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濕熱的夏天,涼爽的秋天就顯得比較平和。而平和的時間似乎總是過得很快。

    施澤被一道慷慨激昂的聲音驚醒時,被稱為明華中學金噪子的校領導正對著廣播室的話筒讀有關於最後一節課大掃除的指示。經過了幾重傳播介質後傳進耳朵,顯得有些不真實,講台牆上掛著的黑色方形喇叭裏有嗡嗡聲伴著訓導主任的大噪門,傳進同學的耳朵裏,而正讀課文讀得興奮的語文老師慷慨激昂因演講被中斷正一臉陰鬱的停在第一第二組課桌之間的過道上,周圍幾個好事的同學已經竊笑出聲,而後便有更多噓唏聲,在教室裏散開來。

    耳機裏的音樂早已因為mp3的電量不足而停止了,施澤聽著周圍嘈雜的聲音中,無力的轉了轉頭,以緩解因長時間趴臥而引起後頸的酸痛感。半仰起頭的時候,視線無意間落在黑板的左上角,上麵已經用白色寫出“距高考還有200天”倒計時的字樣了。活動的頸椎頓時僵住,視線停在倒計時牌上。

    還有200天而已了嗎?那麽秋天已經來了很久了嗎?和所有高中生一樣,她對高考也有一種感情,卻不是期待高考後展翅高飛,也不是莫名的緊張,隻是比平常的考試更多一點的在意。就隻是這樣。未來的生活無論怎樣都不會和畫畫脫離關係,隻要維持現在在課餘時間給雜誌畫插圖領稿費的狀況,並在這基礎上再多畫一些畫,找幾份相對輕鬆的工作兼職便也足夠了。

    她不是個沒追求的人,隻是她的追求都太縹緲了。她所想追求的都是施警官所不同意、不允許的,他甚至都不同意她參加關於繪畫的比賽,更別談她將來想走藝術道路而被允許了。十幾年來,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維持著父女平淡的感情,施澤並不想和施警官有任何正麵衝突,盡管心中所希望的自己與身為高級警官的父親可以因為少了女主人的原因麵普得更親密,相依為命的感情已經在很多年以前,自己抱著第一次獲得全國性學生組繪畫第一名的獎杯,滿懷期待被誇獎卻換來莫名其妙卻是清楚的反對咆哮後消失殆盡了。仍然頑強跳動的心髒也依然殘存著自己與父親的關係可以比平淡更多一點感情的希望。

    所以隻要這樣就夠了。

    並不需要太熱烈的追求方式,並不需要如陽光般能炙熱發光的追求。一直以來都保持著比標準儲存氣溫低9個刻度的世界裏,並不能習慣太炙熱的溫度,偏低的體溫也隻是希望在寒冷而黑暗的夜裏,有光線穿透重重阻障,帶來細微的光線與溫暖便足夠了。

    隻要這樣就足夠了。

    隻是……

    手臂被捅了捅,是身邊從習題裏抬起頭來的高晟,將練習卷成筒伸過來。“有什麽事嗎?”“看你發呆很久了,有什麽問題嗎?”高晟看著麵部表情仍處於發呆狀態,沒有緩過神來,一臉呆愣的施澤,彎起嘴角笑了。“沒……要大掃除了嗎?”施澤看向前麵已經將椅子反蓋在課桌上麵的同學站起身。“嗯……不過你不用受這種罪了。”高晟將攤放在桌麵上的課本收起來,疊在整齊碼起來的課本上,半開玩笑的說。站起身,視線落在一臉疑惑的施澤身上,見對方沒有明白,隻好主動開口向一直處於冬眠狀態,雙耳不聞時外事的少女解釋“學生會通知各班的文體特長生去階梯教室集合。”說完便帶頭走出去,幾步之後才發現身後的施澤並沒有跟上來,隻好又轉過頭叫她快一點。“你……”跟上來的少女便迫不及待的將疑惑化成言語行動,卻被對方奪去了發言權。俊朗的少年展開笑容“因為我是班長,得領你過去,而且作為學生會會長,我得去主持工作呀。”令人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少年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了,翹起的眼角有細小的皺紋,折成溫柔的角度。

    “如果,沒有什麽問題的話,那就這樣吧。散會。”少年沉穩的聲音透過話筒在階梯教室的上空響起,是高晟以學生會會長身份宣布結束會議的聲音。階梯教室裏早就迫不及待迴家的同學在聽見見散會後便都站起來,很快都離開了。

    果然是那樣能睡。“起來了,迴家嘍!”輕推她骨骼肩線清晰的肩膀,心裏有絲微的情愫開始滋生。這個家夥都隻是吃泡麵的嗎?這個年齡的女孩不應該都是肉肉的,就算不是這樣,至少也不應該是她這樣形銷骨立的樣子啊。“唔……結束了嗎?”施澤睜開眼睛看見立在自己身側的少年,微弱的光線裏,少年的輪廓熟悉麵又模糊的隱在微光裏,似乎是溫和的表情。“是呀,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我這個會長就那麽沒吸引力嗎?還是你對我的抵抗力?”配合著開玩笑的生氣,高晟俊朗的麵容漾開笑容。

    施澤兀自站起身,沒有迴答,心裏因這些玩笑的入主漾起細小的波紋。本就不善言辭的少女隻能用沉默掩蓋在主中湧起的異樣感覺,習慣了平靜的臉上也無法擺出其他的表情。而看在高晟眼裏卻是在無言的諷刺他無聊的行徑。

    心裏被細小的勾子勾住莫名的情緒,拉下微小的失落。高晟斂起笑容率先轉身“走吧,很晚了。”“喔。”轉過身如預期般邁出去的腳絆到鋼製椅腿,重心不穩的向地麵撲去。領先半步的少年聽見聲響迴轉過身伸手將她抱迴懷裏。靠在他懷裏的施澤仍震恍惚中,少年溫熱的體溫透過布料從毛孔滲進皮膚鑽進血管裏,跟隨著血液循環消除長期冰涼體溫而形成橫亙在血管裏的細小冰粒,有些甚至溶入到骨髓裏,溢滿溫暖。鼻間裏嗅到的依然是初次近距離接觸時聞到的氣息一樣,淡淡的清涼味。“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高晟皺起好看的眉毛,這一次沒再舒展開來。階梯教室裏的燈光瞬間被滅掉,是電房裏趕著迴家的電工拉下了閘門。

    施澤從他的胸懷裏抬起頭,沒有如預期中看見少年熟悉麵模糊的輪廓,視界裏隻有冗長不盡的黑暗。“停電了嗎?”“沒有。”高晟抬眼望向窗外走道上暈黃的燈光,口氣生硬的迴答。因為她岔開了話題。

    鬆開情急之下環住少年腰杆的手,施澤小心翼翼的邁開一步,生怕又聽見他隱含著怒氣的聲音。他一直都是溫和的,似乎唯獨對她不一樣。

    黑暗裏感覺到他的動作,想起幾分鍾前的玩笑話,胸腔裏被拉扯出來的失落越來越多,織成密密的網,向他襲來。

    ——真的是對我有抵抗力嗎?

    ——還是因為其他的關係?是畫冊上的男孩麽?

    鬆開手,微弱的路燈透進來。高晟看著她蒼白的臉,努力想找出心中預想的情緒,卻隻看見少女一如往常的表情,沒有慌張,也沒有抗拒,仍然安靜得仿佛沒有聲音的世界。他輕歎氣,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情緒。原本垂到身側的手重新伸出去,在黑暗中握住她冰涼細瘦的手。“握緊我。”“嗯。好。”

    ----好,隻要你不放開我就會一直握下去。

    ----並不是對你有抵抗力,而是冰冷得太久的世界一瞬間適應不了你灼熱的光。

    “——還是因為睡太久的關係嗎?”“——嗯。謝謝你。”“——謝謝你在黑暗裏帶我前行。”

    濕涼的淚水滑落眼角,施澤就著走道裏昏黃的路燈光看向前麵一點少年模糊而挺拔的黑影,抬起另一隻手用力揩掉眼角的淚水。手心裏有溫熱的體溫源源不斷的傳來。

    ——高晟,你就是那個帶來春暖花開的人吧。

    昏暗的室內空間裏,隻有電視機屏幕幽藍的微光映出微弱光線的感覺。沙發上並肩抱膝而坐的兩個女孩正對著電視機,屏幕上播放的是背景相對偶像劇暗淡的電影。忽明忽暗的光線將她們的影子恍恍惚惚打在刷成白色的客廳牆壁上。“阿澤……帶有些哽咽的聲音。”“嗯?”“阿澤……”施澤將臉轉向身邊發出帶哭腔聲音的發源處,還沒看清在昏暗的視界裏模糊的輪廓,肩膀便傳來巨大的衝撞力與重力,僵直的身體便被一雙手臂環住,是身邊的高婕抱住自己的動作。

    小婕,有什麽事嗎?仍處在驚愕中的情緒邊帶身體也仍處在僵硬的狀態,微張的雙手不知道該要往哪裏擺。從未有過與同性或異性很親密的關係,連握手也是那個帶來溫暖的少年主動握住的。而前兩次的擁抱也者是對方為了挽救自己與大地親密接觸而作出的舉動,自己等於是被他抱住而並不是兩個人一起的擁抱。

    趴在自己肩膀上的頭顱的主人仍然在哭泣,很用力的哭。自己也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騰在半空的手終於緩緩落在女孩的後背,施澤試著按照心裏的擁抱這個一直以來都是很活潑、直來直往,愛笑,喜歡打打鬧鬧的女孩。

    她並不是和自己一樣悶到可以發黴的人,或許她也不是自己所尋找的那個雙生,可是這個女孩卻是深刻得無法忘記的。

    施澤輕撫著她的背,無言的安撫這個哭得突然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女孩。電視裏播的電影依然傳來對白,卻也隻是莫名其妙的隻言片語,聽不清是悲傷或是其他的語調,顯得有些生冷而僵硬。哭得那麽用力,是因為電影嗎?還是有其他?“阿澤……好可憐啊!”趴在自己肩膀上的頭顱發出悶悶、帶著哭腔的聲響,令施澤一頭霧水。是在說她可憐還是電影裏的女主角可憐?“小婕……你還好吧。”“嗯。……”又是悶悶的聲響,拖長的尾音。然後肩膀上的重量變輕了,是女孩抬頭離開她肩膀的動作,但是雙手依然握著她的肩膀。“阿澤,你沒有什麽看法嗎?xx好可憐喔。”“可能吧。”大腦裏對仍然播放的電影內容是一片空白的印象,少女隻好找個詞語塘塞反應很強烈的女孩。燈光滅掉之後,視界裏便又恢複冗長而無邊的昏暗,大腦意識裏也始終在迴憶著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對於現在發生的事並不能明白。“唉……果然是冷淡的人。”已經停止哭泣的高婕情緒很快轉換,使得施澤有些措手不及,隻能發出“啊”的單音節表示自己的不理解。“算了……阿澤,我肚子好餓啊。”施澤收迴手,大腦裏有一瞬間抽搐,顯些暈倒。她站起身,在熟悉昏暗的空間裏行走至牆邊,摸索到電燈開關,打開電燈。日光燈白寥寥的光線瞬間使湧滿了視界,將黑暗覆蓋過去,她眯起眼向廚房走去。“阿澤,你要幹嘛?”“給你泡麵啊。”些許無奈的話語從廚房裏傳來。高婕抱起沙發上的抱枕,咧開大大的笑容“阿澤泡的麵最香了。”“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施澤翻著畫冊靠在沙發裏,無奈的搖頭,對著拚命吃麵的高婕說。大力吸麵條“哧啦,哧啦”的聲音傳出來,施澤翻了翻白眼望向牆上的電子時鍾,時針和分針已經在桌麵左上方擺成60度銳角了。她猶豫著要如何打發這個總是過來噌泡麵,在某種性質上有些可惡的家夥裏,放在矮幾上的手機響起了“滴滴”的振動聲,是新進短信的鈴聲。

    施澤拿過自己的手機查看新信息。埋頭吃麵的高婕捧起麵碗喝下最後一口湯水,問她是誰發來的短信。施澤頭也不抬的迴答“你哥的短信,叫你迴家的。”“告訴他,我先不迴去了。”“很晚了。”施澤又抬看了一眼電子掛鍾,晚上10點05分了。而高婕卻是一副不理人的表情,拿起電視搖控便又四平八穩的靠在沙發裏看電視了。

    施澤彎起嘴角看著手機屏幕,手指飛快移動打下一行字,還沒來得及發送出去便被頭頂上突然暗下來的光線嚇得收起手機。高婕湊近的頭顱擋住了光線,臉上地高深莫測的表情“嘿嘿……阿澤,你們……”“嚇死我了!小婕。你別擺出這麽陰冷的表情好不好?會嚇走男孩子的。”試圖轉移話題,將手機藏在背後,手指摸索刪除鍵刪除掉和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有關的、沒來得及發送的信息。自從這個熱情得有些過並的鄰居在每周周五晚上準時來竄門噌飯後,她就開始懂得這個無聊指數高達五顆星的鄰居女孩八卦起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比如更十幾分鍾前莫名其妙的哭泣,比如一周前被逼問男朋友的事宜,再比如更早之前的漫畫事件等等,都說明了身邊這個女孩高深莫測的表情之後,是一連串可怕的強烈語言轟擊。“阿澤,老實招來!你和我哥是不是……”“小婕,你想像力會不會豐富了點?!我和你哥隻是同學,鄰居,朋友。”

    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隻是比普通的友誼多一點關心,多一些語言,根本就沒有其他的什麽東西,他身邊已經有別的女孩了。

    那是幾個小時前在教室裏不經意看見的一幕。那個女孩是校花呐,他們站在一起真的是金童玉女的組合,那個女孩是校花,學生會副會長。那時候,周圍都地低年級的學妹們討論他們的聲音,中間也有提及她這個可憐的第三者。於是睡覺,不是選擇逃避什麽的心態,隻是不想理會,因為根本就沒什麽。“真的隻是這樣?沒有其他的了?”高婕看向依然的一臉平靜而雙眼暗淡下來的施澤,不死心的追問。直到再次接到對方肯定的迴答才死心,轉迴自己的頭,有些氣憤的碟碟不休起來。

    施澤看向表情情緒再次急劇轉換的高婕,斷斷續續的話語傳進耳朵裏。施澤伸手掏了掏耳朵,問仍在喋喋不休的高婕“小婕你在幹嘛?”“阿澤,我幫你。”“什麽啊?”一頭霧水的語氣。而對方已經劈手過來搶走自己的手機,劈啪打下一條信息發送過去,然後從手機屏幕裏抬起頭,咧開燦爛的笑容“阿澤,今晚我跟你睡,不介意吧!”“誒,你……”

    我介意啊,不過是你就算了。

    -;;高晟將手機放在桌麵上,又望了一眼,仍然沒有新短信的提示,隻好重新握起筆,將視線調迴攤在課桌上寫了一半的a4紙上。

    唉。那個鬼丫頭!

    幾分鍾後,桌上的手機亮起來,在桌麵上振動起來。高晟不自覺彎起嘴角查看新短信,卻是高婕用施澤的手機發過來的短信“哥,今晚我不迴去了。”句末還附加了一個“v”字型手勢,彰顯著主人的興奮。“這丫頭!”失望的關掉手機,繼續未完的工作。

    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習慣,和她之間總是用手機短信進行交談。開始時並沒有感覺這些舉動已經超越一般朋友的界線,直到某一天去交手機話費時從打印機裏拉出長長的業務清單時,著實被嚇了一跳才發現,原來已經有那麽久了。走出的距離有那麽長了,卻不知走向的是哪個方向。

    那安靜的女孩,卻總是給他心疼的感覺。

    所以決定住進她那邊去照顧她,無關其他。

    頂樓的風比地麵的風大了很多,唿啦唿啦吹得很用力。杜越背抵欄杆坐在頂樓有些年代、並不十分幹淨的水泥地板上,任由風吹亂及肩的亂發。

    伴著太陽沒入地平線,天空便很快暗了下來,視界裏的光線微弱得幾乎不能感應,卻也能模糊看見視界裏層次分明的暗色物塊,像被用濃色的碳筆畫出來一般粗略的輪廓。

    握在手心裏5寸大小的老舊相片已經因攥在手心太久被汗濕變得軟黏了,昏暗的光線裏看不見泛黃的黑白相片上並肩而立的兩人的輪廓。但早在這之前的時間裏,已經看得很清楚、很深刻了。相片上的畫麵像被刻進腦海裏,成了揮不去的畫麵。

    隨著天氣一天一天的冷下來,秋天已經來了很久了,幾乎都要走到盡頭了,12月已經不遠了。杜女士和林先生的婚禮決定在平安夜裏舉行,據說那是個好日子。杜越沒有什麽意見,隻要他們幸福就可以了,和她終究沒有太大的關係。

    早上出門之前杜女士丟給她一個老舊的,用來裝檔案的紙袋,讓她拿去巷口的垃圾筒裏扔掉。因為婚禮將近,杜女士答應林先生的要求,先搬去林宅適應環境,所以這幾天都在整理東西,有垃圾是很正常的。隻是杜越覺得奇怪,為什麽偏偏這個紙袋要丟到巷口的垃圾筒。然而她並不是個對任何事都能熱情的人,也就沒在意。

    傾斜了一定角度將紙袋塞進垃圾筒,沒有封口的袋口滑落了一張巴掌大的紙片,已經泛黃了。杜越將紙片撿起來想重新扔迴垃圾筒裏,卻在視線觸及翻過來的紙麵後,停下了動作。

    那是一張老舊的黑白相片。八九十年代的中國還沒有流行數碼相機,能有一台傻瓜相機已經是有錢人了。而這張相片應該是到相館拍的,背麵還有細小模糊不可辨認的相館印記。

    相片上麵是並肩麵立的一對男女,女子很溫柔的偎在男子身邊,男子雖然穿著樸素,卻也掩不住他氣宇軒昂的氣度。他的臉部輪廓很深,眼睛裏盡是年輕男子偉大抱負的精光。

    杜越握著相片的手輕輕顫抖起來,她抓著相扯跑進巷子,迴到自己家門前,“碰”的踢下漆紅漆的老舊木門。杜女士聽見聲響從裏屋趕出門,慌張的問她怎麽了,是不是忘記作業了。

    杜越視線落在杜女士依然溫柔的麵容上,那一張臉和自己的臉很像,隻是自己的輪廓卻像用刀削出來的一般深刻。相片上的女子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年紀,十八年前的杜女士想必就已經是那樣溫婉的女子了。“越越,怎麽了?”“沒什麽……”杜越迴過神,攥緊手中的相片,轉身離開。將嘴角扯出嘲諷的弧度,身後傳來杜女士擔心焦急的話語。她頭也沒迴,用一如既往的聲音,淡淡的迴答“我去上學了。”

    原來是這樣的。

    原來是這樣的。所以才會被誤認為是“那是你爸爸啊。”他那樣資優的老師怎麽會迴到那所名聲不響的學校,原來是為了迴來尋找一些過往迴憶中的人。原來別人常說的長得像不是沒深刻的輪廓,相似的眉眼並不是沒有根據,那是因為這樣的自己傳承了他一半的骨血。

    ----杜越!電影裏的悲情女主角都沒你那麽戲劇!

    ----媽媽姓杜,爸爸姓越,所以就叫杜越吧。原來名字就是這樣一個懷念他的意思。

    ----爸爸?哼!爸爸?……

    身上傳來突兀的音樂聲,杜越抱著自己的膝蓋,不想去理會,這個時候會找她的人隻有那無聊到無可救藥的林旭。然而音樂聲卻一遍又一遍的響著,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喂……”忍受不了接聽了電話,卻被對方的吼叫聲震得呆愣。“你現在在哪兒?”緩下來的語氣。“教學樓天台,你別告訴我你要上來。”煩悶的心情像是被他帶焦急隱含著因不耐而產生的怒氣的吼叫逼退了。杜越對著手機另一端的林旭調侃,電話那邊卻隻有唿唿的風聲然後被掛斷,傳來“嘟嘟”的聲音。“生氣了?……不來也好。”最狼狽的時候總是被那家夥看見,心裏很奇怪呐。

    可是,林旭你不來的話我連哭都不會了呐。

    運動鞋鞋板快節奏踩在樓梯上的“叩叩”聲透過牆壁傳進耳孔裏,然後是“嚓哢”轉動鑰匙的聲音,下一秒門被“砰”的踢開了。

    杜越轉過頭,視界裏湧進暈黃的光線。樓道裏暈黃的路燈光襯得站在門口的少年更加高大挺拔。背光而立的林旭臉隱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發稍被燈光打出淡金色的光圈,仿佛天使降臨的場景。

    杜越彎起嘴角“你還是來了。”

    林旭看著背抵欄杆抱膝坐在地上倦成一團的身影,徑直走過去,沒有答話,學她的樣子坐在地上,耳朵裏全是11月唿唿刮過的冷風聲。

    杜越歪過頭將臉頰貼在膝蓋上打量著昏暗世界裏的少年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看見模糊的輪廓和發亮的眼眸。“為什麽不迴家?”依然隱有未消的怒意。“為什麽迴去呢?”少女單薄的聲音被卷進風聲中,傳到耳孔時已經變得縹緲。林旭轉過頭看向黑暗中的杜越,蒼白的麵容顯得更沒有血色,那雙發著策光的眼眸依然如往日一般冷然的色彩,隻是那顏色比以往冷了好幾個刻度。他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口,心口被唿唿刮過的冷風刮出輕微的疼痛,直抵心髒。“林旭,你恨你媽嗎?”“不恨。……如果她不走我想我會恨她,不過最後她還是走了。”少年低下頭伸手撐住額頭,顯得有些疲憊,聲音也不似往日那般陽光得讓人心暖。“她本來就不愛我爸,是奉父母之命才嫁給我爸的。……我爸真可憐,竟然那麽死心塌地的愛那個女人。……不過現在他終於找到幸福了。……你不高興嗎?”“你媽媽就要成為我媽媽,而我爸就要成為你爸爸了。我們都會幸福了。”“是啊,可是我恨我爸。……林旭,我說我恨他,恨那個男人!恨到想殺了他,可是我什麽也做不了。即使他就在我麵前我也不能怎樣。”“我一直以為他死了,如果是這樣至少我就不會恨他了。可是,林旭,他沒有死。他還活得好好的,有一個漂亮溫柔的妻子,像我媽。他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讀初中,今年就要考高中了。我有一個弟弟呢,他和我一樣是眉眼深刻的孩子。”“我聽說這樣的孩子是命運多舛的孩子,是個涼薄的人。可是我今天見過他,他是個很陽光的男孩,和你一樣受人歡迎。因為他像他爸,我像我媽。……”

    肩膀上傳來輕微的重量,是身邊的少女靠過來的頭顱。她單薄的聲音仍在雲淡風輕、事不關已般的講著自己的身世,仿佛那是別人的故事,與她無關。有冰涼的液體鑽過布料的縫隙,滲進皮膚裏。冰冰涼的感覺,肩膀像被揉進了一把碎冰塊,冰冷而刺痛,直抵心髒。他伸過手將她冰涼的身體帶進自己的胸懷,給她溫暖給她安慰。他並不知道失蹤了一天的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知道她並不是表麵那麽堅強兇悍的樣子。她是個軟弱到隻能用兇悍來保護自己的孩子。“林旭,林旭……為什麽總是你呢?”“……為什麽你還是來了呢?”“……為什麽狼狽的我總是讓你看見呢?”“……為什麽你要對我那麽好呢?”“……為什麽呢……”

    胸懷裏單薄的聲音漸漸弱下來,最後消失在風聲裏。林旭攬緊她微涼的肩膀,伸手溫柔的在黑暗中為她拭掉殘存在臉上冰涼交錯的淚痕。然後將她緊緊抱進懷裏,下巴抵著她柔軟的頭發,對著懷中安靜下來的少女呢喃“為什麽呢?為什麽呢?阿越,你總是可以那麽輕易就讓我胸腔裏那個跳動的家夥隱隱作痛。”“因為……你已經烙進我心底了。像烙印一樣。”

    ----烙在最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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