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馳麵聖一事，當天便傳到了明家人耳中，明瑛哪裏還坐得住，連忙派人去馥蘭館多次催促，才將明珠請迴明府。
明珠落座後，見明瑛坐立不安的樣子，心中已然有幾分了然。
“大哥這麽緊張，可是之前對許文馳做了什麽虧心事？”
橫豎那點勾當也逃不過明珠一雙眼睛，明瑛便訕訕將此前許家來訪的事告訴了她。
原來春闈開試前，許文馳母子便到明家拜訪過，明瑛篤定許文馳窩在奉縣那麽多年也沒什麽出息，定然不可能高中，怎麽比得上姬塵，當即冷嘲熱諷了一番便將他們母子趕了出去，連明家的門檻都不曾邁進，誰知後來許文馳一鳴驚人，居然中了探花，封了正五品吏部郎中，和明瑛同級，明瑛驚詫之餘雖有些惴惴，但仗著未來妹夫姬塵乃是兵部侍郎，許文馳一個毫無背景的白身，不見得能把他如何，幹脆把此事揭過不提，當時蔣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明珠沒有閑暇分心，就忽略了明家的動向，也是現在才知道明瑛的所作所為。
明瑛一向就是拜高踩低的性子，他攆走許文馳明珠並不意外，臉上除了幾分諷笑外，並無別的表情，可越是如此，明瑛卻很心虛。
“大哥瞞著你，是怕你對那小子舊情複燃，畢竟你們青梅竹馬……若是為這窮酸再和妹夫生出什麽芥蒂，實在不值當，我終歸也是一片好意……誰知他竟然中了探花，還攀上了鎮西侯府，在皇上麵前咬著咱們不放，這次麻煩大了！”
明明還沒過門，明瑛已經開始一口一個妹夫稱唿姬塵，明珠很看不慣他這副嘴臉，冷笑道。
“如果許文馳第一次來訪時大哥便告訴我，我自有辦法讓他死心，現在因為大哥的好意，許文馳已經將姬塵告到了禦前，皇上還要治姬塵欺君之罪，大哥這好意，真是恕我不敢領受！”
明瑛咽了口唾沫，惶恐道。
“妹夫那邊可有什麽對策？他……不會因此同意退婚吧？”
明家早就和許文馳鬧僵，他就算再有前途，真娶了明珠也不會給明家半分好臉，明瑛半點也不希望許文馳勝過姬塵。
明珠沒有迴答，宮中傳出風聲來看，百裏衡的態度曖昧，大有坐山觀虎鬥的意思，明日上殿，他必然不會輕易表態，令人頭痛的是執著的許文馳，以及背後為他“主持公道”的衛長卿。
迴別苑的路上，明珠又在轎中聽到許多流言，流言中把她和許文馳描述成了一對苦命小鴛鴦，因為父兄嫌貧愛富被活活拆散，她因為對許文馳情根深種，憤然投湖以死明誌，形象頗為忠貞，而姬塵則是橫刀奪愛，以勢欺人，加之許文馳出身貧寒，讓廣大百姓頗有代入感，紛紛為其鳴不平。
那些流言頗具感染力，連轎內冬鶯也一態反常，沒有嗤之以鼻，表情甚至有幾分動容，畢竟此前明珠苦口婆心規勸許文馳，又一口許諾要等他飛黃騰達前來迎娶自己這些事，都是冬鶯親眼所見，如今雖然姬大人很好，但小姐移情別戀，其實許文馳有些不公平。
連自己的貼身丫鬟都如此，可見這輿論營造得多麽成功了，如若明日她在禦前反口，執意要嫁給姬塵，在世人眼中，她便會淪為一個愛慕虛榮，背信棄義的女人，還連累姬塵的名聲，紅先生和壽王必定恨得咬牙。
真是好手段啊！明珠冷笑，以許文馳的城府，根本不可能想出這種伎倆，懂得利用“人言可畏”四個字的非衛長卿莫屬了，他從前也是這樣毀了自己的名聲，讓她在萬人唾罵之中悲慘的死去，可是這次，絕不會如他所願！
轉眼到了第二日，明珠領命進宮，她和姬塵雖為未婚夫妻，但也需要避嫌，不能一同入宮，但兩人約定了時間，幾乎是同時達到紫宸殿。
衛長卿與許文馳先到一步，早已在殿上等候，許文馳許久未見明珠，乍見之下，不由心如擂鼓，明珠似乎出落得比一年前更加美麗了，加之沒了從前的瑟縮之態，端得是光芒耀目的一顆珍珠。
“珠兒……”
他心中驚喜交加，激動地開口叫她，明珠卻隻是側目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半點意料中的激動，這讓許文馳不由一怔，隨後姬塵便跟著走了進來。
那瞬間，許文馳似乎突然明白了，明珠為何對自己如斯冷淡。
姬塵一身飄逸的白衣，寬袍展袖迎風，好似是座精致無比的玉雕，渾身都散發著淡淡的輝光，即便他雙目的空洞，卻也難掩無雙風華，許文馳自持也是一表人才，卻在見到姬塵的時候，生出一種自慚形穢之感來。
幾人還沒來得及攀談，便有太監傳旨說陛下在殿內的禦花園中等候，遂引著幾人過去。
末時的禦花園，陽光充沛，春色燦爛，太監宮女擎著華蓋，芍藥叢中，設了一方矮幾，獻帝正和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在品嚐新鮮瓜果，令人意外的是，壽王也在場，見狀特意放下茶杯，瞥了明珠一眼。
明珠想，壽王今日之所以在此，恐怕是準備順勢勸獻帝解除二人婚姻，然後迅速給姬塵做個好媒吧？
似乎感覺到了她的不安，姬塵不著痕跡地慢下腳步，低聲在她耳邊道。
“放心，一切有我。”
明珠怔了怔，微微牽起嘴角，兩人的舉動很低調，卻沒有逃過時刻注意著明珠的許文馳的眼睛，本來滿懷期待的心瞬間填滿了疑惑和憤怒。
幾人見了安，獻帝賜座之後，才悠悠開口。
“明珠，這位今科探花郎許文馳，稱與你自幼訂婚，此事是否屬實？”
明珠跪下，不緊不慢地答道。
“啟稟陛下，確有此事，這樁婚約乃是臣女祖父還在世時便定下的，奉縣百姓都知道。”
見明珠大方承認，並不打算賴賬，許文馳高懸的心稍微落下了幾分，雖然此前他也聽到種種傳言，說明珠和姬塵之間不清不楚，所以姬塵才不嫌棄明家出身低微，向皇上請旨賜婚，他還擔心過是否明珠真如傳言那般變了心，現在看來，卻又不像。
“這麽說，是祖輩定下的，一樁有媒有聘的姻親了……”
獻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向姬塵道。
“姬塵，此前你和朕請旨的時候，可沒提過這件事，朕一直以為，明家所謂一女五嫁，都是荒唐行徑，做不得數，可是許家和明家，顯然是正經結的親，隻因許愛卿家道清貧，才遭到明家毀約，既然如此，若朕執意為你二人指婚，倒顯得不公平了。”
姬塵垂眸，單膝跪在明珠身邊。
“陛下，臣並非刻意欺瞞，之前著實是調查清楚了，明珠在奉縣時，便同許家、賈家、範家同上公堂，解除了這三樁婚約，剩下的兩樁，陛下也知道早已形同虛設，當時在奉縣公審，許多百姓都在場旁聽，斷案的是趙德義大人，分明是已經解除的婚約，不知許探花為何還要舊事重提？”
這番話言之鑿鑿，說得許文馳有幾分心虛，連忙搶白道。
“陛下，姬大人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賈、範兩家，在奉縣一手遮天，明珠唯恐偏袒了微臣，會給許家和明家都帶來麻煩，這才向趙大人提出同時解除三樁婚約，其實我們私下有約，這隻是緩兵之計，等微臣出人頭地，再三媒六娉，風風光光娶她過門！臣苦讀數載，僥幸得中探花，正要向明家提親，誰知竟被姬大人捷足先登！明家見姬大人官高祿厚，又是皇室，自然要悔婚！”
說著，他生怕自己人微言輕，求助地看向獻帝身邊的趙德義，趙德義是他的伯樂，也算是他的老師，他相信趙德義一定會向著自己！
趙德義一生鐵麵無私，自詡處事公正，但在這件事上，他卻和眾人一樣，對許文馳深表同情，說話的時候，便不覺帶了幾分偏袒。
“姬大人所言非虛，但許探花說的也確實不假，臣當年返鄉祭祖，路過奉縣時，此事便傳得風風雨雨，臣有心打抱不平，因此也著人好好調查了一番，明姑娘當初因為父兄撕毀了和許家的婚約，悲憤之下，還曾投湖自盡，救迴來後，還有百姓見她拜訪過許公子，送了其一方硯台以示激勵，可謂情深意重……”
明珠在心中暗歎一聲，父親這位老友，確實是剛正不阿，許文馳和小白花情投意合也是事實，可自己並不是真的明珠，絕不會在道德綁架之下就範。
獻帝合起折扇，在掌中一敲。
“嗬，明珠，真如許卿所說，當初解除婚約乃是與你合謀做的一出戲，那你是一直等著他發跡，前來娶你了？倒是一樁美滿姻緣，朕原不該亂點鴛鴦譜，既然如此……”
“陛下。”
明珠慢慢仰頭，一字一句道。
“許公子說的固然是事實，但他並未領會臣女的真正用心。其實當初許、賈、範三家公子，臣女哪一個都不想嫁，才出此下策，隻是對於許公子，臣女確有愧疚，無以迴報，因此想出這個激將法，希望激勵他從此上進，若能取得功名，也不算有負於許家了。”
許文馳怔了半晌，似乎不相信此話是從明珠口中說出，聲音驀然顫抖起來。
“珠兒，你在說什麽？你忘了當初你是怎麽和我說的？你說你不要我為了你自毀前程，你說你希望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嫁進許家，和我攜手走在青天白日下！這些話讓我深受感動，直到現在還記得，你現在卻說是激將法？我不信！你分明是看姬塵比我許文馳更好，才見異思遷改的口，對不對！”
他猛地起身，欲抓住明珠雙肩質問，卻被姬塵一隻手扣住他的肩膀，淡淡道。
“請許探花注意分寸，勿在聖前失儀。”
他的手指白皙修長，看起來並不似如何有力，許文馳卻無法掙脫，隻能驚怒交加地瞪視著他，如果之前還抱有一絲幻想，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明珠已經移情別戀姬塵。
“唉，許探花，俗話說覆水難收，明女官既已移情，你又何必強求她兌現當初之諾？就算陛下為你主持公道，也是強扭的瓜不甜，你終究得不到什麽。”
衛長卿適時的煽風點火，成功地挑起了獻帝身邊幾位老大人的不滿，包括壽王在內，都是尊嚴不容觸犯的大丈夫，在他們的觀念裏，男人朝三慕四乃是常事，但女人如此，就是寡廉鮮恥，應當遊街示眾，於是紛紛道。
“哪有這樣混賬的事！許探花性情敦厚，便合該被這女人玩弄於股掌麽？”
“若是連金科探花郎都討不迴公道，那草民何遼生？豈能平息眾怒？”
“婚姻大事，豈容兒戲，許文馳乃堂堂天子門生，不是一句激將法便能隨意愚弄的！”
壽王也掀起茶蓋，抿了一口，看著姬塵慢慢道。
“背信棄義的女子，有何節操可言，本王看無論是許文馳還是姬塵，都不值得娶她過門！陛下以為呢？”
沒曾想一向溫軟的姬塵竟出列道。
“各位大人莫非忘了，下官與明珠的婚約，乃是陛下親自指婚，下過聖旨的。陛下的金口玉言，難道在各位眼中，尚不及女子的口頭一諾？”
眾人默然，一齊看向獻帝。
獻帝十分頭大，他本來並不很想管這個閑事，隻是看個熱鬧，但看目前的狀況，他也有些騎虎難下了。
“朕是下過旨意，但……正如各位愛卿所言，女子的道義，應當是從一而終，明珠，你既與許文馳有婚約在前，又許他承諾，現在若反口，難免有些情理不容，你以為呢？”
明珠仰首，目光掃過激憤的許文馳，目光幽深。
“各位大人皆指責明珠背信棄義，但敢問許公子對明珠，信從何來？又有何義？當初我為嫁許公子，投湖明誌，差點赴了黃泉，而許公子卻一直躲在家中，連看也未曾來看過我一眼，如此薄情寡義之人，憑什麽要我從一而終，難道道義二字，隻是用來約束女子的麽？”
許文馳踉蹌後退一步，臉色泛白，這件事可謂他心頭之痛，當時聽聞明珠投湖而死，他自是痛不欲生，隻因一時懦弱沒有前去……沒想到這件事，竟讓明珠對他徹底絕望了。
眾人神色各異，明珠嗤笑一聲，又道。
“諸位和我說道義，咱們便說說道義，因趙大人曾為家父同窗，明珠也多少了解他的喜好，當初讓許公子名噪一時的那篇聲討明家的繳文，便是我按趙大人的喜好親手潤色的，後來趙大人對許公子的扶持，難道沒有小女一分功勞？明家愧對許家，非明珠之過，但明珠甘願為父兄受過，不惜詆毀自己的名聲來成全許公子才名，究竟有何處愧對於你？至於情義，我對你的情義，從我跳入湖中，而你至始至終沒有露麵起，就已經消磨殆盡了，反觀姬大人，多次救我性命，此恩此義，難道不值得明珠以身相許？壽王殿下與王妃出了名的伉儷情深，還請您為臣女評評，究竟是不是這個理？”
明珠落座後，見明瑛坐立不安的樣子，心中已然有幾分了然。
“大哥這麽緊張，可是之前對許文馳做了什麽虧心事？”
橫豎那點勾當也逃不過明珠一雙眼睛，明瑛便訕訕將此前許家來訪的事告訴了她。
原來春闈開試前，許文馳母子便到明家拜訪過，明瑛篤定許文馳窩在奉縣那麽多年也沒什麽出息，定然不可能高中，怎麽比得上姬塵，當即冷嘲熱諷了一番便將他們母子趕了出去，連明家的門檻都不曾邁進，誰知後來許文馳一鳴驚人，居然中了探花，封了正五品吏部郎中，和明瑛同級，明瑛驚詫之餘雖有些惴惴，但仗著未來妹夫姬塵乃是兵部侍郎，許文馳一個毫無背景的白身，不見得能把他如何，幹脆把此事揭過不提，當時蔣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明珠沒有閑暇分心，就忽略了明家的動向，也是現在才知道明瑛的所作所為。
明瑛一向就是拜高踩低的性子，他攆走許文馳明珠並不意外，臉上除了幾分諷笑外，並無別的表情，可越是如此，明瑛卻很心虛。
“大哥瞞著你，是怕你對那小子舊情複燃，畢竟你們青梅竹馬……若是為這窮酸再和妹夫生出什麽芥蒂，實在不值當，我終歸也是一片好意……誰知他竟然中了探花，還攀上了鎮西侯府，在皇上麵前咬著咱們不放，這次麻煩大了！”
明明還沒過門，明瑛已經開始一口一個妹夫稱唿姬塵，明珠很看不慣他這副嘴臉，冷笑道。
“如果許文馳第一次來訪時大哥便告訴我，我自有辦法讓他死心，現在因為大哥的好意，許文馳已經將姬塵告到了禦前，皇上還要治姬塵欺君之罪，大哥這好意，真是恕我不敢領受！”
明瑛咽了口唾沫，惶恐道。
“妹夫那邊可有什麽對策？他……不會因此同意退婚吧？”
明家早就和許文馳鬧僵，他就算再有前途，真娶了明珠也不會給明家半分好臉，明瑛半點也不希望許文馳勝過姬塵。
明珠沒有迴答，宮中傳出風聲來看，百裏衡的態度曖昧，大有坐山觀虎鬥的意思，明日上殿，他必然不會輕易表態，令人頭痛的是執著的許文馳，以及背後為他“主持公道”的衛長卿。
迴別苑的路上，明珠又在轎中聽到許多流言，流言中把她和許文馳描述成了一對苦命小鴛鴦，因為父兄嫌貧愛富被活活拆散，她因為對許文馳情根深種，憤然投湖以死明誌，形象頗為忠貞，而姬塵則是橫刀奪愛，以勢欺人，加之許文馳出身貧寒，讓廣大百姓頗有代入感，紛紛為其鳴不平。
那些流言頗具感染力，連轎內冬鶯也一態反常，沒有嗤之以鼻，表情甚至有幾分動容，畢竟此前明珠苦口婆心規勸許文馳，又一口許諾要等他飛黃騰達前來迎娶自己這些事，都是冬鶯親眼所見，如今雖然姬大人很好，但小姐移情別戀，其實許文馳有些不公平。
連自己的貼身丫鬟都如此，可見這輿論營造得多麽成功了，如若明日她在禦前反口，執意要嫁給姬塵，在世人眼中，她便會淪為一個愛慕虛榮，背信棄義的女人，還連累姬塵的名聲，紅先生和壽王必定恨得咬牙。
真是好手段啊！明珠冷笑，以許文馳的城府，根本不可能想出這種伎倆，懂得利用“人言可畏”四個字的非衛長卿莫屬了，他從前也是這樣毀了自己的名聲，讓她在萬人唾罵之中悲慘的死去，可是這次，絕不會如他所願！
轉眼到了第二日，明珠領命進宮，她和姬塵雖為未婚夫妻，但也需要避嫌，不能一同入宮，但兩人約定了時間，幾乎是同時達到紫宸殿。
衛長卿與許文馳先到一步，早已在殿上等候，許文馳許久未見明珠，乍見之下，不由心如擂鼓，明珠似乎出落得比一年前更加美麗了，加之沒了從前的瑟縮之態，端得是光芒耀目的一顆珍珠。
“珠兒……”
他心中驚喜交加，激動地開口叫她，明珠卻隻是側目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半點意料中的激動，這讓許文馳不由一怔，隨後姬塵便跟著走了進來。
那瞬間，許文馳似乎突然明白了，明珠為何對自己如斯冷淡。
姬塵一身飄逸的白衣，寬袍展袖迎風，好似是座精致無比的玉雕，渾身都散發著淡淡的輝光，即便他雙目的空洞，卻也難掩無雙風華，許文馳自持也是一表人才，卻在見到姬塵的時候，生出一種自慚形穢之感來。
幾人還沒來得及攀談，便有太監傳旨說陛下在殿內的禦花園中等候，遂引著幾人過去。
末時的禦花園，陽光充沛，春色燦爛，太監宮女擎著華蓋，芍藥叢中，設了一方矮幾，獻帝正和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在品嚐新鮮瓜果，令人意外的是，壽王也在場，見狀特意放下茶杯，瞥了明珠一眼。
明珠想，壽王今日之所以在此，恐怕是準備順勢勸獻帝解除二人婚姻，然後迅速給姬塵做個好媒吧？
似乎感覺到了她的不安，姬塵不著痕跡地慢下腳步，低聲在她耳邊道。
“放心，一切有我。”
明珠怔了怔，微微牽起嘴角，兩人的舉動很低調，卻沒有逃過時刻注意著明珠的許文馳的眼睛，本來滿懷期待的心瞬間填滿了疑惑和憤怒。
幾人見了安，獻帝賜座之後，才悠悠開口。
“明珠，這位今科探花郎許文馳，稱與你自幼訂婚，此事是否屬實？”
明珠跪下，不緊不慢地答道。
“啟稟陛下，確有此事，這樁婚約乃是臣女祖父還在世時便定下的，奉縣百姓都知道。”
見明珠大方承認，並不打算賴賬，許文馳高懸的心稍微落下了幾分，雖然此前他也聽到種種傳言，說明珠和姬塵之間不清不楚，所以姬塵才不嫌棄明家出身低微，向皇上請旨賜婚，他還擔心過是否明珠真如傳言那般變了心，現在看來，卻又不像。
“這麽說，是祖輩定下的，一樁有媒有聘的姻親了……”
獻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向姬塵道。
“姬塵，此前你和朕請旨的時候，可沒提過這件事，朕一直以為，明家所謂一女五嫁，都是荒唐行徑，做不得數，可是許家和明家，顯然是正經結的親，隻因許愛卿家道清貧，才遭到明家毀約，既然如此，若朕執意為你二人指婚，倒顯得不公平了。”
姬塵垂眸，單膝跪在明珠身邊。
“陛下，臣並非刻意欺瞞，之前著實是調查清楚了，明珠在奉縣時，便同許家、賈家、範家同上公堂，解除了這三樁婚約，剩下的兩樁，陛下也知道早已形同虛設，當時在奉縣公審，許多百姓都在場旁聽，斷案的是趙德義大人，分明是已經解除的婚約，不知許探花為何還要舊事重提？”
這番話言之鑿鑿，說得許文馳有幾分心虛，連忙搶白道。
“陛下，姬大人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賈、範兩家，在奉縣一手遮天，明珠唯恐偏袒了微臣，會給許家和明家都帶來麻煩，這才向趙大人提出同時解除三樁婚約，其實我們私下有約，這隻是緩兵之計，等微臣出人頭地，再三媒六娉，風風光光娶她過門！臣苦讀數載，僥幸得中探花，正要向明家提親，誰知竟被姬大人捷足先登！明家見姬大人官高祿厚，又是皇室，自然要悔婚！”
說著，他生怕自己人微言輕，求助地看向獻帝身邊的趙德義，趙德義是他的伯樂，也算是他的老師，他相信趙德義一定會向著自己！
趙德義一生鐵麵無私，自詡處事公正，但在這件事上，他卻和眾人一樣，對許文馳深表同情，說話的時候，便不覺帶了幾分偏袒。
“姬大人所言非虛，但許探花說的也確實不假，臣當年返鄉祭祖，路過奉縣時，此事便傳得風風雨雨，臣有心打抱不平，因此也著人好好調查了一番，明姑娘當初因為父兄撕毀了和許家的婚約，悲憤之下，還曾投湖自盡，救迴來後，還有百姓見她拜訪過許公子，送了其一方硯台以示激勵，可謂情深意重……”
明珠在心中暗歎一聲，父親這位老友，確實是剛正不阿，許文馳和小白花情投意合也是事實，可自己並不是真的明珠，絕不會在道德綁架之下就範。
獻帝合起折扇，在掌中一敲。
“嗬，明珠，真如許卿所說，當初解除婚約乃是與你合謀做的一出戲，那你是一直等著他發跡，前來娶你了？倒是一樁美滿姻緣，朕原不該亂點鴛鴦譜，既然如此……”
“陛下。”
明珠慢慢仰頭，一字一句道。
“許公子說的固然是事實，但他並未領會臣女的真正用心。其實當初許、賈、範三家公子，臣女哪一個都不想嫁，才出此下策，隻是對於許公子，臣女確有愧疚，無以迴報，因此想出這個激將法，希望激勵他從此上進，若能取得功名，也不算有負於許家了。”
許文馳怔了半晌，似乎不相信此話是從明珠口中說出，聲音驀然顫抖起來。
“珠兒，你在說什麽？你忘了當初你是怎麽和我說的？你說你不要我為了你自毀前程，你說你希望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嫁進許家，和我攜手走在青天白日下！這些話讓我深受感動，直到現在還記得，你現在卻說是激將法？我不信！你分明是看姬塵比我許文馳更好，才見異思遷改的口，對不對！”
他猛地起身，欲抓住明珠雙肩質問，卻被姬塵一隻手扣住他的肩膀，淡淡道。
“請許探花注意分寸，勿在聖前失儀。”
他的手指白皙修長，看起來並不似如何有力，許文馳卻無法掙脫，隻能驚怒交加地瞪視著他，如果之前還抱有一絲幻想，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明珠已經移情別戀姬塵。
“唉，許探花，俗話說覆水難收，明女官既已移情，你又何必強求她兌現當初之諾？就算陛下為你主持公道，也是強扭的瓜不甜，你終究得不到什麽。”
衛長卿適時的煽風點火，成功地挑起了獻帝身邊幾位老大人的不滿，包括壽王在內，都是尊嚴不容觸犯的大丈夫，在他們的觀念裏，男人朝三慕四乃是常事，但女人如此，就是寡廉鮮恥，應當遊街示眾，於是紛紛道。
“哪有這樣混賬的事！許探花性情敦厚，便合該被這女人玩弄於股掌麽？”
“若是連金科探花郎都討不迴公道，那草民何遼生？豈能平息眾怒？”
“婚姻大事，豈容兒戲，許文馳乃堂堂天子門生，不是一句激將法便能隨意愚弄的！”
壽王也掀起茶蓋，抿了一口，看著姬塵慢慢道。
“背信棄義的女子，有何節操可言，本王看無論是許文馳還是姬塵，都不值得娶她過門！陛下以為呢？”
沒曾想一向溫軟的姬塵竟出列道。
“各位大人莫非忘了，下官與明珠的婚約，乃是陛下親自指婚，下過聖旨的。陛下的金口玉言，難道在各位眼中，尚不及女子的口頭一諾？”
眾人默然，一齊看向獻帝。
獻帝十分頭大，他本來並不很想管這個閑事，隻是看個熱鬧，但看目前的狀況，他也有些騎虎難下了。
“朕是下過旨意，但……正如各位愛卿所言，女子的道義，應當是從一而終，明珠，你既與許文馳有婚約在前，又許他承諾，現在若反口，難免有些情理不容，你以為呢？”
明珠仰首，目光掃過激憤的許文馳，目光幽深。
“各位大人皆指責明珠背信棄義，但敢問許公子對明珠，信從何來？又有何義？當初我為嫁許公子，投湖明誌，差點赴了黃泉，而許公子卻一直躲在家中，連看也未曾來看過我一眼，如此薄情寡義之人，憑什麽要我從一而終，難道道義二字，隻是用來約束女子的麽？”
許文馳踉蹌後退一步，臉色泛白，這件事可謂他心頭之痛，當時聽聞明珠投湖而死，他自是痛不欲生，隻因一時懦弱沒有前去……沒想到這件事，竟讓明珠對他徹底絕望了。
眾人神色各異，明珠嗤笑一聲，又道。
“諸位和我說道義，咱們便說說道義，因趙大人曾為家父同窗，明珠也多少了解他的喜好，當初讓許公子名噪一時的那篇聲討明家的繳文，便是我按趙大人的喜好親手潤色的，後來趙大人對許公子的扶持，難道沒有小女一分功勞？明家愧對許家，非明珠之過，但明珠甘願為父兄受過，不惜詆毀自己的名聲來成全許公子才名，究竟有何處愧對於你？至於情義，我對你的情義，從我跳入湖中，而你至始至終沒有露麵起，就已經消磨殆盡了，反觀姬大人，多次救我性命，此恩此義，難道不值得明珠以身相許？壽王殿下與王妃出了名的伉儷情深，還請您為臣女評評，究竟是不是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