如指導員當初動員時說的那樣,這將是你們人生中一段值得迴憶的時光,你們會從中學到很多東西。

    教官走的時候,我們都去送了,一個個強忍著淚水在眼裏打轉,連長對夢家園說,記住,為女人服務那是訓練場以外的事。大家笑了,淚就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女生那邊更猛,真正來月經的也去了,淚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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