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距心口一分,被陰燁塵死死抓住,刺破皮膚的痛,也不抵心傷一二。九哥猛得用力奪了匕首,一甩手扔了。


    清脆的落地聲像一記警鍾敲醒了我,而眼前,九哥已經捂著胸口半臥在地上。


    淩睿大驚,撲了上來。


    “陰九!——”


    我發著愣,自己剛才一定是瘋了,握過匕首的手還發著顫,我不由得抬起手看了看,那一瞬發狂地仿佛不是我自己,腦海裏始終迴放他替我擋開匕首時那一眼飽含情緒的目光。


    如過電影般閃過許多零碎的片段。


    醫院天台上,我們第一次看的日出。


    錦城寧靜深夜,他看著我吃宵夜,很認真地聽我介紹人間的夜生活,像專心學習的孩子。


    病房裏,他信誓旦旦地對我爸爸承諾,會好好照顧我。


    我想起神屠裏一起度過艱險和風雨,他緊緊把我抱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去抵抗法陣。


    我想起締結婚書的那一晚,他眼裏深情滿滿,那麽信誓旦旦地答應給我一個美好的未來。


    那麽多美好的迴憶,那許多數不清的救護和寵溺,都已經塵封在記憶的長河當中,一去不複返。


    我失神地看著他,臉色血色頓失。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靠上去,卻被淩睿擋開。


    “月兒……我對你,都是真心的。”陰燁塵捂著心口,心痛欲碎。


    “還跟她廢什麽話!”淩睿的目光恨不得殺了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謀殺親夫?!陰九哪裏有對不起你?他一沒有殺你全家,二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有什麽資格傷害他!這些天他為了你的魂脈損耗了多少修為,你非但不領情,還把錯都怪在他身上!”淩睿恨鐵不成鋼:


    “安馨月啊安馨月,你和元祐都是一路貨色,隻許別人對你一心一意,稍有不如意就立刻翻臉;你這麽傷害陰九,跟那些想置陰九於死地人有什麽區別!?”


    “我沒想這樣的……他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我……”


    我手腳發抖,不停重複這一句話,好像隻有這樣心中才有底氣,才會覺得自己刺出的那一刀沒有做錯。


    “是,就你的愛最真,別人的愛就都是欺騙。陰九這半年對你的感情就這麽被你抹殺,連我都覺得看不下去!安馨月,你拿別人的真心當驢肝肺,就不要後悔有一天失去真心。我會讓你為這一刀付出代價!真是看錯你了!”


    那一刀刺下去,我就知道我們全完了。


    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


    後悔嗎,痛苦嗎?


    好似這一刀殺死的不僅僅有我們的感情,還有我自己的心。


    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從小備受冷眼,受盡嘲諷。


    所以我總是可以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裹在卑微的硬殼裏,遇見九哥以後,我爬出了這個殼,我以為我再也不需要包裹自己的軟弱,我以為曾經的卑微和恐懼都已經被他治愈——


    然而,現在他們告訴我,這份愛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我找不到我的殼了,除了自傷和傷害別人,我不知道該怎麽發泄心中的抑鬱。隻是覺得刀尖刺入的那一瞬,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再也不用擔心還會有人衝上來指責我的不是,再也不用心驚膽戰地守著一份情愛——反正已經不會更壞了。


    我斬斷了我和九哥之間的感情,我傷了他,也徹底殺死了我的心……


    淩睿狠狠瞪了我一眼,陰燁塵傷在心髒的地方,此刻雖然強撐著,但已經氣息微弱。


    他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弱?


    淩睿找人抬起陰燁塵,臨走時咬牙切齒道:


    “你最好祈求那一刀沒什麽事,如果陰九有什麽傷害,我不管他還愛不愛你,你這個安家的餘孽,當初我們就不應該心軟留下你!你加在他身上的痛,我會讓你十倍百倍地還迴來!”


    他們帶著九哥離開了,走的決絕。


    大殿裏就隻剩下了我一個人,沒有人會去在意我的死活。


    匕首靜靜地躺在黑暗的角落裏,刀刃透著清冷的寒光。


    那上麵還沾染著九哥的氣息,我呆在那裏好久,才小心翼翼地撿起它。


    燁之匕是九哥送我的授玉之禮,而我,卻用它傷了我最愛的人。


    他希望我做一個冷靜睿智的陰差,光複陰玄司,維護天命的公正。


    嗬嗬,可是天命真的是公正的嗎?


    為什麽到頭來,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死了。


    輪鏡台不知什麽時候暗下光芒,變成了一麵普普通通的鏡子。


    我望著鏡子裏麵的人,涕泗橫流、眼窩深陷、頭發淩亂、鼻頭紅腫,駭人的胎記橫在眼下,樣貌猙獰。


    這才是真實的我,原來我能夠變美麗,都是九哥給我的一場夢。


    他曾說:“美與醜,在於心靈,不在皮囊。”


    可如今,這醜陋的容顏已經刻入靈魂。我殺了人,或許也不配再說什麽靈魂最美的安慰話……


    我不配得到九哥的愛,安家餘孽……?


    冷笑著,我一點一點擦幹臉上的淚。窗外光纖漸暗,也不知道在這裏呆了多久,沒有人來找我。


    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揣好匕首,我踉踉蹌蹌地出了西配殿,天已經完全黑了。俯瞰四方,地府沉溺在一片幽靜當中,不去想當七殿得知九哥受傷會發生什麽,不去想那一刀九哥能不能挺過去。


    九哥宅邸已經迴不去了,我傷了他,他的部下一定都恨死我了……


    幽冥地府,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慘然對著天空,默默地歎息流淚,有點懊惱怎麽把自己逼到了這麽悲慘的境地。


    我沒有家,沒有朋友,也沒有愛人……


    下了鐵索,想去忘川那裏,到越先生的墓那裏坐坐,和他說說話,就在那裏散魂好了。


    可忽然我的腦海裏有一個聲音說,去閻羅殿吧。


    我以為是錯覺,使勁搖了搖腦袋。這時候才覺得脖子還有胸口都特別的難受,我知道是自己的舊傷又犯了,靠著高牆坐下來,喘口氣。這時那個聲音再一次冒了出來——去閻羅殿……


    頭腦劇痛,像有一條蟲子鑽了進去,我失聲尖叫,整個意識都開始混沌,可是四肢就像是不能被支配了似的,徹底軟了下去。


    等我再醒過來,燈火幽暗,身子底下是紮人的稻草,頭頂有陰風斜斜吹著,我想要爬起來,才發現自己竟然使不上一點力氣。


    我在哪?……


    “你不必白費力氣了……”


    黑暗的陰影裏傳來顏臻的聲音,我驀地一驚,才發現自己竟然連聲音也發不出。


    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躺在地牢的地上,胸口亮著一盞燈,發出暗紫色的燭光。


    而顏臻,就隱在黑暗裏,帶著鐐銬,陰測測地盯著我。


    “璃月,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麵的。”


    她從黑暗裏爬出來,黑漆漆的手指順著我的腳踝摸了上來,驚起一片不安的戰栗。


    我盯著她,卻不知道她究竟用什麽辦法把我弄到了這裏。


    “很吃驚嗎?嗬嗬……別著急,很快你就要上路了。”顏臻的手摸遍我的全身,像是在丈量,辨認,那種滿意又興奮的眼神實在讓人害怕。


    “你知道我為什麽心甘情願把續魂燈給你嗎?”


    她的身體異常柔軟,竟然能像蛇一樣在地麵上滑動,她靠在我的肩頭,手臂輕輕勾著我的脖子。


    一雙美目滲著血,卻滿眼興奮地看向我,我一看進去,就自覺地失去了抵抗。


    “為了得到你的一切,為了把你徹底毀滅!”


    她像一頭嗜血的母狼,對著我的魂體垂涎欲滴,我說不出話,隻能恐懼地掙紮。


    “別怕……你的魂靈將會永遠留在九哥的身邊,不過你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愛啦。璃月,你可知道,續魂燈最大的用處是什麽嗎?”


    她勾起我的下巴,得意地輕笑著:


    “續魂換命,了無痕跡。九哥愛你又如何,如果我散了你的三魂,取走命魂,從此以後,我就是璃月,璃月就是我。而你,淪為殘魂生不如死,哈哈哈……”


    瘋了,簡直就是瘋子,這不可能!


    “這怎麽不可能呢?你以為七殿的人為什麽一門心思地想拿到續魂燈,還不是因為那個傳說?隻是他們誰也不會想到,我死守這個秘密,等的就是這一天!璃月,你聽說過金蟬脫殼嗎?”


    她開始伸手剝我的衣服,一層一層,外麵燈光幽暗,守在地牢的陰差都不知死到哪兒去了。


    顏臻胸口中劍,修為散盡,誰願意天天看守一個廢人?


    “人所有的記憶和感情都在於命魂,命魂消,靈魂消。從你帶走續魂燈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跳不出這宿命了。璃月也好,安馨月也好,我會讓你幹幹淨淨地消失!”


    九哥不會放過你的!我憤怒地在心底呐喊,這下意識的想法一出,忽然想到九哥那雙內傷的眼神,隻覺得心中鈍痛……


    她似乎與我心思相通,了然輕笑:


    “九哥當然不會放過我,可再過一會,我就不再是‘我’。等你沒了命魂,記憶全失,不如就替我去那個地獄裏走一遭吧。”


    她桀桀笑著,狂妄又得意。


    我衣不蔽體,卻不能掙紮絲毫。顏臻不是已經散盡修為嗎?


    可是我卻眼睜睜地看著她從我的心口抓出了續魂燈——不,更確切的說,是燈芯。


    “沒有燈芯的續魂燈,就是一件廢物。璃月,你害我落到如此境地,修為散盡、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受盡折磨!我說過,總有一天也會讓你嚐一嚐階下囚的滋味。你不用指望九哥有一天會發現這個秘密,因為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就是璃月!而你——我會讓你親眼看著我們成婚,讓你斷手斷腳地去地獄;我不會讓你死,我要讓你受盡折磨,永生永世都別想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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