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馥蘭館中暗香飄散,剛送走了最後一撥客人,大家圍在一起整理香料,說笑閑聊,如今馥蘭館的生意比去年好多了,賬上的銀子也翻了一倍,每個夥計都得了一筆豐厚的分紅,大家臉上都笑吟吟,二樓的隔間裏,明珠笑著合起賬本,對完去年的賬目,她本該迴別苑去,但今天她似乎格外有興致,拿起隨身帶的荷包便繡了起來。


    “小姐,蘇公子來了。”


    冬鶯話音剛落,蘇蕩就已經掀開珠簾自行走了進來,明珠倒也習慣了此人不拘小節,於是抬頭笑道。


    “蘇公子,好久不見。”


    蘇蕩餘光瞥到明珠手中的荷包,隻見月白的綢緞上,繡著半枝含苞待放的蘭花,他便知這是給姬塵的,心中一時五味雜陳,雖然苦澀,卻也爽朗一笑。


    “我倒是想來見你,隻怕你如今要擔心某人吃味,不肯賞臉了。”


    明珠垂眸笑了笑,似乎並不打算掩飾她和姬塵間的關係。


    蘇蕩對她有意思她並非不知道,但蘇蕩和蔣玉衡不同,一個懂得瀟灑放手,一個卻放不下執念,所以她和蘇蕩能成為朋友,和蔣玉衡則必須劃清界限。


    “罷了,今日除了對你說一聲恭喜外,小爺主要是來道謝的,走!晚飯我請!”


    明珠放下荷包,揚眉道。


    “即使我不提醒,就憑那匹瘋馬也衝撞不了蘇小霸王,並不值得蘇公子記在心上。”


    蘇蕩搖頭。


    “不是說那個,今天若是你沒差遣那宮女給我捎信,要我把此案推給京兆尹,恐怕就要中了蔣老頭的圈套!怎麽不值得記在心上!”


    明珠微微一愣,神色有些異樣。


    “捎信?京兆尹?”


    蘇蕩見她一臉狐疑,以為她不想承認,從袖中取出那種花箋遞給她。


    “你的字跡我認得,不會錯!那宮女也說是你吩咐的,沒想到你現在這麽本事,在宮裏也有人了,嘖嘖!”


    明珠默然接過,果然是一張自己素日用的蘭花信箋,字跡雖與自己的極像,但筆鋒更為犀利,當然,這細微的區別,蘇蕩是看不出來的。


    “趙策那個人,雖然生不同人死不同鬼,古板得很,但這樣我就更放心了,蔣老頭除非殺了他,不然誰能左右這直腸子!估計很快便會水落石出,我看蔣家怎麽逃!”


    別人確實是難以左右趙策,隻有一人除外,明珠已經猜到是怎麽迴事,蘇蕩的話重重錘在她心上,她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雖然蘇蕩熱情相邀,但明珠卻以身體不適為借口拒絕了,蘇蕩見她麵色有些發白,似乎真的不舒服,便也不再強人所難,隻是執意將她送迴別苑,兩人下了馬車後,蘇蕩本想進明珠的新家喝杯茶參觀一下,但明珠似乎沒有相邀的意思,遲遲不開口,他也隻得幹笑兩聲,抱拳離去,冬鶯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明珠卻置若罔聞。


    她一進院子,麵色就變得十分奇怪,徑直走向臥房打算披件衣裳前往姬府,可冬鶯一推開房門,便見那朦朧如月的白衣公子立在窗邊,連忙掩嘴偷笑,自覺退了出去。


    姬塵含笑拿起桌上的繡品,看著繡棚中央的鴛鴦,揶揄道。


    “你這繡花的功夫可不怎麽樣,這繡的是兩隻鴨子還是公雞?”


    可是明珠沒有笑,也沒有像往常那般白他一眼,隻是靜靜地望著他,目光十分陌生,姬塵本是非常敏銳的人,見狀走過來便要摸她的臉。


    “怎麽?難道誰給你氣受了不成?告訴我好替你出氣!”


    明珠偏過頭避開他的撫摸,啞聲問。


    “為什麽要以我的名義,讓添香給蘇蕩送信?”


    姬塵目光微微一閃,半晌又輕聲笑道。


    “蘇蕩不是你的朋友嗎?他本來就是無辜,我以你的名義幫他一把,難道不好?”


    明珠搖頭。


    “幫助蘇蕩是假,你是想要對付蔣家,你知道梁琉月和梁家雙姝之死是蔣家所為,但蔣家敢這麽做,便篤定不會被人抓到罪證,除非……給他們製造一些罪證,隻有主控權落在京兆尹,你才有機會這麽做!而且以趙策的為人,誰都不會懷疑他會在此案上頭做手腳!”


    姬塵將繡棚往桌子上一放,淡淡道。


    “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是要對付蔣家,但我也並非陷害,自古殺人償命,蔣家罪有應得,我這麽做有什麽問題?”


    明珠一時語塞,她咬唇道。


    “蔣家如何,與我無關,但你不該利用我!”


    姬塵輕笑,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垂眸時語氣卻有幾分冷意。


    “你是在氣我利用你,還是擔心蔣玉衡會因此而死?”


    明珠驀然睜大雙眸,姬塵的臉龐近在咫尺,清透雙眸一瞬不動地盯著她,仿佛能望穿人心,他的笑容,依舊溫柔,卻帶著嘲諷和薄涼,讓明珠背脊發涼。


    “你和蔣玉衡在別苑那幾日,聽說相處得十分不錯,他一向會哄女人,看來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否則此前你又怎會巴巴地跑去替他解蠱毒?”


    明珠心中一跳,見她流露出驚詫神色,姬塵道。


    “你以為虛宿什麽都不會告訴我嗎?我早就知道了。”


    明珠急忙解釋。


    “我救他,並不是……”


    然而唿之欲出的話,全數吞沒在姬塵的雙唇之間,不同於昔日的溫柔憐惜,此刻的姬塵,更像是一隻被激怒的獸,嘴唇上傳來的疼痛讓明珠本能地伸手推他,卻被他反剪雙手按在牆上,她越是掙紮扭動,姬塵就將她禁錮得越緊,勒得她腰腹生疼。


    撕拉地一聲,衣襟被撕開,姬塵張口在她頸間咬下,明珠忍不住痛唿出聲,姬塵抬頭時,雪白的肌膚上,綻開一朵青紫的花,他的手指輕輕抹過明珠的脖頸,明珠已對他揚起巴掌,她喜歡姬塵,但不代表喜歡被他強迫,她怒視著他,惱怒至極,可那隻高高揚起的手怎麽也打不下去。


    而姬塵似乎也不打算躲開,他就這樣平靜地等著她發怒,等了許久,明珠這一巴掌還是沒能打下去,她氣姬塵,更氣自己竟然沒法對可惡的家夥下手,狠狠地收了手。


    她想掙開他轉頭就走,可是姬塵禁錮她腰身的手臂卻未放開,她閉上眼別過頭去,像一隻待宰的羔羊視死如歸。


    然而姬塵卻也沒繼續做些什麽,他隻是將頭靠在她肩窩上,一言不發,過了許久,久到明珠都以為他是不是睡著了,才聽他低聲道。


    “我的母親瑜妃,是被蔣忠活活折磨死的,百裏衡一直懷疑我娘手中握著一道改立天子的密詔,所以在父皇駕崩的當天夜裏,他讓蔣忠對我娘用刑,我娘身子本就不好,又加上悲傷過度,終究連三更都沒能熬過……百裏衡對外說她是殉情而死,我卻知道她內心堅強,絕不會如此,這些年我暗中調查,才得知了真相。”


    明珠驚愕地瞪圓雙眼,雖然猜到瑜妃之死必有蹊蹺,但她卻沒料到是蔣忠親自動的手,印象中瑜妃娘娘是個親厚溫柔的人,最終卻落得如此結局,姬塵的悲憤她能感同身受,殺母之仇,就算不擇手段也要報。


    她展開雙臂抱住了比她高出許多的男人,像安撫小孩子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脊,企圖以溫柔的慰藉讓他震顫的身體放鬆下來。


    “仇要報,但你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


    姬塵冷硬的心漸漸柔軟下來,他迴抱住明珠,親吻她的頭發。


    “珠兒,我和蔣忠,不死不休,蔣家的人,我也一個都不會放過,你明白嗎?”


    明珠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保持了沉默。


    即便真的對蔣玉衡心存不忍,但她又有什麽立場來勸阻姬塵呢?說蔣玉衡是無辜的,你不該遷怒於他嗎?若是姬塵殺了蔣忠,難道蔣玉衡就不會找他報仇?斬草除根的道理,她並非不懂。


    如果姬塵和蔣玉衡之間,必定不死不休,那她毫無選擇。


    蠱毒除盡,又好好將養了幾日,蔣玉衡總算慢慢緩了過來,但因為此前虧空過分,還沒有徹底恢複精神,依然躺在床上將養,特別在聽說獻帝賜婚姬塵和明珠後,竟然又咳嗽起來,蔣忠夫婦都搖頭歎氣,隻有竇嬌兒忍著心酸勸他。


    “公子不要難過,表姐心中,還是有你的,否則怎麽會主動替你解毒呢?”


    蔣玉衡眼中閃過些許異樣光彩,竇嬌兒的話似乎真的給了他寬慰,他默默喝藥,努力將養身體,似乎爭取能盡快好起來。


    竇嬌兒看在眼中,心如刀割,她知道盡管到了這種地步,蔣玉衡還沒有放棄明珠,隻有姬塵的花轎一日不把明珠抬進姬府,他就不打算放棄,也永遠都看不到陪在他身邊的自己。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比梁琉月還要可悲,梁琉月雖然死了,但她始終是蔣玉衡明媒正娶的夫人,他必須為她守妻孝三年,蔣玉衡今後的妻子,也得頂著個續弦的名頭,繞不過“梁琉月”三個字去,而她竇嬌兒,卻什麽都沒有。


    “你出去吧!我有話要和三弟說。”


    蔣玉涵走了進來,冷淡地看了竇嬌兒一眼,蔣家一向把竇嬌兒當做婢女使喚,對此,蔣玉衡也並沒有說什麽,竇嬌兒難過地退了出去,蔣玉涵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皺眉道。


    “真是厚顏無恥,即便沒有梁琉月,憑她也想進我蔣家的門?”


    蔣玉衡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藥汁,抬眼道。


    “聽說梁紹強行將梁琉月的棺木送到了蔣府,還因此和父親發生了衝突?”


    提起此事蔣玉涵就來氣。


    “那個梁琉月對你算是瘋魔了!皇上為了安慰梁紹喪女之痛,許了梁琉月的牌位進我蔣家祠堂,遺體埋在蔣家祖墳,誰知他得寸進尺,非要讓梁琉月從蔣家出殯,被父親硬駁了迴去,說你大病未愈,經不得喪氣客撞。”


    蔣玉衡沉吟。


    “梁紹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會這麽做,恐怕是察覺到了什麽,咽不下這口氣……二哥,從你說蘇蕩提議把這案子給京兆尹查,我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京兆尹……是姬塵待過的地方,如果趙策是他的人,對我們會非常不利。”


    蔣玉涵臉色也不太好。


    “放心,爹已經讓我把所有證據全都毀了,趙策想查也隻能是樁無頭公案,你好好養著,病好以後,絕不能如從前那般耽於女色,姬塵這個人,太危險了,我們必須打起十分精神對付!”


    蔣玉衡的麵上浮出一絲冷意。


    “我知道,姬塵一定要死。”


    這天中午,獻帝在容雪萱的落霞居的涼亭中下棋,他雖然喜歡葉棠華,但並不代表就不會去寵幸別的妃嬪,梁家雙姝死了,容雪萱更算得新進這批秀女中的翹楚,同樣是才女,她卻比葉棠華更加年輕,更有少女的生機。


    幾盤棋下來,容雪萱還沒有贏過,獻帝自問棋藝不錯,他與其他妃嬪下棋,幾乎從未輸過,當然他也明白,宮中有棋藝高強的女子,但敢公然贏過他的卻很少,除了葉棠華,但葉棠華每次都讓獻帝輸得很微妙,不會將差距拉得太大。容雪萱也不像她,她下得很慢,時常咬唇思索許久才落子,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想贏。


    獻帝本說不得多喜歡她,但擁有很多美女的男人,總是喜歡與眾不同的東西,獻帝在容雪萱身上看到了不同,對於她,便也顯得更感興趣了。


    又贏了一局,獻帝笑眯眯地將棋子丟進白玉棋簍中。


    “你下得不錯。”


    容雪萱歎了口氣,有些失落。


    “可臣妾始終還是輸了。”


    獻帝哈哈大笑。


    “那麽想贏,下次朕讓你一子半如何?”


    容雪萱笑著搖頭。


    “臣妾要靠自己贏,陛下若是讓我,縱然贏了,我也不痛快。”


    獻帝更加開心了,其實他並不知道,以容雪萱的本事,就算是葉棠華都難以企及,他看走眼的,隻不過是演技罷了。


    “陛下,再來一局如何?”


    對上容雪萱期待的目光,獻帝正要含笑點頭,卻有太監匆忙來報。


    “陛下,趙策大人求見。”


    獻帝舒展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宣。”


    和姬塵的銀甲裝扮不同,趙策一身藍色勁裝,麵部線條冷硬,下跪請安的時候都沒一絲笑容,獻帝不是很喜歡這種棱角分明的人,但卻還是覺得這個案子交給他最為放心。


    “啟稟陛下,梁氏雙姝一案已有了結果,但案犯涉及朝中一品大員,沒有聖旨,京兆尹不敢輕易上門捉拿,故臣特來請旨。”


    獻帝十分震驚,半晌才問。


    “是誰?”


    趙策沒有迴答,而是抬眼看了旁邊的容雪萱一眼,容雪萱似乎是察覺了什麽,連忙躬身對獻帝道。


    “臣妾先行告退了。”


    這般分寸,獻帝很滿意,她走出亭子後,趙策才道。


    “刑部尚書蔣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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