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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一章廟堂之高(三十一)


    大梁侯府的書房秉承了侯大勇最喜歡的格局,均設在左廂房的第三間房屋,而小院的正房,則辟為一間會客廳。書房和其他房間相比多了一道厚實的布簾,使屋內光線稍稍有些暗。


    書房內有一張胡桌、四張胡椅、一排書架以及一個暗室,牆上掛著一張地圖,大梁侯府書房、靈州侯府書房還有以前在鳳州的書房,不同地方的書房,其內部陳設基本一樣。


    侯大勇撫著下巴,敲打著桌麵,自言自語道:“第二塊石碑是誰放的,有什麽目的?誰能得到好處?誰又要為此倒黴?”


    香孩兒是指趙匡胤,洛陽城的老居民均知道此事,而點檢之職,就是指殿前司都點檢張永德,第一塊“香孩兒坐天下”石碑是飛鷹堂所為,而第二塊刻有“點檢作天子”的石碑則有些出於侯大勇的意料。


    侯大勇在心裏把幾位重臣和帶兵大將全部過了一遍,一時之間,猜不出做這事情的目的,不由感慨道:“大梁城內暗流湧動啊!”


    孟殊掌握著飛鷹堂,手中握內各式各樣的情報,卻對此事沒有一點頭緒,他沒有隨口猜測,隻是靜等著侯大勇下結論或新的命令。


    侯大勇看到孟殊沉穩地坐著,問道:“沒有線索?”


    孟殊搖頭道:“此事真是出人意料,在下想不出誰會做此事?”


    侯大勇當上節度使以後,養成了揮手的習慣,可是迴到了大梁城後,在中書門下,和他一起辦公的都是老資格的宰相,揮手這個習慣動作自然沒有用武之地,今日麵對孟殊。侯大勇不自覺地又揮了揮手,道:“無風不起浪,有果必有因,扔第二塊碑的人,必然是有相當份量,平民百姓不會冒著被誅九族的風險幹這件事情。”


    這個判斷自然是正確的,孟殊不由地點點頭,表示讚成侯大勇地意見。


    “飛鷹堂要略略作一些調整。對李重進、張永德、趙匡胤、韓通、石守信、李繼勳等幾位帶兵將領的異動都要有所掌握。”


    侯大勇對於包括宰相在內的幾個文臣都比較放心,從晚唐到梁、唐、晉、漢的曆史來看,文臣並不能成為改朝換代的主角,最多起到輔助作用,篡奪皇權的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將,如今趙匡胤已經離開大梁,可是其他統兵大將仍然實力雄厚,前門驅了虎。說不定後門就要來狼,既然侯大勇能夠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那還有什麽事情不能發生?


    孟殊探身問道:“還是用老辦法嗎,用不用其他手段?”


    “仍然是間接監控,不必加上其他手段。”


    何謂“間接監控”之法。就是飛鷹堂人員打探這些將領的消息之時,並不同這些將領直接接觸,而是通過“間接監控”地方式了解這些將領的情況,監控方式的轉變開始於顯德五年。主要是為了掩藏飛鷹堂活動的痕跡,各地分堂也基本采用“間接監控”之法。


    采用“間接監控”經過了多重考慮,飛鷹堂以前為了打探禁軍情況,費了極大的精力,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不過這種辦法有三個的缺點,一是風險大,若出事則容易把飛鷹堂牽連出來;二是禁軍征戰頻繁。加入飛鷹堂的禁軍軍士接連陣亡,使心血白費;三是飛鷹堂是不敢輕易去招惹中上層軍官,收買的多是禁軍下層軍官和軍士,他們往往得不到什麽有用地情報。


    基於上述三個原因,孟殊在顯德五年靈州之行以後,就放棄了在禁軍中安插釘子的做法,而是采取的侯大勇提出的“間接監控”辦法。


    “間接監控”通常采用五種方式:


    一是富家商鋪設立了一個專為達官貴人提供農產品的商鋪,富家商鋪利用已經形成地商業網絡。花大力氣從各地包括北漢、南唐、西蜀等地搜尋優質五穀。繼而在大梁城內推出了一個富家五穀專賣商鋪,專門以市場價供應達官貴人。


    富家商鋪的產品在大梁早已成為高檔品的代名詞。京中貴婦都以使用富家商鋪的產品為榮,這次富家商鋪推出了這個富家五穀專賣商鋪,立刻受到了貴婦們地追捧,生意好得異常火爆。


    富家五穀專賣商鋪的掌櫃並不是飛鷹堂的人,他是一個長於交際的生意人,在孟殊的有意安排之下,他和京城中的不少大戶人家的管家打得火熱,建立了良好合作關係。而富家五穀專賣商鋪的記帳員卻是飛鷹堂地人,他在做好普通帳目的同時,還給每位達官貴人的單獨開設了一個戶頭,每月購進多少糧食都一筆一筆地記錄下來,依據這份記錄,就可以判斷出來達官貴人家中有多少人、要消耗多少糧食,若有異常情況,自然也就能反映到這個記載表中。


    二是飛鷹堂在達官貴人聚居的地方開了一家大型的修車商鋪,這個修車商鋪的業務極為瑣碎,既要修理馬車、馬鞍等大活,也包括換馬掌等小活計,修車商鋪也專門設立了一個記帳員,對這些達官貴人的修理情況進行登記,特別是每一次換馬掌都有詳細的記錄。


    三是從黑雕軍中秘密調來八位擅長治療外傷地軍醫,在東、西、南、北四城分別設立了四個同仁堂分號,這樣一來,同仁堂可以掌握不少有用地資訊。


    四是在大梁城六個軍營前安插人員,這些人員成天什麽事情都不用做,任務是盯住軍營的大門,軍隊有何異動都要及時報告。


    五是飛鷹堂還派了十幾個人,時常混跡於茶樓酒舍,專門打探消息。


    在飛鷹堂總堂裏,成立了一個部門,專門把這些客觀地記錄匯總起來,送給孟殊和杜剛,孟殊覺得重要的情況。就報給侯大勇,這就是“間接控製”的運作過程。孟殊所說的老辦法,正是指的這種“間接監控”之法。侯大勇位於中書門下,每天可以從正規的渠道獲取大量情報,加上“間接監控”得到地情報,一正一奇,侯大勇掌握的信息就極為靈敏而全麵。


    孟殊告辭之時,侯大勇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打量了孟殊一番,道:“孟郎不像富家商鋪的大掌櫃。”


    孟殊有些不解,不知侯大勇指的是哪一方麵,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自已身上穿了一件來自成都府的綿綢,裏麵是一件極為名貴的薄羊絨,出門之時,罩上一件來自北方的貂皮大袍。也算是富貴之極地打扮。


    “孟郎現在執掌飛鷹堂,需要精心掩藏自己的身份,最不引人注意的方法是什麽?最好的掩藏方法並非精心的偽裝,而是‘抿然眾人亦’,和眾多富商的行為一致就是最好的隱藏辦法。任何**特行都有可能吸引別人的注意力,明白嗎?”


    侯大勇見孟殊仍然臉露疑惑,又道:“大梁城內稍有些規模地掌櫃,那一個不是小妾滿院、舞姬成群。孟郎一個小妾也無,這就讓人感到另類。孟郎可以考慮買幾個小妾,放在家中也算是裝點門麵。”


    當年在德州,孟殊的大妹妹孟清被萬壽寺住持強奪,侯大勇、符英把孟清解救出來的時候,孟清已被活埋,同時挖出來還有好幾個年輕女子,看以這個場景之後。孟殊當場就軟倒在地,雖說後來將萬壽寺住持砍成肉泥,心中卻已留下了陰影。孟殊以後又暗戀符英,隻是符英對於孟殊來說,永遠是天上的星星,有了這兩個原因,孟殊對別的女子也沒有多大興趣,結婚生子。不過是為了完成傳宗結代地任務。唾手可得的美色,對於孟殊來說沒有多大的吸引力。


    孟殊苦笑道:“雖說食色。性也,可是我對於女色實在不感興趣。”不過,侯大勇已開了口,孟殊就隻有表態道:“我這就放出話去,說要找兩房小妾。”


    孟殊告辭之後,侯大勇在書房中取出《反經》,就著昏暗的油燈,一邊翻閱一邊想著心事,第二塊石碑地出現,如是一塊巨石壓在了侯大勇心裏。


    這一套唐人趙蕤所著的《反經》,也是符英婚前買來的,侯大勇在靈州無書可看的時候,隨手抽出來看了看,誰知一看就放不下手,《反經》和《太白陰經》成為侯大勇兩套常備書。《太白陰經》記錄的唐隊軍隊的裝備、訓練和作戰等詳細情況,《反經》對唐之前曆代智謀權術做了一次全麵的闡述和總結,集政治學、謀略學、人才學、社會學為一體,以謀略為經,曆史為緯,交錯縱橫,蔚然成章,行文更如流水,讀來酣暢淋漓。


    “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無形者,物之君也;無端者,事之本也。”


    這段話侯大勇玩味了很久,特別是後麵兩句,上升到了哲學的高度:無形地東西,才是有形之萬物的主宰,看不見源頭的東西,才是世事人情的根本。初初閱讀,隻覺這是一句放之四海的空話,可是細細體驗,卻覺得這是具有整體思維的大智慧。侯大勇讀了數遍這句空話,想著大梁城內暗流湧動的政局,漸漸有些出神。


    過了良久,當肚子已經發出了“咕、咕”的叫聲。侯大勇這才醒悟過來,自已還沒有吃晚飯。侯大勇曾經定下一個規矩:“自己在書房中,沒有特別緊急地事情,一律不準打擾。”因此,雖說天色已晚,卻沒有人敢來敲門。


    侯大勇空著肚皮走出書房,深吸了一口清冷地空氣,小院角落裏的幾顆大樹,在黑沉沉地夜色中隨風搖晃著樹葉,樹幹挺拔,在黑暗中竟有如擎天之柱。


    封沙見侯大勇走了出來,急忙走了過來,遞過來一張紙條,輕聲道:“郭炯一萬人馬,和頗超軍、裏奇軍聯手,在賀蘭山以西,圍殲了四千契丹軍,從居延海到賀蘭山,契丹人對靈州的威脅基本上解除了。”侯大勇又迴到書房,仔細看了一遍紙條。再把紙條在油燈上點燃燒毀,看著紙條變成了一段灰燼,侯大勇對封沙道:“你給石將軍帶一封信,上報樞密院的軍情盡量大事化小,隻說黑雕軍與契丹軍偶然遭遇,發生了小規模衝突,隨後擊退了犯境的契丹軍。”


    侯大勇再次走出書房的時候,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隔壁主院傳來了飯菜的香味。侯大勇走出自己工作的小院,剛要觸到主院虛掩地大門之時,他忽然停了下來,在門口停留了片刻,就轉身朝秋菊的側院走去。


    自從春蘭自殺以後,侯大勇還從來沒有到過秋菊的側院,因此,當侯大勇突然出現在秋菊麵前的時候。秋菊似乎嚇了一跳,手中正在做的針線活也掉在了地上。侯大勇看到秋菊這個樣子,在心中微歎了一口氣,彎腰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布塊。這是一件小璐穿的外套,上麵還繡著幾朵梅花。很是淡雅。侯大勇用手輕輕拍了拍這件小衣服,對著燈光看了看,微笑道:“這是小璐的衣服,真是好看。”


    秋菊有些手足無措地接過小璐地衣服。低著頭道:“小璐長得快,春天的新衣服還沒有穿壞,就已經小了。”侯大勇知道自己這一段時間冷落了秋菊,道:“每天忙得昏頭轉向,好久沒有過來了,我們去看看小璐。”按照大周朝的規矩,小孩子一般不挨著母親睡的,特別是小妾身份的女子。更要把床位留給隨時都可能來的郎君,女兒更是不能挨著母親睡。


    小璐睡得極為沉穩,濃密的黑發輔在枕頭之上,小嘴緊緊閉著,眉眼間已有此小姑娘模樣,侯大勇凝神看著女兒,一時之間心中充滿了疼愛,他俯身在女兒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吻。並用臉頰貼在女兒地臉蛋之上。侯大勇隻覺得女兒的臉有些涼,抬頭問秋菊:“這屋不是有火龍嗎。怎麽有些涼嗖嗖的。”秋菊仍然低聲道:“地龍隻有一條,而且才開始燒,要等一會才有熱氣。”


    在大梁侯府,有著完善的供暖設備,特別是在符英、秋菊、春蘭等幾個院落中,每一個房間都有兩條地龍,進入十一月以後,這些地龍也就開始使用了。


    侯大勇打了一個寒顫,他伸手揭開小璐的被子,隻見小璐厚厚地蓋著兩床被子,從這個情況看,這個房間似乎已有好幾天沒有地龍了,侯大勇有些生氣地問道:“是不是這一段時間都沒有用地龍?”秋菊小心翼翼地答道:“這房子有一條地龍有些損壞,暫時停用,說是要等到修理好了再用。”侯大勇臉色陰沉了下來,道:“地龍壞了多久了?”秋菊有些不敢看侯大勇地臉色,道:“六七天了。”


    這時,屋內溫度漸漸升高了,小璐翻了翻身,一隻手露在了外麵。


    侯大勇對於眼前的事情心知肚明,他對房間裏垂手站立著的使女道:“你去把秦管家叫過來?”秦管家一溜小跑地來到了秋菊小院,剛來到小院裏,就被重重的一耳光打得昏頭轉向。


    “真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狗眼看人低地東西。”


    侯大勇長期征戰沙場,手上的力量自然極大,秦家河坐在地上,鼻血直流,眼冒金花,腦中一片金鼓之聲,他聽到侯大勇斥罵,急忙跪在地上,道:“小人愚鈍,請阿郎明示。”秦家河辦事利索,到了侯府之後,侯大勇和符英對他都是客客氣氣,更不用說是秋菊、春蘭兩人,他是第一次挨耳光,此時跪在地上,不知何事惹得侯大勇雷霆大作,心中既忐忑不安又有些不解。


    “秦家河,為何小璐房間的地龍壞了五六天也沒有修好?”


    秦家河聽到是此事,不禁大罵手下的吳管事,此事他幾天前就交待過吳管事,頓時明白肯定是吳管事見阿郎許久沒有到秋菊院中來,所以怠惰了此事,秦家河連忙磕頭不停,講了事情原委。


    秋菊站在旁邊一直沒有出聲,客觀地講,秦家河對秋菊和春蘭還是不錯的,隻是一些下人見風使舵,臉變得太快。此時已進入十一月,地麵如凍一樣冷,秋菊見侯大勇沒有讓秦家河站起來的意思,想到以後還用得著秦管家,就解釋道:“此事不怪秦管家,他到小璐的房間看過兩三次了。”


    侯大勇對秋菊和秦家河兩人的心態都清清楚楚,他今天打秦家河地目的就是給秋菊立威,免得以後秋菊受小人的窩囊氣。這些小人翻不起大浪,可是秋菊的生活本來就沒有多少大浪,就是由一件又一件的小事構成的,若長期在小事上受委屈,日子就難受了。


    “秦管家,你起來吧,以後,給下人們說清楚,秋菊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這個家的主人,若再出現這種事情,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迴到秋菊的房間,秋菊坐在床邊,嚶嚶地小聲抽泣,侯大勇走過來,順手把手放在秋菊肩膀上,愛撫地拍了拍,秋菊順勢把頭靠在了侯大勇腰側,痛快淋漓地哭了起來,從春蘭出事到今天,侯大勇從來沒有出現在秋菊小院中,秋菊心傷春蘭之早逝,同時也為了自己和小璐地未來擔憂,今日見到郎君對待自己仍和從前一樣,禁不住又喜又悲,再也控製不了情緒,伏在侯大勇懷裏痛哭了一場。


    良久,侯大勇才道:“別哭了,我還沒有吃晚飯,今天特別想吃娘子做的麵塊湯。”秋菊聞言,揚起一張大花臉,哭中帶笑道:“奴家這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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