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貪婪,原來他也不曾例外過,隻不過,當年是他搶別人的,而今是別人要來搶他的。


    叛軍永遠也想不到,晉同關的城下,等待著他們的,是插滿匕首的壕溝,前行的人不知有陷阱,便是直接踩塌了進去,連氣也顧不上喘息幾口,便一命嗚唿。


    後來的人,收不腳,隻能被再後來的人,直接撞進溝中,嘶嚎之聲,不絕於耳,有些膽小的士兵,甚至明明站定在溝前,竟也因恐懼而腳根發軟,導致直接跌入。


    城樓上,箭失如雨,在烏壓壓的叛軍之中,毫不虛發,甚至沒有用太久的時間。


    那深挖的壕溝,已被屍身所填平,那些後來直上的叛軍,有了前人的屍體所墊伏,竟是踩屍而上,高架起長梯,想要登上城頭。


    可僅僅隻能爬至一半高度,便有兜頭的滾油澆灌而下,在淒厲的嘶嚎聲中,那些士兵們重重跌迴至地麵。


    生生摔死的倒也還算痛快一些,那些半死不活之人,唯有活活看著自己的皮肉生生熟透,不多時已是滿城肉香。


    忍得住的仍舊在堅持前行,有些忍受不了的,甚至直接捧腹幹嘔著,與其說,那是一場戰鬥,倒不如說是一場屠殺。


    叛軍衝殺上來的,沒有一個人能到達城頭,除了死,還是死,結局毫無懸念。


    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戰爭,幾乎是一麵倒的局勢,時利子想要鳴金收兵,可卻又心有不甘,即已死了那麽多人,為何不一拚到底?


    可事實證明,他終是太過自負,也太過輕敵。


    叛軍執著而來,卻無一幸免,沒有人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能看到的,隻是晉同關下,越來越多的屍體。


    終於,蕭湛再也堅持不下去,主動吹響收兵的號角後,他竟也蒼白著臉,找了一處僻靜之地吐了好幾遍。


    聽到收兵的號角,早已心生俱意的叛軍,開始慌亂的撤軍,幾乎在同時,戰鼓聲暴起,晉同關的城門,轟隆隆驟然打開。


    朱泉一馬當先,領著飛鴻騎策馬殺出,出城後,瞬時兵分兩側,包抄著朝叛軍衝奔而去,一時蹄聲震天,殺氣騰空。


    鐵騎未至,勁箭破空射至,戰馬奔騰間,晉同關城頭的吶喊助威聲,聲聲如雷,頓使天地都為之色變。


    那一場惡戰,足足打了六天,以三十萬對五十本是絕無勝算之事,可偏偏他們遇上了雲晚歌,那壕溝損去的,又豈是區區幾萬人的性命?


    真正震攝人心的,是那種對死亡的恐懼,在叛軍心中留下的陰影,沒有人在麵對那樣的畫麵時,能無動於衷。


    那是一種能摧毀人心的無形利器,瞬間瓦解了叛軍對這場戰爭的所有自信,軍心動搖的叛軍,戰鬥力急劇下降,以至於最終節節敗退,一路潰不成軍。


    ——-


    帶著叛軍殘部,蕭湛一路狂奔,荒不擇路的撤出了晉同關,直到全軍越過青瀾江,再不必防備追兵的襲擊時,方才選了夙陵一處,做為全軍落腳之地。


    一路追隨著蕭湛,唯有此次,時利子沮喪不已。


    幾次欲言又止,卻終無法開口,直至那夜,他遇見蕭湛落寞的對月飲酒,這才終於走上前道:“王爺,您責罰老夫吧,是老夫的疏忽,竟未料到他們布下如此陷阱,不但令我軍損失慘重,竟還扭轉局勢,反敗為勝。”


    試淨了嘴角餘酒,蕭湛輕倚石桌,淡淡而語:“軍師,本王想了好幾日,始終想不通,五十萬啊,整整五十萬,被他三十萬大軍打敗也便罷了,可清點人數之時,本王始終不敢相信,活下來的,竟隻有十八萬人。”


    聞言,時利子的頭更低了,一臉愧色:“王爺,老夫有罪。”


    “軍師,本王不願責罰你,是因為此事本王也有錯,決斷權在於本王,是本王沒有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可本王為何覺得老天都在幫他?天時地利人和,本王明明都齊了,為什麽還是敗給了他?為何?”


    是不甘心,亦是不願承認,驕傲如蕭湛,對這場明明應該勝券在握的戰爭,始終不能釋懷,晉同關,終是成為了他最不願麵對的地方。


    “王爺,您要振作起來,機會總會有的,隻是,入主上京的時間,許是會比預期要晚上一些。”


    時利子雖並不欣賞蕭湛的某些想法,但他之所以選擇於他,卻並非一時衝動。


    他早已算出蕭湛有帝王之相,是以,這才一路誓死追隨。


    “軍師你不必再安慰本王,此一戰,本王輸的又何止是聲名。那些老百姓,聽說本王置先皇的黃旗於不顧,本王早已盡失民心,便是機會再至,本王恐怕也再難翻身。”


    並非他過份愷人憂天,隻是,這一路而來,早已聽盡了閑言,蕭湛飽漲的激情,也終於在悲觀的事實麵前,消失殆盡。


    時利子麵有憂色,言字琢琢:“王爺,雖此一戰失利於民心,卻並不代表再無它法,若是王爺肯再信老夫一迴,老夫一定能為王爺扳迴一局。”


    言至此,蕭湛卻再不答話,隻沉默著為自己續上滿滿一杯,而後一仰而盡。


    此一戰,飛鴻騎損兵十萬,卻殲敵三十餘萬,僅收集叛軍遺留下來的糧食、兵器、馬匹、營帳戰利品,便用去了整整一日時間。


    而後,又用了兩日時間,方才清理完死傷狼籍的戰場,敵人的屍骸集中一處以柴火燒為灰燼,傷者則盡成俘虜。


    雖說打了一場漂亮的大勝仗,但因損兵之數太多,是以,蕭翊於第四黃昏時分,專門在晉同關內為死者舉行了公祭,殺馬供於關前,以奠亡靈。


    死者優恤處理停當後,全軍方才大事慶祝,戰士們舞刀弄槍,把臂高歌,烤肉的香氣彌漫整個晉同關。


    蕭翊與一眾將領巡視各營,與眾同樂,激勵士氣後,方才返迴主營,舉行了另一場單獨的高層慶功宴。


    此仗得勝來之不易,眾將更知全賴雲晚歌獻計出力,才會反敗為勝,是以,對她更是敬若神明。


    酒過三巡,勞石堅肅容對被安排坐在蕭翊左側的雲晚歌舉杯道:“月軍醫,老夫當初口出狂言,而今已知軍醫神勇,定然說到做到,迴京後便會設宴三天,親自登門向你賠禮道歉。”


    晉同關一戰,太過慘烈,雲晚歌這幾日親眼目睹了那些屍體駭如山,激蕩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這些人,背景離鄉,隨著蕭翊到此,卻是落得個客死他鄉的下場,便是名字被載入軍功薄又如何?


    還不是隻剩黃土一杯,連親人最後一麵也見不著。


    是以,雖身處這熱鬧喧囂的慶功宴,但她的心思卻完全不在吃喝享受之上,隻想著早早結束便好。


    她想要清靜如無人,但別人卻還惦記著她,這勞石堅的一席話終是將她飄飛的思緒,拉了迴來。


    “勞將軍言重了,此事都是當時氣話,如今不提也罷。”


    雖對這勞石堅印象不是太好,但至少此人尚算光明磊落,此時此刻,他主動提及當日所承諾之事,其實已是給足了她麵子,喝未正式道歉,但已是心中折服。


    勞石堅見她一直神色不明,本還擔心她會拒人於千裏,畢竟她現在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對他們這些人大可以視無不見,卻不想,她隻是怔愣一時,便馬上給予了迴應,也算是當麵原諒他的魯莽了。


    心中感激,勞石堅鏗鏘有力道:“月軍醫,你如此能奈,如此肚量,老夫著實佩服,老夫敬你三杯。”


    雲晚歌淺淺一笑,端起手中酒杯,向他一敬:“勞將軍,您為人光明磊落,月也同樣佩服,隻是,月的酒量甚淺,三杯實在為難啊。”


    她麵帶笑容,口氣溫和,又用那開玩笑一般的口吻說著,倒也並未讓勞石堅生氣。


    勞石堅見她身量嬌小,瘦弱不堪,倒也並未懷疑這話的真實程度,隻爽朗道:“既然月軍醫如此說了,老夫也不勉強,但求月軍醫賞麵三口,意思意思便可。”


    “如此便謝過勞將軍了,月,自當盡力。”


    三杯對三口,她已不能再要求太多,畢竟,敬酒之事,亦可看出一人品性,若是酒品不好之人,亦無人品可言。


    三口下肚,杯酒業已見底,雲晚歌虛虛一笑,坐下後,馬上就大嚼起了菜品,酒量不行之事,她也並非借口,是以,為防一會兒醉得難受,多吃點菜壓壓酒性亦好。


    她的動作隨意,並無絲毫扭捏之氣,看在別人眼中是為豪爽,看在蕭翊眼中,卻是別有一番風情。


    他抿唇一笑,目光卻始終無法自她身上移開。


    晉同關一戰,她當居首功,是以,有了勞石堅帶的那個頭,敬酒之人,已越來越多,他有心為她擋上一些,卻始終並未開口。


    或者,她心中壓抑,借酒抒發一下,也未常不是件好事。


    果是酒量不行,這一輪敬酒過後,她的眼神,已漸漸迷離,望向蕭翊的眼神中,竟有著幾分的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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