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琉月就等她這句話,明珠一個商門之女,懂得多少調香之道,她才不信換個位置局麵就會有什麽改變!但是此局若能翻盤,那麽勝負便在她與陳采薇之間,隻要打敗陳采薇,她就能一舉奪魁,在蔣玉衡麵前挺胸抬頭。


    梁琉月於是故作無奈地瞟了眾女一眼。


    “既然明姑娘她如此執著於勝負,我自是願意給她這個機會的,不知眾姐妹意下如何?”


    眾女已經奪魁無望,最終折柳之人換成誰又有什麽區別?既然梁琉月發話,自然也就順著她的意思,都道沒有意見。


    蓮台之下,蘇蕩雙眼明亮,難得和顏悅色地側首問蔣玉衡。


    “蔣三,你相信世上真有換個位置便能產生妙處的奇香嗎?”


    蔣玉衡饒有興趣地將明珠望著。


    “原本是不信,但看前兩局她的表現,我倒願意相信她。”


    說著,他將扇子對著台上的崇明一展,點了點頭,崇明便從腰間取了五張千兩銀票押到明珠麵前,蘇蕩此前交代過,蔣三押多少,他都要高過一頭,於是廖武哪肯落後,崇明押五千兩,他便走過去押上六千兩。


    諸位公子又開始下注,那這局是必開無疑了,折柳司判點頭向丫鬟示意,小丫鬟於是手執竹杖走上高閣,將明珠的帕子挑起放在梁琉月之後,神奇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隻見小丫鬟才直起腰身,蜂蝶已經紛紛朝著明珠的帕子飛來,其他小姐香帕上的蜂蝶不必說,就連停留在花蕊之間的都不例外,嚇得小丫鬟連連後退。


    台下觀眾皆驚歎出聲,這出折柳會簡直比過年的大戲還要精彩。蘇蕩撫掌大笑直唿“有趣”,蔣玉衡的琥珀扇柄也下意識輕敲鼻尖,白皎皎的琵琶他已經聽膩,而麵前這個明珠,身上卻藏著無限驚喜,若能得到她,或許將成為他集美錄裏最輝煌的一筆,他甚至有些後悔那日在明府的態度輕慢,倒是折煞佳人了。


    “這……這不可能!”


    梁琉月的臉直接就綠了,惡狠狠盯著明珠厲聲質問。


    “世上怎會有這種荒唐事!你到底在這帕子上做了什麽手腳!是不是下了迷藥!”


    明珠團扇輕搖,淺笑嫣然,與梁琉月的氣急敗壞相比,她顯得優雅從容,儀態萬千。


    “盡管查驗。”


    大魏熏香的雅好,正是源自明珠母族蘭氏,她季家當年調香的時候,梁家還在玩泥巴呢!


    所有香帕一一自高閣被取下,司判命幾命調香師一同上前,拈起明珠的絲帕左嗅右嗅,仔細辨別其用料,都肯定地點頭道。


    “應是用了冰片、丁香、蘇合、香茅等物,雖比例精妙,卻都是取自這盤中。”


    有一名資深的調香師忍不住對明珠產生了好奇,這樣絕好的熏香如今盛京已經沒有了,除非……出於對香料的執迷,他想找明珠細問,可又忌憚三年前那件舊事,隻得作罷。


    陳采薇率走過去拈起明珠的帕子輕輕一嗅,揚眉笑道。


    “乍聞暗香撲麵,迴味淺淡彌散,繾綣卻不粘膩,小女輸得心服口服,本局勝者明姑娘當之無愧,梁小姐以為呢?”


    陳采薇雖未贏得比賽,但卻能坦然讚美對手,若梁琉月還要一口咬定明珠弄鬼,那就是丟名又丟人,她瞥見台下蔣玉衡投來的嘲諷笑意,隻覺整個人如同被在人前扒光了一般難堪羞憤,緊咬下唇一言不發。


    大局已定,司判於是當眾宣布此次折柳會乃明珠勝出,陳采薇位列第二,梁府千金屈居第三。並笑盈盈命人奉上三支玉雕柳枝,其材質分別為冰種翡翠、和田青玉、岫岩碧玉,明珠與陳采薇都欣然領受,梁琉月卻聽得台下有人議論。


    “將軍府養的女兒也不過如此,連行商人家的小家碧玉都及不上,難怪蔣三公子看不上!”


    “看來武將之家和書香門第還是有區別的,雖然是堂姐妹,但比起端陽縣主,將門虎女始終難登大雅之堂。”


    “身為蔣三將來的正室夫人,卻輸給妾室,自然是丟盡了臉麵,若是我,知道明家女有如此才情,早能避就避,誰還來自取其辱?”


    梁琉月氣得五官扭曲,司儀奉上的岫玉折柳就仿佛一根鐵鞭,在狠狠抽打著她的臉皮,她早已失去理智,也顧不得什麽風度儀態,一把接過岫玉折柳狠狠砸碎在地,拂袖而去。


    人群又是一陣噓唏,梁琉月這種脾氣,在自個家裏耍耍也就罷了,當眾發泄,不僅是丟了自家風度,又帶累蔣家名聲,連蘇蕩都嘲笑道。


    “蔣公子,看來這婆娘脾氣不小,將來過了蔣家門,動輒不高興怕是要動鞭子抽你呢!”


    蔣玉衡再八風不動,當下也寒了臉,哼道。


    “世事瞬息萬變,這樣蠻橫的女子,能不能進我蔣家的門可還難說。”


    蘇蕩哈哈大笑,見明珠自蓮台上走下,連忙撩袍起身,他現在卻沒興趣和蔣玉衡鬥嘴, 還是先給美人道賀要緊。


    明家人早已等在蓮台之下,明珠奪冠,他們自是得意洋洋,明堂和明瑛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腰板挺直,行動生風,自覺門楣都要提升了一個檔次。明瑛竟然親自伸手扶妹妹下階梯,想順手接過她手中的那柄翡翠折柳,卻被明珠巧妙避開,遞給冬鶯保管。


    明瑛臉上掛不住,當下笑容便有些難看,明珠視而不見,開門見山對明堂道。


    “父親可還記得答應過女兒什麽?”


    千兩黃金不是小數目,但明家倒也不至於就缺這點錢,明珠一舉成名,難道還愁將來沒有滾滾財源?明堂雖然心疼,卻還是笑嗬嗬地應道。


    “為父什麽時候出爾反爾過?你若想自己學著打理,爹便命人給你單獨開一間庫房放這些金子,鑰匙由你保管,乖女隻管放心。”


    明珠笑笑,還算明堂懂得審時度勢,她今後要做的事,少不得花錢,若明堂父子想吞了這筆錢,就別怪她翻臉不認人了。


    贏了折柳會的明珠,榮升為明家至寶,明堂父子小心翼翼地將她安頓上了馬車,崇明和廖武卻同時攔在路前。


    “我家公子請明姑娘至冬月閣一敘/我家少爺請明姑娘到聽雨樓小坐。”


    明家父子頓時犯難,以明珠折柳會的表現,如今這狀況也是意料之中,可是明家誰都不敢得罪,難道今日要樂極生悲不成?


    正不知如何是好,車廂裏傳來明珠鏗鏘頓挫的聲音。


    “尚未出閣之女,禮儀不可不存,單獨會見男子實屬不雅之舉,明珠知恥不能從,還請二位替明珠告罪。”


    這一段文縐縐的話,有禮有節,暗含威儀,似乎隻在廟堂上那些士大夫嘴裏聽過,兩人一時不知找不出話來反駁,又不能當眾幹那強搶之類有失各自主子身份的事,橫豎對方也沒占好,便隻得眼睜睜看著明家的馬車絕塵而去。


    馬車顛簸間,明珠有些疲憊,靠在車壁上以手帕覆麵閉目養神,密閉空間中,那手帕上的幽香陣陣散發,冬鶯便好奇地湊上去嗅,明珠扯下帕子,忍不住笑道。


    “你做什麽?”


    冬鶯連忙退後,也笑。


    “奴婢實在奇怪,這帕子為什麽換個位置,效果就不一樣了,難道香味還有什麽區別不成?”


    經過幾次的共患難,明珠已經不拿冬鶯當外人,於是笑著解答。


    “我這香雖氣味淺,卻有個特點,便是能一散十裏,夾在那兩方香味濃烈的帕子之間,散出去的味道自然就變了,若是換到上風口,隨風散開的香味便清新醇正,自然能夠招蜂引蝶。”


    冬鶯恍然點頭,但馬上又好奇地發問。


    “老爺雖然喜歡附庸風雅,可那一流的調香師,卻也看門楣,不是有錢就能請得起的,咱們明府隻在鋪子裏買過香料,從來沒有請過調香師,小姐怎麽能調製出這樣神奇的香料?”


    冬鶯雖好,到底太過機靈聰穎,明珠不欲讓她知道得太多,隻是笑而不語,重新將手帕覆在麵上,閉目而臥。


    冬鶯納悶無趣,也知不能再追問,十分體貼地開始替明珠捶腿揉肩。


    幽香舒緩著神經,主仆二人各自昏昏欲睡,冷不防馬車一個劇烈震蕩,把兩人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車外傳來喊殺聲,冬鶯急忙掀開車簾,隻見十餘個手持砍刀的赤膊壯漢正和明家保鏢拚殺在一起。


    劫道?明珠奪得千兩黃金的折柳賞金,許多人都看見了,有人起了貪念也不奇怪,隻是竟敢在這盛京郊外的官道直接下手,膽子也真夠大的。


    明堂父子見保鏢們漸漸不敵,被砍死砍傷好幾個,不由都緊張起來,所謂錢財乃身外之物,何況是屬於明珠的錢,明瑛哪會心疼,連忙向匪徒喊話。


    “各位好漢,這道上的規矩大家都懂,所謂取財不傷命,後頭押運的所有財物,你們盡管拿去,隻消放我們離開便是了。”


    為首的幾名悍匪揮刀砍倒一名撲上來的保鏢,冷笑一聲。


    “廢話什麽,既然懂規矩,把黃金和那輛青篷馬車留下,快些滾便是了!”


    明堂父子聽了,麵上瞬間褪去血色,悍匪們所指的青篷馬車便是明珠所乘坐的那輛,沒想到這些匪徒如此囂張,不僅要財,連人也不打算放過……


    明珠如今再是身價倍漲,若是給這起歹人糟蹋了,那麽明珠也成了死魚眼,對明家哪還有半點利用價值!


    明堂捶胸頓足唿喝道。


    “快保護小姐,誰擊退匪徒,我重重有賞!”


    可明家的保鏢死得死,傷得傷,剩下的幾人勢單力薄,也膽怯不敢上前,命都沒了,賞錢再重又有什麽用?


    “你們這些沒用的狗奴才!倒是快上啊!”


    明堂的話梗在脖間,一柄尖刀便釘在了他背後的樹幹上搖晃不止。


    “老東西,瞎叫喚什麽,爺可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要命還是要女兒,你自己看著辦吧!”


    明瑛早已嚇得臉色蒼白,死命拖著父親袖子往後拽勸道。


    “爹!罷了罷了!保命要緊,再怎麽樣他們也不至於害妹妹的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明堂耳邊還留著刀鋒擦過的冰冷,縱然心疼女兒,卻也始終是對老命的愛惜超過了一切,忍痛跟著明瑛踉蹌逃去。


    見主子逃了,家仆頓時四散,青篷馬車孤零零地被拋在官道上,悍匪們淫笑著,摩拳擦掌走向明珠的馬車。


    看著漸漸靠近的黑影,冬鶯的心幾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來,她四處亂抓一氣,隻有明珠折柳會上所得的翡翠柳枝是個硬@物,隻緊握在手中,雖然渾身抖如篩糠,還是勇猛地撲在明珠身前。


    明珠緊緊蹙著雙眉,大腦飛速運轉,再怎麽說她也隻是個女流之輩,在地府的三年,或許在爾虞我詐上突飛猛進,但遇上這些綠林悍匪,道理也是講不通的,莫非今日真要折在這裏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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