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隊伍逼近,包廂雅間看台乃至舟橋上圍觀的看客們俱都興奮不已。


    那艘金舟本是一馬當先,站於舟首的銀甲人自是引得百姓們咋舌不已,特別是有些愛俏的大姑娘小媳婦,已是忍不住取下身上應節氣的辟邪香包,狠狠地朝金舟前段的郎君拋擲過去。然而江中龍舟豈是那岸邊能夠到的,各色彩包在空中拋灑而下,很多均是在江中水麵上砸出一片漣漪,很快隨著浮上水麵的遊魚一起沉到水底,而還有部分,竟讓靠邊的龍舟劃槳人心猿意馬,猛地伸出手來撈。一時間歡笑四起,一些本就落後的龍舟越發趕不上速度,而那金舟更是勢不可擋,在一片鑼鼓聲中,很快衝到了龍舟賽終點,一舉拔下了端陽舟賽的魁首錦旗。


    明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銀甲人的方向,然而很快那人卻被歡唿的人群淹沒再也不見。明珠左右巡視,卻絲毫看不到他的身影,仿佛方才那一幕是個錯覺。


    百裏琴奇道。


    “明姑娘,你在找人嗎?”


    “剛剛那金舟上的銀甲人……”


    “你說他啊。”百裏琴笑了一笑,用扇尖一點。


    “今年不知從哪裏傳來的噱頭,你看那邊那些,哪一個是你要找的?”


    循著百裏琴的方向,明珠往下一看,果然看到十幾個銀甲覆麵的男子站在一起,均是天青色衣袍,手執長簫……


    明珠一愣,身邊已經有人走過來。


    “公主有所不知,這乃是玉簫公子的形貌,今年不知怎的忽從南方開始流行,恰逢端陽節慶,很多龍舟隊便已他來討個彩頭。”


    明珠與百裏琴迴頭一看,卻是容雪萱扶著丫鬟的手走了過來。她與六公主百裏琴本是姑侄,想來過來也是去尋容太妃說話的。


    明珠依禮見過,容雪萱道了聲免禮,卻不急著離開,狀似無意道。


    “不過雖然扮那玉簫公子的人千萬,那金舟上的才是真正的驚鴻一瞥,怪道也能取得今年的龍舟賽魁首。隻不知過一會那支隊伍接受聖上獎賞時,會不會派方才那位公子前去。”


    聞言,明珠心中一沉,麵上卻依舊維持著得體的笑意。


    “那人姿容打眼,恐怕好奇他形貌的人也不少。”


    “這可不是。”容雪萱搖著手中的金邊團扇。


    “我看方才不止明女官,便是很多官家女眷都看呆了眼,就連安心公主也難以免俗。”


    有道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明珠拿不準容雪萱這話的刻意之處,隻一笑而過沒有繼續搭話,容雪萱大抵覺得無聊,叫上百裏琴扶著丫鬟的手去廂房裏拜見容太妃。


    明珠屈膝送走幾人,本來還打算去尋蔣玉媛說幾句話,然而此刻卻全然沒有任何心情,她往皇家所在的高台上看了一看,果然發現公主安心與一身素妝的蔣妃站在一塊說話,遠遠的獻帝百裏衡握著昭儀葉棠華的手,坐在上首。


    明珠談了一歎,再次把視線移到已然恢複風平浪靜的青戈江江麵,眉頭微蹙。


    若是那個人真的是……她應該怎麽做?


    ……


    再說與青戈江邊鑼鼓喧天,萬舟同慶不同,衛府僻靜偏塞的角門,兩頂藍色小轎悄無聲息地從中而入。跨過二門,衛府的丫鬟婆子們在轎外恭候拜見。龐朧煙扶著丫鬟青筍的手從轎中提前下來,正要跨步上前把婆母蔣蕊從轎中扶出,前方藍色小轎前已經站了一個清麗無雙的人影,當先一步撈開了藍布轎簾。


    “母親——”


    “我兒……”


    甫一看到愛女纖塵不染的素顏,蔣蕊的一顆心便再也硬不起來。


    “怎麽又瘦了……”


    梁端陽條件反射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後知後覺道。


    “瘦了?這倒好,免得太過豐腴夏日穿新裳反倒不美。”


    這番故作歡快的強顏歡笑落在蔣蕊耳中,自又是另一番痛心。她拍了拍梁端陽的手背,想說點什麽,卻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順勢扶著女兒的手下了轎子,看周遭跪伏一地的奴仆,果然衛長卿貶為庶民後,按照製式家中的仆役也少了一半,平常唿奴隱婢的女兒,何時有這般落魄過?


    再想起小滿走橋那日女兒淒涼的境地,蔣蕊便心情更是難受。


    梁端陽如何不懂母親的心理,她故作沒有看出蔣蕊的情緒,徐徐道。


    “母親不喜看到衛郎,他今日大早便主動迴避出府了。”


    蔣蕊這才似想起那衛長卿,已然軟和的麵容忽地浮上了一層瘟色。


    “你也別忽悠為娘,聽說前些日子聖上又傳喚那個小人入宮作陪,今日青戈江邊龍舟賽皇上親禦,想來那廝隻怕又湊過去了!”


    話中深深的不削讓梁端陽臉上的笑意有些尷尬,她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道。


    “母親,如果衛郎再度博得皇上的信任,其實對侯府來說未嚐不是一件……”


    話還未說完,便被蔣蕊冷冷打斷!


    “你若是再提那個恩將仇報的小人,那今日便到此為止。”說罷招唿龐朧煙。


    “老三媳婦,我們迴去!”


    一直冷眼旁觀的龐朧煙攢著笑上前,對蔣蕊母女諂媚道。


    “母親,縣主也是一時失言。今日是縣主的好日子,何苦為那不相幹的外人傷了和氣?”


    盡管對龐朧煙的說辭不甚滿意,不過梁端陽也知現在穩住蔣蕊才是王道,當下軟和了神色,苦苦哀求。


    “端陽嘴笨惹母親不高興,還請母親饒了女兒這一次。”


    說完便跪在地上給蔣蕊磕頭,一邊磕一邊道。


    “若是母親執意要走,女兒便跪在這裏不起來。”


    蔣蕊如何舍得讓自家女兒受苦,眼見梁端陽額頭都觸地紅了一片,忙把她從地上扶起。


    “都是致親的骨肉,你何苦為了那樣一個不相幹的外人惹為娘的心?你若是還想迴這個家,不管他將來如何,還是趁早與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和離吧!”


    再次聽到“和離”二字,梁端陽心如刀絞,終是強壓下內心的苦楚,與龐朧煙一起簇擁著蔣蕊入了府中正廳。龐朧煙也識趣,隻喝了半盞茶便借口要去衛府花園賞玩故意把空間留給了梁端陽母女,梁端陽也不阻攔,讓丫鬟淡雪領著她過去。


    兩人穿廊繞柳,直走了小一炷香時間。龐朧煙未出閣時,龐家在奉縣也是一方富賈,入了京城更被花花世界亂了心神,嫁給梁固之後領略了鎮西侯府風光,隻以為除了紫頂皇宮,這大魏恐怕已是無人能及侯府繁盛。然而今日隻從那正廳到花園的一截路上,便發現這衛府竟別有洞天,竟是不輸鎮西侯府的另有乾坤。


    想起其前生乃是鎮西侯梁康死對頭國公府季家的府邸,龐朧煙不住咂舌,心道果然一山不容二虎,也難怪鎮西侯無論如何也要除去季家了!


    她漫無目的地在花園中閑逛,那淡雪從前曾被梁端陽派去照拂過龐朧煙幾日,對她也算熟稔。現在看她主動牽線蔣蕊與自家縣主從歸就好,對她難免便多了幾分熱情。畢竟打狗看主人,若是主家勢落,第一個受影響的還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


    龐朧煙經她指點,果然在一派繁花盛景的花園中發現了幾處妙處,隨口笑道。


    “你倒對著府邸很是熟悉。”


    那淡雪大大方方承認。


    “奴婢從小便在這座府邸中長大,自是熟悉不過。”


    “從小?”龐朧煙目光一抬,下一秒霎是想到什麽,手邊的一株紫薇花便恰好經她之手被揉碎,粉紅花瓣點點從指縫中滑落,龐朧煙正要拍掌拂開掌心上的花蕊,忽聽後麵一聲冷喝。


    “你幹什麽?”


    龐朧煙愕然迴眸正巧對上衛長卿冰冷徹骨的眼眸,一時心下訝異,他這不是去青戈江便陪聖上觀龍舟了嗎?


    那淡雪看到衛長卿臉色大變,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奴婢知錯,請大人恕罪!”


    衛長卿理都沒有理她,隻是強行繞過龐朧煙,皺眉蹲下@身子仔細看那一株紫薇花。淡雪鬆了一口氣,給龐朧煙使了一個眼色趕緊離開。


    行至無人處,想起衛長卿方才那殺人似的眼神,龐朧煙捂著胸口,有些慶幸地道。


    “嚇死我了,難不成那株花還是衛大人的心愛之物不成?”


    淡雪撇了撇嘴,“什麽心愛之物,不過是從前那位喜歡的罷了!”


    從前那位?龐朧煙仔細咀嚼著這幾個字,她經梁端陽調@教,在鎮西侯府夾縫生存早已練就了一副察言觀色的銳利眼眸,霎時迴味過來,拉過淡雪低聲道。


    “難不成是……從前國公府那位小姐?”


    淡雪嚇得臉色慘白。


    “你,你可別亂說,萬一被縣主知道……”


    龐朧煙一看她這幅樣子,當下了然,嘴上蔓出一絲興味。心道這一家子真是有意思:衛長卿聯合鎮西侯府坑了季國公府一家,後麵卻還敢與梁端陽登堂入室鳩占鵲巢,可卻又表裏不一,暗地裏對季明珠念念難忘,連從前的舊人都放身邊……


    不過話說衛長卿明明身在衛府,梁端陽怎麽誆騙蔣蕊說其去了青戈江邊?


    龐朧煙滿腹疑問,隻想著一會迴到侯府與蔣蕊撞破梁康與史秋凝好事後,再把這個消息賣給明珠。左右明珠素喜與鎮西侯府作對,聯合她便也讓自己多一份生存的籌碼。


    在衛府又滿懷心事瞎轉了大半個時辰,龐朧煙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與淡雪迴到前廳。蔣蕊不疑有他,與女兒含淚話別,這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轎子。


    蔣蕊滿懷心事,也懶得在路上耽誤,加之端陽佳節百姓們多半到江邊看舟,這街市上的人少了一半,這從衛府迴到侯府的時間便平素都少了三分之一。


    念及女兒已答應與衛長卿和離,蔣蕊急見夫君梁康,隻希望說服他盡快接受女兒,轎輦方才在府門口落地,便迫不及待地詢問梁康的下落。


    得知梁康在長子梁瑞武的院中看孫兒梁嶽,蔣蕊不疑有他;正要換身衣裳過去,便見梁瑞武一身戎裝匆匆迴來。


    蔣蕊奇異。


    “瑞武,你不是在青戈江邊為皇上護衛嗎?怎能擅離職守?”


    平陽侯梁瑞武腳步不停,對母親微微一禮。


    “方才收到府中的傳信,隻說秋凝身上不好,不知現下如何,可請醫看過了?”


    蔣蕊聞言也大吃一驚,她方從梁端陽那迴來,哪裏知道還有這等事,詢問身邊人卻是一問三不知,更是擔憂。到底是最疼愛的兒媳,都來不及迴屋中換衣,便和梁瑞武一前一後往長子小院趕去。


    龐朧煙一顆心揪緊,也做出一副憂心的神情,吩咐青筍叫上梁瑞英之妻陳氏,一起去探望。


    長房小院,安靜得門可羅雀,完全沒有主母身上不爽奴仆行色匆匆的情景,竟是像被人刻意趕走一般……蔣蕊正要罵下人奴大欺主,抬眼卻見史秋凝的奶娘阮氏一臉驚慌地站在院門口,見了他們也不行禮,反倒似見了鬼一般急急往內院跑去。


    梁瑞武神似梁康的一雙鷹眸閃過一道利芒。


    “攔下她!”


    蔣蕊亦是怒不可遏。


    “怎麽迴事,少侯爺夫人病了,怎麽連個走動的人都沒有?”


    阮氏早已嚇得抖如篩糠,聞言聲不成調,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


    “奴,奴婢正,正要去前麵請醫……”


    “少侯都已經趕迴來了,你居然連府醫都沒有請到?”蔣蕊氣得變色,隻覺是不是最近府上接連出事,居然沒有察覺府上奴仆已如此怠主輕慢。


    她還沒吩咐身邊人把府醫請來,旁邊的梁瑞武已是覺得事情不對,鐵青著臉疾步跨入了門檻。看長子氣勢洶洶的模樣,蔣蕊的額上青筋不住地跳,也不敢耽擱,扶著龐朧煙的手就要進入,被婆子們押解在地上的奶娘阮氏好似迴過神來,對著蔣蕊不住懇求。


    “夫人,老奴求您,不能進去,不要進去啊……”


    看她這般魄落淒惶的模樣,蔣蕊本就七上八下的一顆心更是突突亂跳不已。就在此時,突然聽到裏麵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門外的人均是嚇了一跳。


    龐朧煙按捺住內心的激動,一張俏臉上寫滿了驚恐。


    “這,這不是大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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