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取營寨,再攻南門!”


    “那可否要分兵攻其餘幾門,分散官軍呢?”


    “不必了,這秀州城外多河流湖泊,若是我們分兵,官軍出城側擊,我方聯絡救援不變,若有挫折,隻恐敗了士氣!”


    方七肥點了點頭,鄭魔王的話指出了方臘軍的優點和缺點,優點就是人多,數量上幾乎是無限的。缺點就是缺乏戰鬥經驗和武器,組織差,戰鬥意誌不夠堅決,一旦被擊敗很容易出現潰敗的局麵,這秀州城外有湖泊和河流,如果起義軍分兵包圍四門,守軍完全可以利用內線的機動優勢,擇弱而擊破,而方臘軍卻會因為河流阻隔,很難相互支援。一旦看到己方受到挫敗,方臘軍很容易出現士氣低沉的局麵。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先奪營寨,再攻南門,和他們拚消耗,反正己方不缺人。


    “鄭兄所言甚是!”方七肥一拍手掌,對一旁的傳令官下令道:“傳令下去,擊鼓,讓左翼第一部先攻營寨!”


    隨著隆隆的鼓聲,數千名摩尼教徒開始緩慢的向前移動,這些都是方七肥直屬的部眾,無論是訓練還是武器都要比其他頭目的要強得多。他之所以讓自己的隊伍打頭陣除了希望能夠有個開門紅,更大的原因是為了讓其他各個頭目沒有借口保留實力,不肯力戰。接下來無論是誰畏縮不前,他砍起腦袋也沒人有話說了。


    “摩尼賊來了!”常宗添低聲道。周平無聲的點了點頭,隻見已經漸漸消散的晨霧中,一片頭戴赤巾的摩尼賊緩緩向營寨這邊壓了過來,他們的裝備十分簡陋,不少人手中隻有短刀竹槍,幾乎沒有人有披甲,最大的防禦便是懸掛在胸前的一塊木牌或者臨時製作的藤牌。不過進攻一方數量本身就能給守軍帶來巨大的壓力,風中依稀可以聽到他們誦讀的經文聲。周平的腦海中突然閃現過一句詩:“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準備!”


    眼見得摩尼軍已經進入了弓弩的射程,擔任督將的常宗添發出了號令,一名弓手上前幾步,拉滿了弓向斜上方射出了一支鳴鏑,箭矢發出尖銳的哨響向前方飛去,落在摩尼賊前麵三四步的地方。


    “射生手上前!”隨著隊頭拖長了嗓門的號令聲,一排排弓箭手排成橫列上前,從背上取出箭矢插在地上,在他們的前麵一步多的地方每隔兩三個人便有一隻陶罐和一隻插在地上的火把,射手們將箭矢在陶罐裏沾了兩下,在火把上點著,搭箭上弦,等待著隊正的號令。


    “放!”


    一陣火箭就好像雨點般,落在方臘軍的頭上,人群中立即傳來一陣慘叫聲,鋒利的箭矢穿透了軀幹,撕裂了肌肉,被射中要害的人立即撲倒在地,但有些不幸的人雙腳被從空中落下的箭矢釘在地上,動彈不得。火焰更是將不少人身上的衣服給點著了,他們本能的撲打著火焰,方臘軍的隊伍頓時混亂起來了。


    “該死的,竟然讓官軍搶先了,快加快擊鼓,搖旗!”方七肥罵道。原來一般故事無論是步騎衝擊敵陣,從來都不是一開始就全力狂奔,這樣不但會浪費士兵和戰馬的體力,而且會使得隊形混亂。一般來說都是在敵方弓弩手的射程邊緣開始衝擊,這樣既可以減少死傷,也可以多保存一些體力。但是方七肥是用先前遇到的南方官軍的弓箭射程來作為參考,沒想到周平軍隊的弓弩手多半是西軍精銳,使用至少也是一石以上的強弓,其射程自然非那些柔弱的南方宋軍使用的軟弓能夠比擬的。


    在急促的鼓聲和頭目們的催逼下,摩尼教徒開始快步奔跑起來。絕大部分人的目標是位於兩個突出尖角之間的寨門,原因很簡單,而且兩側突出的尖角太窄小了,又有壕溝和土牆的保護,即使被他們拿下了,也無法展開足夠的兵力奪取寨子,隻有奪取寨門可以讓外麵的摩尼教徒湧入寨內,發揮己方的數量優勢。雖然官軍箭如雨下,但摩尼教徒人數實在太多,很快他們就衝到壕溝前,向壕溝裏投擲柴捆和土袋,或者幹脆用十餘根長槍搭在壕溝上搭成簡易的便橋,企圖越過壕溝直薄寨門。


    “神臂弓手上前!”


    隨著發出的號令聲,養精蓄銳已久的神臂弓手登上了兩側的土壘,開始夾射擁擠在寨門附近的摩尼教徒,強勁的弩矢劈頭蓋腦的射在人們的頭上,許多弩矢甚至貫穿了兩人甚至三人,為了彌補人數的不足和節約射手的體力,周平從城中挑選了數百壯丁,專門上弩。弩矢如雨而下,毫無停歇,守兵還將點著的火把、火球投擲在敵人的頭上,頓時燒成了一片,教徒們再也無法忍耐這樣的打擊,紛紛丟下武器,轉身逃走。


    “停下!”周平發出了號令,下令射手們退下休息,等待敵軍的第二次進攻。


    “第二陣!”方七肥的臉色有點難看,不過他還是立即發出了進攻的號令,


    隨著隆隆的鼓聲,第二波方臘軍開始慢慢向前了,這次方七肥吸取了教訓,他在正確的時期發出了號令,第二波進攻再進行了幾分鍾後,又潰退了下來。


    “第三陣!”


    ……


    “第六陣!”


    方七肥的臉色已經是一片鐵青,時間已經是午後了,可以看到地方的寨前屍體已經堆積了厚厚的一層,但唯一的戰果隻是填平了寨門前的一段壕溝。這可完全出乎了他先前的預料。用不著偏頭,他也可以看到兩邊的大小頭目一個個臉色慘白,神色不安,顯然這些家夥已經不願意為這座小小的營寨付出代價了。


    “第六陣!”方七肥提高了嗓門,但是卻沒有人高聲應和,他瞪大了眼睛,向旁邊一個精瘦漢子喝道:“楊八桶,你為何不領命!”


    那精瘦漢子冷笑了一聲,道:“老子帶人來是殺官造反,領著兒郎們發財的,可不是來當官兵的箭靶子的!你把人往寨門裏趕,兩邊強弩射殺,再多人也不夠你填!”


    見對方如此,方七肥不怒反笑:“這麽說來你是要抗命啦!”


    “別拿這玩意來嚇唬老子!”楊八桶打了個唿哨,立即有幾十個漢子將他圍在當中,顯然都是他的心腹:“最多一拍兩散,老子手下也有幾千人,讓朝廷招安了至少有個押司當當!”


    “你——”方七肥聞言大怒,反手就要拔刀,楊八桶那邊見了也紛紛拔刀,高地上頓時劍拔弩張,一副馬上就要打起來的樣子。


    “都放下刀!”鄭魔王攘臂走到兩幫人中間喝道:“都是明尊座下弟子,這算是什麽意思!”


    楊八桶見己方人少,冷哼了一聲,還刀入鞘。鄭魔王的目光轉向方七肥,方七肥冷哼了一聲,示意手下都放下兵器。鄭魔王微微點了點頭:“列位,今天天色不早了,便打到這裏吧。多準備些器械,再來攻寨!”


    “終於退了!”看著敵軍的大旗開始緩緩向後移動,周平終於鬆了口氣。舉目望去,空地上層層疊疊都是屍體,箭尾的鵝翎連成了一片,便好似下了一場大雪一般,尤其是營門前的那一塊,屍體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是呀!在這般耗下去,就算箭矢夠用,人也沒力氣拉弓了!”常宗添歎道,正如他所言,雖然周平實現征用了一千多民夫專門用來給弩手和神臂弓手上弦,但弓箭手卻是要憑自己體力的,而且到了後麵幾波,寨門前的壕溝早已被填平,摩尼教徒都直接衝到寨門,在這個距離,就算是三鬥五鬥的軟弓,射中了要害也是要死人的。如果再來個兩三次,恐怕周平他們就得放棄營寨退迴城內了。


    “讓將士們都退下去休息吧,至於箭矢,讓民夫出來收撿下,順便把屍體也收拾下。”周平看著寨門外的遍地的屍體,歎道:“幸好是冬天,要是夏天一晚上下來,非得發疫病不可!”


    “見其貧賤富貴生死諸般景象,乃知摩訶萬象皆即空無,生無常駐,願脫此軀殼而去……”


    按照周平的命令,兩百民夫小心翼翼的從側門出來,迴收箭矢,將屍體堆積起來,地上的屍體讓這些不久前還生活在太平日子裏的人們驚怖非常,幾名城中的僧侶跟在民夫的後麵,站在屍體堆前,澆上清油後點燃,站在一旁念誦著佛經為這些死於非命的人們祈禱著冥福,四周是士兵還是民夫,都虔誠的向其跪拜,從遠處也傳來隱隱的哀聲,那是摩尼教徒在為自己死去的袍澤做著法事。眼見得這番淒涼的景象,耳邊聽著佛經和遠處的哀聲,聞著惡心的屍臭味道,周平也禁不住感歎了一聲,隨之合十閉目祈禱道:“無論你們生前是什麽人,隻希望你們死後能夠投生在一個太平年代,能夠安樂一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如朝露蜉蝣一般,須臾便滅!”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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