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個消息時,姬塵正同明珠一同用飯,明珠敏銳地察覺到,姬塵執筷的手微微一頓,即便很快恢複如常,她心中還是瞬間湧上各種情緒,再是珍饈佳肴,也咽不下去。


    見明珠放下碗,姬塵有些意外,又夾了一筷她喜歡的銀魚給她,笑道。


    “怎麽?不高興?”


    明珠搖頭將碗推開。


    “聽見軒轅公主的狀況,你還笑得出來?”


    姬塵收斂了笑容,往圈椅中一靠,環胸注視著她。


    “那你以為我該如何?去把她搶迴來,同你姐妹相稱?”


    明珠的臉瞬間就綠了,拍下筷子起身就走,可惜姬塵身手更快,早已繞到她前頭,明珠一頭撞在他胸口,氣得倒退一步,卻被姬塵環住了腰身。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與錦繡算是青梅竹馬,情同手足,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我也不希望有別的。她身為東秦公主,為國家利益犧牲是她的宿命,即便我們曾是朋友,我也不會插手,何況百裏賢對她也算情真意切,她這輩子注定不會過得太差,這就是我的想法。”


    他拍拍她的頭,笑容輕輕漾開。


    “所以,放心吧。”


    他如此坦然地向自己許諾,明珠倒有些不自在起來,軒轅錦繡從幼年開始便對姬塵一往情深,如今百裏賢再好,也不是她想托付終身那個人,始終有些可憐,若還要拈酸吃醋,倒顯得她心胸狹隘了。


    “我隻是擔心,以軒轅公主的脾氣,恐怕這場婚禮不會那麽順利,不是我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但還是提防些為好!”


    姬塵點頭,將明珠攬入懷中,如同擼貓一般擼著她的後背輕輕安撫。


    是夜,燈火輝煌,東秦的儀仗隊浩浩蕩蕩進了城門,姬塵和壽王的三個兒子一起騎著白馬,陪百裏賢在皇宮正德門前等候,隊伍來至宮門,軒轅錦繡乘坐的馬車已換成了轎輦,四側垂著茜霞紗和珠串,裏頭妙曼的身影隱約可見,百裏賢洋溢著喜色的麵容立刻染上一層光彩。


    可等轎輦來至麵前,他的笑容卻不由一頓,守在轎輦外頭,乃是四名身披鎧甲的彪形大漢,而陪嫁侍女卻跟在後頭,雖說護送一國公主遠嫁,周邊少不了布置嚴密的保護,但都沒有如此逾越的道理,送親的禮官見狀,生怕對方不快,急忙策馬上前低聲向百裏賢解釋。


    “殿下,公主她任性潑辣,那幾個侍女又都對她忠心耿耿,這麽做,也是以防萬一,以防萬一……”


    話雖沒有明說,但百裏賢怎麽不懂?無非是軒轅錦繡無法接受即將嫁給自己的事實,一路上沒少想辦法逃跑,東秦才不得不將她嚴加看管起來。


    百裏賢不由看向轎輦,剛巧茜霞紗被風撩起,裏頭盛裝的軒轅錦繡美得觸目驚心,可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卻飽含淚水,懷著怨念盯著他身後的某個方向,百裏賢迴頭,隻見姬塵銀甲素衣,空洞的雙瞳讓本就麵無表情的臉看上去更加冷漠……


    百裏賢有些失落,看來要讓軒轅錦繡迴心轉意,恐怕是個漫長的過程,但是不急,他會證明自己是比姬塵更好的選擇。


    他於是對禮官道。


    “如今你們已平安進京,事情便成定局,這般始終不雅,還是把人撤了吧!”


    禮官依言將那幾名彪形大漢撤走,四名侍女立刻跑到轎輦邊上,神色戒備地盯著百裏賢,而轎輦中的軒轅錦繡也沒有對他的大度表現得動容,依舊癡望著姬塵。


    壽王的三個兒子都是知情人,眼神交流間已感到了氣氛的尷尬,出門前,壽王曾多次叮囑他們,姬塵的婚事在即,一定要穩住軒轅錦繡,別在大庭廣眾之下鬧出什麽笑話,弄得百裏賢和姬塵兄弟不睦。


    於是百裏瑋和百裏弛趕快勒馬上前,擋在姬塵麵前,世子百裏育笑著開口。


    “公主一路上舟車勞頓,還請先至驛館好生休息。”


    軒轅錦繡冷笑一聲,沒說話,態度還算配合,百裏育鬆了口氣,對百裏賢使了個眼色,便與兩個弟弟和姬塵遠遠地跟在轎輦之後,百裏賢會意,騎馬陪同在軒轅錦繡轎輦邊上,柔聲對她說些大魏的風土人情,可惜軒轅錦繡半句迴應也沒有。


    百裏育兄弟與姬塵並駕齊驅,有些擔憂地囑咐。


    “堂弟,父王命我們囑咐你,這幾日千萬離驛館遠些,軒轅錦繡若命人給你捎什麽口信,一概無視,她如果鬧著要死要活,你也不要出麵,自有我們處理,別因為一個女人,和七殿下生出嫌隙,他雖是個不管事的閑王,也不見得就如表麵上這般簡單,若是暗中給你下絆子,那就太不值得了……”


    姬塵從善如流地點頭。


    “三位堂兄放心,我與明珠大婚在即,又怎會去招惹軒轅公主?隻是……軒轅公主性烈,還請三位堂兄多照看她些,我擔心她一時情急,會做出什麽傻事……”


    百裏育兄弟對視一眼,神色有些複雜地點點頭。


    聽說軒轅錦繡少時,曾在故都靈郡與姬塵有過一段往事,聽姬塵的語氣,也並非對她完全無情,若沒有明珠,軒轅錦繡的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想到明珠,三兄弟都有些感慨,百裏弛見姬塵已策馬走遠,便忍不住與兩個哥哥討論。


    “此前未到盛京時,咱們仨都好奇得不得了,究竟什麽樣的女子,才能俘獲小十三這種柳下惠,直到端陽那日見了本人,我隻覺得她麵貌絕美,與豔冠一時的端陽縣主不相上下,除此之外,倒並無特別,畢竟軒轅錦繡生得也不比她差。”


    百裏育歎道。


    “再漂亮的皮囊,在不能視物的小十三眼中,究竟也沒什麽意義,卻不知這個明珠,到底哪裏迷住了他?”


    百裏瑋皺眉搖頭。


    “此女必然不簡單,父王原來對她嗤之以鼻,那日卻和我說她是慧心妙舌,巧捷萬端,又生就一幅惑人皮囊,這樣的女子若貪婪些,便又是個薑嫿,注定禍國殃民,好在觀察下來,她對小十三倒是一根筋的好,娶了她也算如虎添翼。”


    百裏育於是擔憂道。


    “二弟說得是,明珠以一介商戶出生,卻被賜封二品女官名號,定然很厲害,這種女人拈酸吃醋起來可有小十三受的,希望一會她和軒轅公主對上,千萬別出什麽岔子……”


    兩人聞言,都是一陣沉默,不覺便到了驛館外,眾女官們都已排開兩列侯在驛館前,等著迎接軒轅錦繡。


    異國公主嫁到大魏,宮中照例會派女官會前來作陪,教她些大魏的禮儀規矩,明珠也是女官,所以並不能幸免,她穿著杏黃色圓領團花禮服,發髻梳成高高的單螺髻,帶著累絲金鳳,和別的二品女官皆是一摸一樣的打扮,卻因為生得格外美麗,任誰都能在人群中第一個望見她。


    軒轅錦繡也不例外,侍女將她扶出轎輦,她的目光便如兩道利箭,徑直射向明珠。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露骨,兩個中年的一品女官連忙上前笑著與她見禮。


    “公主殿下安好,我等乃大魏一品女官昭華夫人、萱陽夫人,今後便由我二人,以及其餘四位女官一同陪伴公主,因顧慮公主長途跋涉,請先移步紫薇園用膳。”


    軒轅錦繡麻木地點點頭,再不看明珠一眼,提起繁複的長裙朝前走,穿過花木扶疏的園林,隻見一大片空地,中央架了個巨大的火堆,火上一頭金黃色的小羔羊被烤得焦香四溢,十幾個唇紅齒白的小童來來迴迴忙碌在火堆前,不停地翻烤,一遍遍給羊羔刷著蜂蜜。


    百裏賢親自接過小童手中的金刀,片了一疊羊肉在銀盤中,遞給軒轅錦繡。


    “本王唯恐公主思鄉情切,特設了全羊宴給公主接風洗塵,此乃東秦草原運來的新鮮羊羔,剛宰殺不久,蜂蜜和小童也是東秦來的,快嚐嚐是否和你在東秦吃到的一樣……”


    百裏賢打聽到軒轅錦繡最喜歡吃蜂蜜烤的乳羊,便籌備數月,精心準備了這道佳肴,原指望博美人一笑,不料軒轅錦繡接都不接,隻冷冷道。


    “多謝,不過本公主現在沒有胃口。”


    百裏賢的手僵在半空,隻得將盤子遞給小童,正要說些什麽緩解尷尬,軒轅錦繡突然用力地別開腦袋,發髻上那精致的風鈴步搖於是滑落在地,見她身邊的陪嫁侍女並不去撿,昭華夫人對身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急忙彎腰準備去撿。


    “慢著!”


    軒轅錦繡的陪嫁侍女銀麟攔住宮女,看著明珠道。


    “此乃我家公主最珍貴的東西,不是誰都能碰的,我家公主說了,隻有明女官才有這個資格!”


    軒轅錦繡一來,便爭鋒相對要給明珠下馬威,百裏育三兄弟暗叫不好,下意識轉頭去看姬塵臉色,果見他眉宇間隱有怒色,撩袍似要上前,百裏瑋和百裏弛連忙一左一右攔在他麵前。


    “堂弟不可!咱們隻是陪客,又是男女有別,你若上前為說話,反而落下話柄,軒轅公主必然借此機會糾纏於你!明姑娘反而不高興!”


    姬塵蹙眉,百裏瑋的話不無道理,但他又擔心明珠委屈,正在猶豫,明珠卻已弓腰撿起落在地上的步搖,笑盈盈地捧到軒轅錦繡眼前,觸到他憐惜的目光,還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生氣。


    “公主,請!”


    這一切落在軒轅錦繡眼中,更無異於火上澆油,她從明珠掌中拾起那步搖,緩緩插@進自己發間,精巧的風鈴發出一陣悅耳的清響,軒轅錦繡低聲在明珠耳邊道。


    “你知道嗎?這風鈴步搖,是我十三歲那年的生日禮物,由百裏瑕親手所製,又親自為我戴上。”


    預料中的難堪沒有出現,明珠隻是歎息。


    “那又如何?公主,你再喜歡這步搖,也注定要帶著它嫁人了,與其執著於過去,不如憐取眼前人。”


    軒轅錦繡心中一刺,她緊咬牙關,像是對自己發誓般冷冷道。


    “不!沒有你趁虛而入,他一定會是屬於我的,我不信命,也不服命!”


    說畢,她突然抓起明珠手腕,猛地將她推入熊熊燃燒的火堆,而自己也縱身朝火中躍起,明珠震驚,似乎沒想到軒轅錦繡會有與她同歸於盡這種瘋狂的念頭,因此也沒防備,在眾人的尖叫聲中, 兩人眼見就要跌進火海……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推開人群飛撲過來,明珠隻覺滾燙的火焰剛要吞噬她的身體,便被一片銀甲白衣擋下,等她迴神,姬塵的白袖和衣擺已經被火舌撩去一半,他潔白的手臂也被輕微灼傷……


    明珠的心揪在一起,抓著他的手臂剛要說什麽,姬塵卻似察覺不到痛楚般,迅速將她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急切地問。


    “你怎麽樣?燒到了哪裏?”


    又轉頭厲聲吩咐下人。


    “取冷水和藥膏來!快!”


    而不遠處,軒轅錦繡也已她的貼身保鏢救下,百裏賢正忙著命人請太醫,她的長裙被火燒出幾個大窟窿,長發也燎焦了些,人倒是並無大礙,可她仿佛受了重傷一般,一頭倒在躺在侍女銀麟的懷中,雙眼直直地盯著姬塵和明珠,落下淚來。


    對於明珠這個情敵,軒轅錦繡原本並不討厭,甚至可以說惺惺相惜,她一度認為,能夠對百裏瑕的過去毫不介懷的女子,才配和她爭奪百裏瑕,明珠便是如此。


    軒轅錦繡從不認為自己會輸,她曾陪伴百裏瑕走過最單純的少年時光,見過他最潔白無瑕的摸樣,她一直覺得自己在他眼中是特別的,即便他如今變得如此冷漠,也不過是因為無法直麵自己的過去,才想要推開她罷了。


    她堅信總有一天,自己能讓他克服內心的魔障,重新變迴她所認識的那個百裏瑕,然後與她攜手一生。


    被軟禁的那段時間裏,軒轅彧曾告訴她姬塵和明珠之間的事,她那時完全不相信軒轅彧的話,還以為皇兄是為了哄騙她同意聯姻,才編出來的謊言。


    就在剛才,她還在不停地說服自己,姬塵是愛她的,明珠不過是不得已的選擇,如果他不願意麵對,那麽她不惜用極端的法子,逼他看清自己的真心。


    可是誰能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殘酷,姬塵縱身抱住明珠的瞬間,軒轅錦繡心如死灰。


    她終於明白,姬塵心裏真正愛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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