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衡自詡是盛京風月場上頭一號風流人物,多少女子為他傾心癡迷,如白皎皎之類才華橫溢者,終究也甘做了他後院眾美中的一個,蔣玉衡雖視她們為紅顏知己,但內心始終沒有把她們看做是自己的妻子,真正讓他動了結發相守念頭的,唯有明珠一人而已。


    他從不曾強迫明珠,為了得到她,他甚至放棄了與姬塵交換籌碼,這對他來說已經是破天荒的,可明珠不但不為所動,卻還諷刺他自欺欺人。


    蔣玉衡眉心終於皺了起來,語氣裏也帶了幾分尖銳。


    “我若是心瞎,那你就是心硬如鐵,如我這般待你,便是石頭也該焐熱了,你卻還想著那個瞎子。”


    明珠望著他不甘的麵容,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那時她身為國公府千金,何嚐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衛長卿一無所有,前途灰暗,她為他拒絕了公卿侯門,為他不顧父母反對,給他新的身份,替他仕途鋪路,所付出的豈是如今蔣玉衡待她能比的?她以為對方會感動,哪知隻不過感動了自己,將癡心錯付在一個不愛你的人身上,就好似抱著冰山取暖,永遠不會得償所願。


    雖然對蔣玉衡沒什麽好感,但也絕談不上討厭,這人雖風流,到底本性不壞,不過是個高傲些的貴公子罷了,若蔣家在季家的覆滅上沒有助紂為虐,或許她還能和此人成為朋友。


    蔣玉衡這樣執拗下去,對彼此都沒有好處,明珠難得誠摯地道。


    “蔣公子家世相貌都是百裏挑一,向來順風順水慣了,不過付出幾分心血,便覺得別人必當有迴報,卻不知情之一事,講求情投意合。若我心不悅你時,你便是將心肝掏給我,我還顯腥呢。”


    最後一句話,在明珠不過是話糙理不糙,但落在蔣玉衡耳中,卻是格外刺耳紮心,從來都是被人上趕著討好的他,卻被商門出身的明珠嫌棄至此!連旁邊的崇明都氣不過。


    “放肆!你可別太得意忘形了!仗著公子對你親眼有加,就口出狂言!”


    “閉嘴!”


    “聽見沒有,叫你閉嘴!”


    崇明怒氣衝衝地對明珠吼,誰知蔣玉衡冷冷瞥了他一眼。


    “我是讓你閉嘴,給我退下!”


    崇明一怔,一時委屈尷尬不已,但又不敢頂撞蔣玉衡,隻得應聲後退,憤怒地瞪著明珠,可對方卻依舊言笑晏晏,仿佛方才那番誅心之言對她來說不痛不癢。


    半晌,蔣玉衡陰沉的臉色終於又漾開笑意,柔聲道。


    “你說的很對,但我這個人一向極有耐心,不如我們便看看,究竟是我先知難而退,還是你先俯首稱臣?”


    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明珠一陣煩躁,麵上卻頷首笑答。


    “好啊!我拭目以待。”


    話說梁琉月雖然灰溜溜地離開了,心中卻是怒壑難填,以她的性子,本不該如此容易善罷甘休,但蘇唐近日似乎已經盯上了梁潤,此時若她動用了兵馬而被人抓住把柄,對梁家絕無益處,對付明珠來日方長,但梁家若是倒台,她可就毫無依仗了。


    梁琉月無處宣泄的惡氣,便全數發作到了她的貼身丫鬟身上,此時悠瑤臉上已滿是指頭印,卻不得不掩住心中恨意,低聲下氣地安慰這位暴躁的小姐。


    離蔣玉衡別苑不到三裏地,梁琉月隊伍中有名精兵借口腹痛脫離了隊伍,鑽進旁邊的小樹林中,一輛馬車正靜靜地停在樹下,車蓋上覆了層厚厚的積雪,那精兵脫下軍帽,抹了把臉,露出鬥宿的本來麵目,他對著車中人躬身做禮。


    “殿下,那別苑的布局已經摸清楚了,除了巡視的守衛外,東西兩廂各埋伏著十名暗衛,明姑娘所居之處,則有二十人之多,這些都不算什麽,關鍵是別苑中有一犬舍,其中有隻喚作射虎的細犬,嗅覺和警惕性極好,躲過人容易,但狗一旦吠叫起來,便免不了引起騷動,屆時必然有一場惡鬥,就算十二星宿出動一半,恐也難帶明姑娘脫身。”


    車中姬塵毫無波瀾地道。


    “哦?師傅他傾注心血,培養出的暗部十二星宿,原來竟這麽沒用?”


    鬥宿一噎,雖然他方才多少刻意貶低了十二星宿的實力,但紅先生培植十二星宿,乃是來輔佐殿下奪位的,又不是用來給他搶女人的,對於姬塵放著大事不急,選擇優先營救明珠的計劃,他多少還是不滿,於是直言道。


    “殿下,依屬下看,蔣三待明姑娘其實還不錯,既然一時半刻她不會有危險,不如先把救人這事緩一緩,抓緊時間帶那東西趕往黑水灣,萬太歲現有把柄在我們手上,必然願意合作,如此殿下又多了一分籌碼!紅先生也會感念明姑娘立此大功,對她有所改觀。”


    不知是不是錯覺,車內姬塵的聲音似乎冷了幾分。


    “你是說讓我丟下她嗎?”


    鬥宿連忙垂頭。


    “屬下不敢,隻是紅先生曾教導殿下,凡事以大局為重,必要時應有取舍,殿下此前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嗎?”


    “應有取舍……”


    姬塵喃喃重複著這四個字,袖長的手指掀開車簾,年輕精致的麵龐映著雪光,恍若高嶺之顛迎風傲立的白梅。


    “誠然師傅所言極是,但是你聽清楚,從今往後,隻有明珠不在此列。”


    鬥宿心中一驚,不在此列是什麽意思?


    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如今的姬塵在紅先生的教誨下,甚至可以說是冷酷,他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在他眼中幾乎沒有不能利用的人,無論是正直善良的六公主百裏琴,還是把他當做自家孩子看待的壽王夫妻,甚至是情同手足的季明錚,在必要的時候,他都可以狠心取舍,可是他卻說,明珠不在此列。


    鬥宿心情複雜,這樣的姬塵讓他不安,人一旦有了軟肋,心腸便不複從前冷硬強大,這對於誌在九鼎的人,並不是什麽好事。


    “殿下……”


    姬塵沒有給他繼續勸解的機會,擺手道。


    “好了,去隻會影宿他們一聲,準備準備,今夜就動手。”


    鬥宿雖心有不甘,但姬塵手腕強硬,他始終不敢太過頂撞,隻得領命而去,姬塵望著他的背影,輕歎。


    “虛宿,你也認為我過於意氣用事嗎?”


    扮作車夫的虛宿今日異常沉默,從前姬塵讓他去保護明珠,他都不甘不願推三阻四,也沒少在紅先生麵前表露不滿,可是這次姬塵做出這種決定,他卻破天荒地沒有和鬥宿一起反對。


    “不,屬下支持殿下,明姑娘的可貴,旁人並不懂……”


    明珠在蔣玉衡手上,並非如鬥宿所說的沒有危險,虛宿隱瞞明珠中劍之事乃是怕姬塵擔心,可幾天來的輾轉難眠,讓他想通了一件事。


    寧可將自己置身於危險當中,也要將東西交到姬塵手上,這樣的女子,怎能懷疑她對殿下的真心?


    自大廈崩塌那一刻起,十三殿下就仿佛變了個人,他肩上擔負著先帝的遺願、殺母之仇、紅先生的厚望、追隨者的身家性命……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帶著麵具扭曲本真,活得冷酷且清醒。


    是因為明珠的出現,姬塵才開始變得像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入夜之後,雪竟然停了,蔣玉衡不知從哪裏弄來一盆名貴山茶花“緋爪芙蓉”,立即命人掃出院子裏一塊空地,用煙霞紗做了帷幕,邀請明珠前來賞花。


    明珠竟如期而至,她整個人包裹在“玉兒紅”的兔毛裘中,頭上隻綰了支紅玉瑪瑙簪,越發顯得肌膚勝雪,粉妝玉琢,加之表情冷漠,反而別有一種別樣的豔色。


    “還以為你不會賞臉,看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蔣玉衡今夜穿了一身雀青色織金暗紋錦袍,峨冠博帶,廣袖迎風,狀極瀟灑,不得不說,很少有女子能夠抵擋得了這般翩翩風姿,明珠冷訕一聲,笑容中略帶諷刺。


    “三公子真能給自己臉上貼金,我不過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罷了,畢竟在您的手掌心,還賴著您賞口飯吃。”


    這女人說話還是那麽難聽,崇明吐血忍住拔刀的衝動,蔣玉衡卻似已經不為所動,依舊掛著一臉溫雅笑意。


    “想喝什麽酒?花雕還是女兒紅?”


    “隨便吧,反正人不對,喝什麽都是無味。”


    蔣玉衡抽了抽嘴角,饒是絕好的風度,對明珠的夾槍帶棒也有點難以抵擋,正要再說點什麽調節一下氣氛,不妨前院中突聞射虎的狂吠聲,眉頭猛然一皺。


    “怎麽迴事?”


    崇明正要前去查探,便聽喊殺之聲四起,一名暗衛騰身自簷上躍下,跪在蔣玉衡麵前稟報。


    “有刺客來襲,其身手相當高明,恐怕不在鎮西侯府七死士之下,還請公子先迴密室暫壁。”


    “刺客?”


    蔣玉衡眸光微微一動。


    鎮西侯府七死士,那是梁康花重金從江湖上請來的七位高手,江湖人講究骨氣,多半不願臣服於朝廷,梁康找來這七個身手不凡之人,可費了許多力氣才讓其願意效忠,這不是什麽樣的人家,都有的能耐,梁紹那些精兵固然不錯,但和鎮西侯府七死士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梁琉月前來兌現她的豪言,那又會是什麽人,會趁夜殺入他蔣玉衡的別苑?


    蔣玉衡下意識看了明珠一眼,她依舊表情冰冷,但蒼白的麵龐上,竟隱隱透出一抹紅霞,那雙眼睛亮得驚人,難掩動容。


    蔣玉衡心一沉,似乎預感到了什麽,突然遏住明珠的手腕,拉著她往密室走去。


    “將犬舍的狗全放出來,無論如何都必須給我抓住活口。”


    如果真是那個瞎子,他倒要看看在他那幅純良無害的麵孔背後,究竟隱藏著怎麽樣的實力,讓他有自信明目張膽前來他手中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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