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哥,你看……!”


    我哆嗦著指了指他身後,陰燁塵迴頭,卻見睜眼的模特緩緩扭動脖子、手腕,就好像被禁錮的靈魂重新得到了解封。


    空氣中有低語之聲傳來,咿咿呀呀,好似還不會講話的孩子,模特臉上還保持著僵硬生澀的表情,隻有眼睛的部分透著幽藍的熒光,恍惚間仿佛還能看見他們在眨眼。


    這究竟是什麽鬼?


    咯吱咯吱,自店鋪木地板上傳來的摩擦聲,難聽刺耳,我攥緊九哥的衣袖,躲在他身後,弱弱地問:


    “九哥……這是什麽啊?”


    陰燁塵口念法訣,手指在胸前結印,然後一聲“去”,自他胸口一抹金色圓盤狀的法印擴散了過去。


    細看,那法印的金色都是由細如發絲的金絲狀物構成,裏麵靈力充沛,應該是用來驅散怨氣戾氣的法印。


    可是法印在接觸道模特後也隻是起到了暫時定身的作用,待到法印時效散去,那些模特又開始蠢蠢欲動。


    與此同時,不止櫥窗前的模特,就連我們身後,還有櫃台周圍的另兩個模特也有了“活過來”的跡象。


    眼前的情形實在讓人毛骨悚然,隻覺得四周的戾氣越來越重,而最開始那個擦傷我的發光物,此刻不知道躲去了哪裏。


    “別怕,隻是還沒有成熟的怨靈。故弄玄虛地在嚇唬咱們。”九哥安慰著,一麵在此於胸前結印,這一次似乎不再像是小小的試探,他凝視動起來的那五個模特,一一辨析,最後猛地鎖定其中一個穿黑色包臀裙的女模特,將法印擴了過去。


    “刷——”隻聽一聲金屬擦過木板的聲音,隨後輕弱地幾聲細小的尖叫,刹那間——所有模特的眼睛都暗了下來。


    而有些模特因為動作的突然停止,幅度很大,重心不穩直接從櫥窗便倒下,發出巨響。


    九哥手一收,那法印帶著一團肉嘟嘟發光的東西收到了我們的腳邊。他的動作十分麻利,手在那個東西上麵一抹,藍光便消失鋪子當中。


    “怎麽了?”隔壁的阿姨聽見聲音趕過來,就看到櫥窗前一片狼藉,她嚇了一跳,看著我們,問:


    “你們沒事吧?砸到了沒有?”


    陰燁塵把我護在身後,歉意道:


    “忘記開燈,一時沒注意,刮倒了。我們人沒事。”


    阿姨是個熱心腸的,有點愧疚:“怨我,剛才應該跟你們進來大致介紹一下,這個鋪子什麽都好,就是采光稍稍弱一些。孟姐家原來也注意到了,專門裝了好幾盞大燈。”


    她念叨著這個鋪子裏的各類設施,熟悉得仿佛她就是這裏的主人,可見之前和孟倩的關係一直不錯。


    也是,這麽熱心腸的阿姨照顧,要我我也歡喜。


    後來慢慢聊天才知道,就連店鋪消耗的電費有的時候都是阿姨幫孟倩去交的。


    阿姨帶我們整個轉了一圈,她家老公喊人迴去,好像是來顧客了。我急忙道:


    “阿姨,沒事您先去忙,我們可以的。”


    等她一走,我才暗自鬆了口氣。


    剛才好懸,差一點讓阿姨看見。


    九哥倒是一點緊張都沒有,我趕緊拽著他問:


    “那個藍色的東西呢?咱們趕緊把它帶走。它待在這裏這麽兇,要是傷到別人就不好了。”


    陰燁塵手一鬆,那個藍東西圓滾滾地顯形出來。待到光線散去,露出裏麵的物體,我一時有些錯愕。


    “啊……”我失聲叫了出來,忍不住閉眼迴避一下,過了好久才消化掉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可以看得出眼睛,鼻子,還有嘴巴,隻是還不如足月的孩子那麽的棱角分明,甚至它自軀幹伸出的四肢還不完全,蜷縮在軀體上,隻露出小手和小腳的模樣。


    它環抱著自己,努力地把自己團成一個球狀,後背的脊柱都還未發育完全,雖然不是醫學專業,但我也認得出——


    那是一團軟綿綿、肉嘟嘟,本該在母體裏,尚未成型的孩子。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陰燁塵望著那團東西,暗歎一聲,給我解釋:


    “這應該是個墮胎,還沒成型,但已有魂識。從母體剝落後,因為求生渴望極大,凝化出的怨靈。怨靈這種東西茲由天生,本該是三魂七魄,隻是還未發育完全,肉身就被器具絞裂在母體的子宮當中,故而怨氣極大。若是讓它成形,必將禍及一方。”


    那小東西此刻無害又弱小,很難和剛才那個兇巴巴還可以激發模特蘇醒的怨靈結合在一起。


    隻是聽九哥陳述它還未出世所受過的罪,我的心裏就一陣惡寒。


    “我隻是奇怪,怨靈一般滋生在陰氣濃重,人煙稀少的地方。這裏是商場,它究竟是怎麽進來的,還有這鋪子,看來陰氣的凝重並不是這個小東西引起,而是這裏的陰氣滋養著它。璃月,你跟我再好好找找,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發現。”


    “哦,好好好。”


    陰燁塵來了興致,我也對這個地方充滿好奇,還有那個小東西,到底是怎麽來的,一切都需要九哥來解答。


    少傾,我們已經把整個鋪子翻個底兒朝天,也沒有再發現什麽帶陰氣的東西或者小鬼。


    奇了怪了,那個怨嬰都已經被九哥禁錮住了,可是依然感受的到屋子裏的陰氣沒有絲毫的減弱。九哥也有些意外,他甚至連天花板試衣間任何細枝末節的地方都掃過一邊,可是我們依然沒有發現。


    “盛放陰氣的東西一定就在這裏,”陰燁塵肯定著,依然沒有放棄尋找。


    這時,禁錮著的怨嬰忽然發出不安恐懼的咿呀慘叫,我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隻見被金線纏住的怨嬰眼泛血紅,臉上帶著非人詭譎的表情,一眼看過去,如同誌怪小說裏描述的夜叉。


    幽藍的光再度大盛,將怨嬰整個包裹其中,從它頭頂,仿佛有一道光束投射下來,源源不斷地給它充沛力量。


    “那東西在天花板裏?”陰燁塵嘀咕著,一躍而起,拆掉了頭頂天花板,摩挲了半天,隻摸出一支筆。


    那筆形狀很奇怪,不像是普通地簽字筆,筆的側身有個按鈕,不知道是什麽,不過看這個形狀倒像是驗人民幣真偽的紫外線燈筆。


    九哥拿下來握了握,肯定道:


    “這筆上麵有孟倩的戾氣。是它沒錯。月兒,你去把燈關了。”


    “哦……”


    啪。啪。


    我把幾盞最亮的大燈都給關了,那筆一離開怨嬰,小家夥才慢慢恢複平靜。


    陰燁塵握著筆仔細端詳,片刻之後,他抬起胳膊,按下上麵的按鈕,對準了牆麵。


    青紫的燈光明亮又冷寂,打在發黃的牆麵上,一串串字符一閃而過。


    “老公,我愛你。”


    “一周年紀念日,心心相印。”


    “生日快樂,永遠愛我的倩倩。”


    “……”


    我傻眼了。


    卻見櫃台後側的那麵牆上,密密麻麻寫了很多甜蜜的留言。


    這都是孟倩夫婦三年婚姻的見證,每句話的後麵都寫有日期,看得出三年前幾乎是天天都寫,兩個人似乎把這裏當成了秘密的花園,曬著屬於自己的小幸福;到後來月月寫,隻不過孟倩的頻率明顯多於邱強,那最初熱浪一般的肉麻話語也漸漸變成,“什麽時候請我吃大餐?”,“你怎麽老加班”這樣的問句。


    到最後,連孟倩也隻是偶爾地寫,偶爾地抒懷。


    時間,就像源源不斷無情的流水,悄無聲息地澆滅了愛情的熱焰。


    似乎,任何當初的盲目衝動、為愛情不顧一切的情感,都會隨著時間,歸於平淡。


    山盟海誓,那是屬於熱戀的甜言蜜語。


    細水長流,才是生活真正的寫實。


    看著這一牆的留言,我的心裏說不出的震撼,這是屬於孟倩和邱強的愛情。


    看曾經邱強留下的隻言片語,在想之前,他對小鄭所說的情話,似乎別無二致。


    我的心就漏了一個洞,怎麽填也填不滿似的。九哥咋舌,冷笑著:


    “一切恨,皆來自於愛。這句話還真是一點都不假。”


    燈頭掃向牆的最尾,一股濃烈的怨氣夾雜著哀傷撲麵而來。


    那是孟倩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看字跡和其中夾雜的氣息,基本可以確定,是孟倩死後的怨魂所留。


    上書——


    “若是失去所愛,必注定獨守終生。若再有來世,不悲不喜,不怨不嗔,不情,不愛。”


    透過這顫顫巍巍的字跡,我幾乎可以想象的出寫下這句話的女人當時有多絕望,有多恨。


    她所有的愛都變成了恨,所有的情都變成了怨。


    當年至死不渝的夫妻,在婚姻的圍成裏,一步又一步,淪為怨偶。


    陰燁塵不動聲色。他抬手用法力震碎了牆麵上的字跡,那些愛恨漸漸隨風而逝。


    人已消逝,還留著些愛恨做什麽?怨氣需要消解,隨時間淡化。就像這間鋪子,幾經轉手,又有誰還會記得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怨氣已散,相信以後不會再有怨靈滋生了。”九哥吐了口氣,卻見我神色悵然,奇怪道:


    “你這是什麽表情?還在同情孟倩?”


    我抿唇,忍不住輕歎:


    “她真的好可憐,被自己最愛的人背叛。”


    九哥一頓,像是沒有想到我還是這麽感性的人,開解道:


    “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她當初傾心的人未必就沒有真的喜歡過她。這世上的事沒有絕對一說,雖然最後邱強背叛了她,但他們也曾經相愛過,不是嗎?”


    “你這是強詞奪理。”


    我憤憤:“你忘了當初邱強是怎麽說的了,他說他跟孟倩結婚隻是為了錢,他根本就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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