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禾從唐如故的辦公室出來,藥都裝在包裏,裹緊了圍巾,按了電梯鍵直接下樓。


    陸呈川早上便和她說幫她安排了和梁清則見麵,她早上出門時又派了人開車送她來。


    所以這會兒喜禾就打算直接過去。


    送她的年輕人等在車邊,看見她,連忙站好,幫她開了車門,“太太,我們等下是要去先生安排好的地方麽?”


    喜禾沒有察覺到哪裏不對勁,鑽進車裏,“嗯。”


    年輕人嘴上說著好,關上車門,上了駕駛位。


    梁清則五年前和黑幫的人勾結,現在又和梁玨掏空梁家,這些證據陸呈川都零零碎碎的找齊了。


    涉及到其他的方麵,陸呈川就轉手交給別的地方處理。


    到了地方,喜禾直接下了車。年輕人在後麵停車,看著喜禾先他走出去一段路,停下來掏手機給陸呈川打電話。


    那邊的男人很快就接通。


    “先生,我已經送太太來警局這邊了。”


    ……


    喜禾被帶到一間房間,門外把守著人,裏麵裝了監控。


    梁清則一改往日的體麵,臉上帶著幾處傷,穿著簡單的衣服,連頭發都老實的趴著。


    看見她,一向溫潤如玉的眼睛直勾勾的,讓人畏懼。


    喜禾步伐一頓,還是在他對麵的位置坐了下來。


    梁清則被銬住的手動了一下,挑眉,“他竟然讓你來了?”


    “沒什麽竟不竟然的,”喜禾平靜的說,“你就當我是代表梁家過來看看。”


    “梁家,”梁清則嗤笑一聲,“你覺得我現在想聽你說這些話麽?”


    喜禾攪著手指,“不想聽也沒辦法。我之前就告訴過你的,是你聽不進去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梁清則搖搖頭,“不,是你們梁家的人。我不想再重複一遍是因為什麽原因,我討厭他們虛偽的樣子,也恨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雖然我不想說,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還有你,喜禾。”


    “你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陸呈川那個男人。他怎麽對你的你忘了麽?你要是和一個對你好的人在一起,我也會放手祝福你們,可你偏偏讓我死不了心。”


    “我一直把你當我很重要的親人,”喜禾的嗓子一硬,“梁清則,所以我才會給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不大的封閉房間裏,兩個人談話的聲音都十分清晰。


    喜禾聽見自己接著說,“他們對你不好是他們的不對,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包括我,那些都是你一廂情願,你怨不得別人。”


    梁清則一拍桌子,眼睛紅著,看著喜禾,“我隻是不想讓你跟那個男人繼續糾纏,我是為你好!我拚命在梁家站住腳跟,都是為了你,喜禾。”


    “你隻是為了你自己。”


    心間好像被他的話劃了個口子,冷風唿唿的灌進來。


    喜禾強忍著翻湧上來的情緒,讓自己保持冷靜,“我不過是你找的一個可以使你心安理得的借口。”


    梁清則猛地起身,把椅子也帶翻在地上。


    他扯著喜禾的衣領,靠近自己,眼神接近偏執,“不是,你根本就沒有認真聽我說的話!你以前養尊處優,我呢,我隻是個被拋棄的孤兒,我不努力怎麽站在你身邊!直到長大,你也不多看我一眼,你的眼裏心裏隻有陸呈川一個人,你告訴我我能怎麽辦?”


    通過監視器看見房間裏情況的警察迅速趕了進來,拉開了梁清則。


    喜禾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的梁清則。


    他紅著脖子,即便是在剛剛接近歇斯底裏的時候,也始終有那一份積年累月的涵養在。


    他的語氣和平常相比隻是有細微的兇狠,除了拉住她衣領的冒犯動作,便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喜禾覺得心涼的是,他的想法和態度。


    已經是陷在死胡同裏,而且沒有覺得自己有不對的地方。


    喜禾看著他被扭送出門,輕輕的開了口,“梁清則,是你奢求的太多。”


    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幾步就消失在門口。


    有警察過來問她怎麽樣。


    喜禾像失了力氣一般,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


    ……


    ……


    陸呈川按約好的地址到了地方。


    正值中午,唐如故正好也有時間,雖然猜到可能是和喜禾有關,他還是不太明白陸呈川為什麽會直接找上他。


    看著趕來的男人在對麵坐下,唐如故說,“陸先生要喝點什麽?”


    陸呈川沒什麽表情,“不用了。”


    唐如故悻悻的收迴手裏的菜單,喝了口茶緩解尷尬,“那有什麽事陸先生就直說吧。”


    “喜禾的事情,”陸呈川開門見山,“我想知道喜禾在你這裏拿什麽藥。”


    “陸先生知道?”


    唐如故稍稍的驚訝過後便想到有什麽可能。


    “不如陸先生先告訴我,你和喜禾現在是個什麽關係?”


    “領了證的夫妻,這樣唐醫生可以告訴我了麽?”


    唐如故是怎麽也沒有想過的。


    他以為大不了是兩個人見麵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才導致喜禾現在的情況,況且喜禾根本沒有提過,怎麽會想到兩個人不知道什麽連結婚證都領了。


    壓下了心裏的驚訝,唐如故眯了眯眼,“陸先生,既然你們都結婚了,這種問題問喜禾想必更合適吧?”


    “我不想聽你說有的沒的,”陸呈川抬眸,“不管你是什麽想法。”


    唐如故笑了起來,“那陸先生可需要做好心理準備了,畢竟你要是真對喜禾有一點感情的話,可能會導致心裏不適。”


    陸呈川看著他,無風無瀾的外表下,有什麽東西漸漸脫離了掌控,朝深淵墜入。


    “陸先生知道喜禾有過你的孩子麽?在你們所有人都厭棄她的時候。”


    隻覺得周遭的聲音都好像消失了,唯有他說話的聲音在耳邊。


    手指碰著杯麵,唐如故繼續道:“可她被你趕出京州之後還是決定留下來,為了她喜歡那麽多年掏心掏肺,卻袖手旁觀的你。她那個時候已經有抑鬱傾向了,孕期前幾個月各種反應都有,都很嚴重,我每天看到她都比前一天瘦,而且憔悴。”


    那之前,唐如故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女人身體能糟糕到那樣的地步。


    他聽她說從京州來之前發生過什麽事,說著說著就掉眼淚,她自己也沒有察覺,他一度懷疑,那些事情就是她淚腺的一個開關,不用和她打招唿,就開了。


    她說她整夜整夜的做噩夢,大部分都是循環的聽見那個男人說不想見到她,然後被車撞到在地,緩過來之後自己爬起來。


    每晚如此的循環。


    她孕吐反應強烈,睡不好,連東西也吃不下,還要逼著自己不要在意那些事,不要去看京州那些新聞。


    然後迅速的消瘦下去。


    她異常難受的時候甚至連一顆藥也不敢吃,就熬著,然後就熬過去了。


    隨著她孕期一天天的增加,抑鬱的症狀也越來越嚴重。


    唐如故現在想起來,都毫不懷疑當時他的想法。


    他當時以為,她會挺不過去的。


    “後來月份大了,她自己一個人很多事情都做不過來,就請了保姆。”


    唐如故的語氣漸漸變得寒意森森,連之前似有若無帶著的笑都消失殆盡。


    “一個四十多歲的華人婦女,喜禾那個時候經常不說話,可她對那個保姆沒有什麽不好的。但是就是那麽巧,那個保姆的女兒那年才十九歲,在外麵亂搞搞大了肚子,男人不願意娶她女兒,她女兒也不願意打掉孩子,最後跑了。”


    “她看喜禾自己一個人大著肚子,又那麽年輕,沒有老公,自然而然的對喜禾深有偏見。她知道我每天會去給喜禾做檢查,趁我出差沒去的那天晚上,給喜禾喂了安眠藥,拖到衣櫃裏,然後開了煤氣,準備一起死。”


    陸呈川垂著眼聽他說。


    最脆弱柔軟的那處像被針紮了一般,密密麻麻的,席卷了整個心髒。


    一鈍一鈍的,接近淩遲。


    手指的指節泛著青白。


    唐如故還在說,越是平淡的越是無聲無息的侵蝕內心。


    “喜禾走運,她被放在衣櫃裏,沒等到煤氣就被別人救了。但是她的孩子沒有保住,連選都沒選,孩子就沒了。你知道她當時多久的身孕麽?”


    唐如故伸手,比了個數字,“七個月,引產掉的。”


    七個月,再過不久,早產也能存活一個嬰兒了。


    就是這個時候,生生的從她已經虛弱無比的身體裏剝離。


    這對於當時的喜禾來說,就是雪上加霜,致命一擊。


    唐如故看著陸呈川,問道:“我想問問陸先生,縱使喜禾做過什麽事情,這懲罰也夠了吧。有誰是鐵石心腸的麽?更何況,她是不是真的做過那些事情。”


    明明身在暖氣十足的房間裏,陸呈川卻覺得置身於叫人心生絕望的冰河雪川中。


    沒有遮蔽,沒有前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風打倒,被雪深埋。


    “她現在,”陸呈川覺得自己的嗓音晦澀,“身體怎麽樣?”


    “她已經連續幾年每天都在吃藥,經不起折騰了。陸先生要是能行行好,就該知道她離你越遠越好。畢竟看到你,就會想到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情。”


    唐如故拉了拉衣服,起身欲走,但是又停了下來。


    “忘了說,她以後估計不能生育了。她可能就犯了一次錯,就得到這麽嚴重的懲罰,我想應該會記一輩子的。不過我沒有那麽狠心,這件事她還不知道。”


    直到唐如故徹底離開了這裏,陸呈川還保持原來的姿勢。


    唯有鮮有波動的眸裏,好似風暴席卷過。


    狼藉一片。


    唐如故的話還在耳裏沒有消化掉。


    這仿佛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才剛剛準備好地基,剩下的,要花很長很長的時間,用很多很多的心思,才能完成。


    陸呈川想過的隻是唐如故告訴他的冰山一角。


    他開始想起從認識喜禾至今的畫麵。


    一幕幕,按了快進鍵一樣,迅速又清晰的在腦海中播放。


    從認識她開始,他就知道她是個溫室裏長大的花。和那些個名媛千金不一樣的隻是她大膽張揚,聰明又狡黠。


    別人會的她都會,別人有的她也有,可就在這種基礎上,還是有別人沒有的,會別人不會的。


    陸呈川有時候想,如果兩年前他們在一起了,他會把她寵成人人豔羨更加嬌豔的吧,可偏偏事不如意。


    就像她追在他身後爬山,已經超過別的人好長一截了,差一點就要追上他,他把她推了下去。等迴過頭來的時候,她滿身傷痕,氣喘籲籲,迴到了原點,甚至想下山走別的路,他卻心疼了。


    窗外洋洋灑灑的飄下了雪,掩蓋黑暗,萬物重生。


    ……


    ……


    喜禾被送迴了星河港。


    段征約了時間是明天,她準備迴去收拾一下要帶的東西。


    剛從車上下來,就見天空中下起了雪。


    她之前不在京州,已經有兩年沒有看過雪了。


    從小就對下雪有種由衷的喜歡,喜禾一到這個時候心情就會變好。


    手心朝上接住幾片雪花,很快化成了水。


    開車送她的年輕人見這天氣寒冷,怕她受涼,便在身後說:“太太,降溫了,你先進去吧。”


    喜禾點點頭,緩著步伐上了台階。


    密碼鎖的數字剛按了一個,就聽見背後的聲音。


    “老大你迴來了。”


    她轉過身,還沒有看清是個什麽情況,就被身影快速移動過來的男人結結實實的抱住。


    喜禾的兩隻手臂還因為下意識的動作伸展開揚著,望著院子裏的那個年輕的男人,不知所措。


    腰身卻被箍的更緊了,幾乎被籠罩在他的身影下。


    喜禾哭笑不得,手臂慢慢放下,不懂他突然怎麽一迴事。


    “你這是……怎麽了?”


    她話音剛落,就被按的更緊。


    陸呈川的力氣大的似乎要將他按進自己的身體裏,仿佛這樣內心深處才能有稍稍的安慰。


    裹著她,微微俯下身,泛著涼意的臉頰貼著她的。


    喜禾聽見一聲細微的喟歎。


    鼻子一酸,喜禾故作輕快的問:“你怎麽出去一趟跟變了個人似的,你手下還在這呢。”


    手下一聽喜禾這麽說,識相的小跑出庭院。


    落了雪添了幾分嫻靜雅致的庭院裏,雪飄飄灑灑,這身形差別極大的一男一女擁在一起,隻叫人外人看了去覺得好一番亮眼的畫麵。


    喜禾脖子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吸吸鼻子,“你放開我吧,外麵好冷,我要感冒了。”


    這句話有用,陸呈川很快就放開她牽著她進了房子。


    撲麵而來的暖氣讓喜禾揉了揉涼涼的臉頰,還不太明白陸呈川剛剛那番舉動是什麽意思。


    她哪知道這個男人在過去短短的時間裏,知道了什麽。


    想著明天要出門去了,話也多了點,“段征問我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還是你知道路我們自己過去?”


    陸呈川的目光明晃晃的擱在她臉上,好半晌才滾動喉結,“我知道路。”


    “那就讓他先去好了,”喜禾指指落地窗,“降溫了,我早上不想起那麽早。”


    “好,那就等你什麽時候醒了再去。”


    男人答應的無比自然。


    喜禾隱隱約約覺得哪裏怪怪的,可她除了看見陸呈川跟著自己之外也沒發現什麽。


    於是脫了外套,整理了一下裏麵的衣服,“我們要在那裏待幾天?”


    陸呈川拾起她的外套打開衣櫃掛了進去,“你想待幾天?”


    “我又沒什麽事情要忙的。”


    言下之意,他有職位在身,看他的時間安排。


    最近看他雖然沒有那麽忙,但是有時候一出去也是一上午一下午的。


    她沒有什麽事情要忙,待幾天又沒有什麽關係,自然就要看他了。


    陸呈川動作嫻熟,親昵的攬過她的肩膀,“那就待到你想迴來為止。”


    喜禾怪兮兮的看他一眼,可他像什麽也沒有發覺一般。


    喜禾就隻能當他心情還不錯。


    於是晚上到吃飯的點的時候,喜禾要進廚房,陸呈川攔著她,推她去客廳待著。


    見她又想過來,陸呈川才沉下聲音,“你要進來搗亂麽?”


    喜禾蹙著眉,“我怎麽就搗亂了?我做飯不好吃麽?”


    “一般般,下次我可以教你。”


    說完就把她關在廚房外麵。


    喜禾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擦著拖鞋去客廳的沙發裏窩著去了。


    不知道陸呈川在做什麽,喜禾開了電視看,就覺得過了挺長的時間他還沒出來。


    她靠在沙發裏昏昏欲睡。


    最後還是睡著了。


    天冷了之後,她隻要在暖和又舒適的地方待一會兒,就想睡覺了。


    從小就是這樣。


    陸呈川以前聽她說過,當時還說她果然嬌貴。


    現在,陸呈川站在沙發邊。


    定定的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彎腰撿起她手邊掉下來的遙控器,關了電視。


    多看了她一眼,去拿了條毯子給她蓋上。


    自己就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拿過報紙看。


    細看了就會發現,他雖然沒動,可是眼神大部分時間是放在喜禾身上的。


    兩張報紙翻完,陸呈川低頭看了看腕表,才一步走過去蹲下。


    壓了壓她臉邊的毯子,露出被暖氣熏紅的臉頰。


    手指在她的臉頰上蹭了蹭,陸呈川看著她眼下輕薄一層的烏青色,胸腔內彌漫開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是一種,他並不陌生,但是被壓製已久的情緒。


    撐著沙發,陸呈川低頭,覆上她嫣紅的唇。


    喜禾熟睡間發覺唿吸間都是陸呈川的味道,隻覺得周身的溫度很高,她又熱又奇怪,掙紮著醒了過來。


    眼睛剛睜開的刹那,後腦就被扣住。


    等空氣再度進入的時候,喜禾的臉頰比之前更紅了,細細的喘著氣,眼裏積了霧水,迷蒙的看著上方的男人。


    一醒來就被壓著親了個夠,喜禾腦子還慢半拍的沒有反應過來。


    陸呈川就已經又湊到她唇邊舔吻,抱著她離開了沙發。


    喜禾伏在他肩膀上,整個人像進了蒸籠的螃蟹,偏偏還不明所以。


    被放在餐桌的椅子上,陸呈川沒有去坐她對麵的椅子,反而直接坐在她身邊。


    喜禾覺得他反常不是沒有理由的。


    從他迴來開始,似乎格外對她摸摸抱抱。


    就是十分親昵,膩人的那些行為。


    雖然平日裏兩個人的相處,也會有這些親密的動作,可是沒有哪一天像這一次這樣的。


    喜禾清亮的眼睛轉了轉,捏著勺子看他,還是問道:“陸呈川,你是不是在外麵受什麽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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