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真是小師弟?張玄生?”


    林廣寒心神震顫,不可置信的看著對方。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與記憶中的小師弟一模一樣,他還記得自己嘲笑小師弟誦經出錯時,對方那不好意思撓頭的樣子。


    可如今近八十載時光過去,他已經是百歲出頭的老人,也許過不了幾年就要入土了,但小師弟還是當年的那般模樣,一時間讓林廣寒心有些亂。


    “是我。”


    少年點點頭,手中掃把沒有停下,打掃著地上微不可見的塵埃。


    “怎麽可能!”


    林廣寒吃驚的起身,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山上的流言,說墓園中藏著妖人,莫非說的就是眼前的少年?


    他記得小師弟不是被遣散下山了嗎?什麽時候又迴了黃庭山?


    “師兄指的是什麽?”


    少年語氣平淡,手中的掃把不緩不慢。


    “不對,你究竟是誰?是哪方勢力派來的,有何目的?想要霍亂我黃庭山門眾的道心嗎!”


    林廣寒略微冷靜了下,又喝問道。


    是的,比起相信眼前少年就是當年黃庭山上那個愚笨的小師弟,他更願意相信這是其他勢力找了一個與小師弟相像的少年,來壞山上人的道心。


    他作為黃庭山掌教再清楚不過,修道習武,強身健體,的確比尋常人要長壽不少,但絕沒可能做到返老還童。


    更何況那些勢力選什麽故人不好,還非要選當年最為愚笨的小師弟,要知道小師弟道經都背不完整。


    “師兄何出此言,玄生迴山不過是為了給師傅掃墓,閑居於此罷了。”


    少年背對著林廣寒,絲毫不在意對方已經提氣內力,蓄勢待發。


    “嗬……你說你是張玄生本人,那你可知道當年在練劍的早課上,經常提醒你的那位師兄姓氏名誰?”


    林廣寒不信,隨口拋出一個問題,這都是當年細碎的小事,不會被記錄在案,多年過去,即使這少年背後的勢力再大,也不可能查得到。


    那少年聽到此話後果然身形一僵,更讓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下一刻,那少年仰頭看向山外的楓林,微風拂過,他輕聲歎息:“玄生自幼愚鈍,記性也不太好……”


    “嗬……這種開脫之言也位麵太過……”


    林廣寒嘲諷的話語還沒有說完,少年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呆在原地。


    “……但那幾位對我好的師兄還是記得的,劉蓓青、陳離陽、李飛華……可惜迴山晚了些,那幾位師兄的碑文我亦時時擦拭。”


    少年語氣感慨,並不是說有人都能像林師兄這般長壽,有些人天資出眾,習武如走大道,有些人終其一輩子也隻能卡在某個境界。


    “你……真是玄生師弟啊……”


    林廣寒提起的內力消散而去,精氣神好像也散去了,隨後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直接坐在師傅的碑文前。


    “玄生既非黃庭山長老,也非黃庭山掌教,不管當年,還是現在,都不過是一小小的雜役,哪裏值得他人冒充?”


    少年搖了搖頭。


    “哎,王師兄前年也去世了,如今我們這代就隻剩我們兩人了。”


    林廣寒追憶往昔,看著眼前的少年倍感親切。


    年少時不懂事,他還經常嘲笑小師弟,但也沒什麽惡意,都是師兄弟間的調笑,他也曾在小師弟腳歪時背著對方去看醫。


    卻沒想到,他到了這般年紀,世間最後的故人,卻是當年最不看好的小師弟。


    他滿臉皺紋,白發蒼蒼,一身雄渾的內力也無法阻止他衰老,這是天地萬物自然的規律,不管是市井的小民,還是他這黃庭山的掌教,都無法抗拒。


    可眼前的少年競一如當年那般,不,甚至好像比其下山時要更年輕,他的時間好像停在了宋師叔去世那年,他還記得十六歲的少年說要為宋師叔守靈,獨自搬進了墓園。


    “王師兄啊,當年他講的鬼故事最可怕了,卻想不到如今是我給他掃墓,卻也不見他變成鬼出來跟我打個招唿。”


    少年打掃的動作一滯。


    “師弟,你是怎麽做到的?早年下山莫非碰見了仙人?”


    林廣寒終究還是耐不住好奇,問道。


    “不知道。”


    卻不想少年隻是搖了搖頭。


    “不知道?師弟你返老還童,怎麽可能不知道,是我黃庭山的道經還有什麽真意我等為知?”


    少年搖了搖頭,“師兄你知道的,我一向愚鈍,至於道經的真意,或許有,也或許沒有,師兄你應該比我參的透。”


    “師弟你下山後真沒見過仙人?”


    林廣寒不信。


    “這世間哪有仙人,我下山後隻見了世間的繁華和落寞,隻見了眾生平淡的生活。”


    少年說著,邁步走開,掃把摩擦地麵的聲音漸漸遠去。


    林廣寒看著少年的背影,沉默良久,最終歎息一聲,在他師傅的墓前磕了幾個頭,便離開了。


    ………………


    十年後的某一天,夏日大雨,少年坐在木屋門簷下抬頭望天,看那雨滴墜落,耳邊雨落在地的聲音嘈雜,又讓人內心平靜,他端起一杯冒著霧氣的草茶,淡淡的品了一口。


    墓園的小道間,有一個身披蓑衣的老者漫步,朝木屋的方向走去,是那麽的吃力。


    “哐——”


    老者終於走到了屋簷下,一屁股坐了下來,右手拎著的兩壇酒落地時發出聲響。


    “師弟,我又來找你喝酒了。”


    黃庭山的掌教開口,脫去蓑衣,用材質較好的道袍擦了擦被雨淋濕的臉。


    “我不喝酒。”


    少年淡淡道。


    “我知道,但今天是師兄最後一次來找你了,就不能破個例嗎?”


    林廣寒蒼老的臉上苦笑。


    少年轉頭靜靜的看著林廣寒,雨不住的落,仿佛天地間隻剩那一種聲音。


    沉默了片刻,少年也歎息了一聲,“師兄你大限到了。”


    “被你看出來了,下任掌教我選了隔代的弟子,柳不悔,是個優秀的孩子,希望他能做的比我更好。”


    “師兄其實做的很好了。”


    “唉,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真是不假,那些個破和尚有什麽好的。”


    林廣寒歎息,起碼他是看不到黃庭山重新崛起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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