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梁端陽、蔣蕊出事後,衛長卿的名聲可謂在盛京城一落千丈,被定位為人品敗壞之輩。許多慣常與其交好的為了不遭連累,都主動退避三舍,更別說那些場麵上客套逢迎的應酬之輩。衛長卿雖不至於淪落到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地步,可現今的光景用“門可羅雀”四字形容也不為過!


    姬塵尚未反應,明珠卻有些難以置信。


    在她與許書呆不多的幾次來往中,隻覺得他是一個刻板呆悶的男子,雖然某些方麵有些懦弱,卻寒窗苦讀數載,骨子裏的書生意氣及大道正義卻一樣不少。雖然他初初入京的時候被衛長卿利用,去百裏衡麵前狀告自己,然而那時候明珠更多的卻隻當他涉世未深、交際淺薄不會識人斷物;然而現在已經過了數月,雖然明珠的大魏官場並不關注,卻也聽說許文馳一心上進,仕途上又得百裏衡有心栽培,也算是今年新晉新科學子中的翹楚,否則也不會得容太妃與容錦年另眼相看。


    可就是這樣一個前途似錦的年輕人,居然私下還和旁人避而不及的衛長卿來往,確實就有些不對味了。


    “你是在哪裏遇到他們的?”


    見明珠忽然正了顏色,季明錚明顯一愣,想了想終是含糊地道。


    “呃……我剛剛去了他家,然後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從後麵進去,沒想到竟然就是……”


    “他家?”


    明珠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這麽說這兩人還是背地裏私下往來。不過話說三哥,你好端端地突然去他家幹嘛?”


    “這個嘛……”


    季明錚神色有些不自然,“……無非是剛好路過。”


    “真的隻是剛好路過?”


    見明珠笑得意味深長,季明錚一張臉登時黑了下來。


    “當然隻是剛好路過,否則我平白無故去找他幹嘛?”


    此言一出,姬塵與明珠皆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見狀,季明錚臉色更黑。


    “有什麽好笑的,我走了!”


    正要轉身,腳踝之處卻是意外一疼,季明錚沒有避過,低頭一看卻是被姬塵揚手扔出的核桃打中,登時大怒。


    “好端端地你打我幹嘛?”


    “不過是給你提個醒,若想讓許文弛當不成駙馬,衛長卿雖然是個突破口,不過這人狡詐與其直接和他對上,不如讓容家去對付他,畢竟容錦年也不是省油的燈,更何況——”姬塵頓了一頓。


    “關心六皇姐婚事的還有蘇府諸人,若許文馳已是那等表裏不一的偽君子,蘇蕩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誰,誰說我想讓許文馳當不成駙馬了?”


    季明錚強行爭辯,不過耳尖的微紅還是難以掩飾他心底的浮動,明珠不失時機又添了一把火。


    “三哥,你見不關心誰當駙馬,又親自去給六公主把關那豈非多事?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萬一六公主心係人家,你豈非幫了倒忙?”


    季明錚最聽不得那種愛情大過天的歪理學說,當下爆粗口。


    “心係個屁!那等心術不正的豈能配得上她!”


    說完又覺得有些過了,略有些心虛地看了姬塵夫婦一眼,見二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夾雜深意,更是不自然。


    “人有見麵之緣,反正就算管閑事這事我也要管了!你們也別囉嗦,就當是還上次她救了少炎的人情!”


    說完生怕又被二人揶揄,一個縱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看明珠望著季明錚的背影欲言又止,姬塵攬住她的肩,溫聲安慰。


    “別管他,明錚不是衝動之人。若是能借此想通,或許等孩子出世,他也能多一位舅母了。”


    許文弛出身微寒,中了探花後,獻帝便將城北的一座宅邸賜給他住,因此前明珠指證其成名的繳文乃自己代筆,搞得許文弛為原本的清流陣營所不恥,而鎮西侯府那樣的權貴世家又不屑與之來往,於是他在朝中被孤立起來,一直鬱鬱不得誌,隻有衛長卿一人還願意與之相交,給予了他諸多幫助,所以許文弛心中十分感激,絲毫不介意衛長卿身敗名裂,甚至在其被貶為庶人後,還上書為衛長卿求情。


    而此次許文弛近來的春風得意,也與衛長卿脫不了幹係,倒不是因為衛長卿多麽感念二人的友誼,隻不過他深知許文弛未涉黨羽之爭,獻帝正在漸漸放棄鎮西侯府,培植自己的勢力,許文弛是個適合的人選,遲早都會受到重用,所以在獻帝征詢他意見時,衛長卿賣了許文弛一個順水人情,許文弛到底老實,自然對衛長卿感恩戴德,引為知己。


    明珠嫁給姬塵那天,許文弛失魂落魄,把自己鎖在府中喝悶酒,醉了便大罵明珠水性楊花,負心薄情,又命小廝去衛府請衛長卿一同暢飲,誰知那天衛長卿正在忙著偷雞摸狗的勾搭,竟沒有來,現聽說容家有意招許文弛做六公主的駙馬,立刻前往道喜。


    見許文弛麵色苦悶,對即將尚公主一事毫無興趣,衛長卿便勸道。


    “許兄莫非忘了上迴我同你說的話,如今的明珠,多半是個借屍還魂的傀儡罷了,既然你的明珠芳魂已逝,又何苦執著與此?六公主雖然年歲比你大些,但一樣是個美人,說句不怕得罪你的話,許家祖輩皆是寒門,就算你如今官運亨通,但豪門嫡女也是難以高攀,難得容太妃不計較家世,願意招你做駙馬,你就該欣然接受,莫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才是!”


    許文弛低頭思索半日,這才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衛兄說的話我怎會不懂?六公主高高在上,我自知不配,哪還敢有半點不滿?隻是想起珠兒,便心痛難當,若非當時我置之不理,或許她便不會被逼投湖,身子也不至於被人鳩占鵲巢,而我自己,更落到被人退婚,名聲狼藉的下場,都是報應!是報應!”


    說著,竟落下幾滴淚來。


    衛長卿見狀,唇邊隱隱浮起一抹笑意,拍拍他的肩膀歎道。


    “許兄為人坦蕩,至於那位真正的明姑娘,更是個至純至善的女子,若是像你們這樣的人尚且要遭報應,那這世道便再無公正二字可言,要怪,便該怪這機關算盡的假明珠,若不是她奪舍,明姑娘如今應是和你琴瑟和諧,也正是她為了擺脫奉縣那幾樁糊塗婚,利用了許兄你,讓你遭受無端非議。”


    沒想到許文弛聽後,竟如雷貫耳,深以為然,他不覺得自己雖然損失了名聲,但有今日的功名,都是拜明珠所賜,隻覺得自己失去所愛,以及今日的種種不如意,都因為明珠借屍還魂。


    見許文弛眸中漸漸彌漫出不甘和憤恨,衛長卿借機火上澆油。


    “眼看那個冒名頂替的女子非但未遭報應,還過得這般逍遙,難道這口怨氣,許兄就甘願自己咽了?”


    許文弛悶了口酒,自嘲地笑道。


    “不自己咽了,還能如何?她如今已成了十三王妃,有十三皇子護著,我難道還能動她一個手指?”


    衛長卿按住他欲再次執起酒壺的手。


    “許兄能高中探花,怎麽不知變通?她是十三王妃,你我自然動不了她,但若是陛下要動她,十三皇子難道能抗旨不遵?”


    許文弛一愣。


    “衛兄的意思是?”


    衛長卿拈起素胎白玉酒杯,輕輕在手中轉著,眸色一寸寸暗下去。


    “許兄或許不知道,但我卻看出來了,現在明姑娘殼子裏的那個冒牌貨,不是別人,正是三年前反賊季修賢的長女季明珠。”


    涼風襲過,許文弛的酒醒了一半,一臉不敢相信。


    “衛兄是說,那個曾與你有過婚約的……季明珠?”


    衛長卿點點頭,表情在燈光下變得十分莫測。


    “這一點你不用懷疑,我太了解她了,雖然換了個外表,但我依然能認出她來。”


    雖然住在奉縣,但季家這種顯赫門第許文弛還是聽說過的,更不用說當年那場駭人聽聞的謀逆案,想到當初季明珠還未等到行刑,便不堪酷刑死在了天牢,背後的汗毛不由根根立起。


    可是衛長卿這麽一說,許多本來想不通的事,便瞬間迎刃而解,如今的明珠,那截然不同的尊榮氣質,隻有高門繡戶捧鳳凰蛋一般才養得出來,而隻有季修賢這樣的名家大儒教導出來的女兒,才有本事代他寫的那樣文采飛揚的繳文。


    也難怪明珠處處與鎮西侯府、衛長卿等人作對,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盛京那些關於衛長卿恩將仇報的傳聞,許文弛一句都沒聽進去,他認為季家既敢謀反,慘遭滅門便是罪有應得,至於季明珠,新婚當夜便與人通@奸,給衛長卿戴了綠帽,這種不知檢點的女人,衛長卿難道還要為她求情?


    “衛兄危矣!如果她真的是季明珠,又怎會放過你呢?衛兄你既然知道,便快快想個法子對付這奪舍的女鬼,否則豈不是遲早有性命之憂?”


    衛長卿道。


    “法子我已有了,隻是我如今已是庶人,在朝中說不上話,還需要借助許兄一臂之力,不知你可願意冒險?”


    許文弛果然猶豫,雖然他恨明珠,但也知以姬塵現今的勢力,若自己動了明珠,姬塵豈不報複?


    像是看出許文弛心中所想,衛長卿笑道。


    “許兄大可放心,一旦季明珠的身份暴露,十三皇子也難免要受到牽連,到時候又哪有餘力來對付你呢?”


    被他篤定的笑容蠱惑,許文弛終於鐵下心點了點頭,起身將門窗關嚴,與衛長卿秉燭夜談。


    卻不知頭頂的屋簷上,有片瓦礫露出道縫隙,季明錚透過那縫隙,已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離開十三王府後,季明錚本來打算箭書一份給容府或者蘇蕩遞個消息,將許文弛勾搭衛長卿的事捅破,或許能讓容太妃迴心轉意也不一定,可轉念一想,自己不便露麵,這無憑無據的箭書看起來更是毫無可信度,說不準還以為是妒忌許文弛得尚公主的政敵所為,所以他幹脆再次夜探許宅,看看是否拿住許文弛一些見不得人的把柄,以此威脅他主動退婚。


    誰知好死不死,又遇上了衛長卿,季明錚自然要聽聽這兩個東西雞鳴狗盜的打什麽商量,這一聽,便如同石投水麵,激起千層浪,衛長卿揭破明珠身份那一刻,季明錚腦中轟地一聲,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一顆心如同鍾擺晃來蕩去,不得安寧,甚至沒太聽清衛長卿和許文弛接下來合計的事。


    直到兩人起身,許文弛將衛長卿送出院子,季明錚才挪動發麻的腿腳,騰身往十三王府的方向奔去。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十三王府的下人都已歇下,隻有值夜的守衛在四處巡遊,季明錚身輕如燕,敏捷地繞過守衛,揭開窗欞,躍入姬塵和明珠所居的主屋。


    細微的響動,卻讓姬塵瞬間睜開了眼,他迅速起身,隨手摘下帳子上的金鉤朝季明錚直射而去,季明錚抬手接下仍在地上,徑直朝床榻走來。


    姬塵有些詫異,沒料到這刺客竟如此大膽,直躍而起就要和季明錚交手,月光透過窗紗打在季明錚那張俊逸的臉上,姬塵劈出去的一掌不得不避開他的心髒,險險擦過他的肩頭。


    “季明錚!大半夜的,你發瘋嗎?”


    饒是關係再鐵,也斷沒有半夜三更闖入別人小夫妻臥房的道理,季明錚再不拘小節,常識總該有些,姬塵難忍怒意,不由端出皇子的架子嗬斥。


    “出去!”


    若是平時,季明錚惹姬塵生氣,大約還會死皮賴臉地同他打兩句嘴仗,可是這次他竟反常地沒有,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姬塵身後,已被驚醒的明珠。


    因為懷孕的緣故,明珠近來很是嗜睡,特別成親之後,伏在姬塵肩頭讓她十分安心,今夜她甚至夢到了小時候,三哥季明錚將她抱在脖子上,讓她當大馬騎的往事,唇角正微微翹起,誰知那麽巧,季明錚這就闖了進來,還差點被姬塵一掌劈死。


    “三哥?”


    見季明錚死死握著雙拳,隻不說話,一雙眼睛盯著她,有些發紅,明珠除了莫名其妙,還有些不安,印象中季明錚就很少有這樣的表情,她下意識蹭到姬塵背後,拉住他的衣袖。


    姬塵皺眉,覺得這季三恐怕是有些鬼上身的症狀,已經嚇到了明珠,他正準備有所動作,季明錚突然啞聲開口。


    “明……珠?”


    明珠渾身一震,明珠這兩個字分分明明地從季明錚口中吐出,她便知道,三哥不是在喚他那個結拜的義妹,而是在喚她,季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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