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佝僂的身影行走在驛道上,早春的冷風讓他身子更加佝僂了幾分。


    每走一小段距離,老人都要在路邊歇息下,期間他拿起一塊木頭進行雕刻。


    驛道上偶有馬車經過,有些善良的人還會向老人打招唿,問要不要帶他一程,但都被老人憨笑著拒絕了。


    夕陽漸斜,老人在一處破落的古廟落腳,古廟似乎是上個朝代留下的,台上的三清象殘破不堪,香台滿是塵埃。


    一時間老人站在古廟中呆住了,他看著這頗為熟悉的一幕,不禁想起了兒時,他也曾端坐蒲團上跟著師兄們誦道經。


    時光更迭,如今他已經老的如風中殘燭,而那些曾經對他好的,或是嘲笑他的師兄們,也不知有幾人還在世了。


    他顫巍巍的走到台前,默然的將高台擦拭,然後撿起潮濕散發著黴味的蒲團拍了拍,靜靜的坐了下來。


    他手中依舊拿著那塊木頭,但卻隻削去了一部分,什麽樣子都看不出來。


    他隻是找些事做,但沒有了孩子們的要求,他竟一時不知道該刻些什麽了。


    他口很渴,但這附近沒有溪流泉水,他腹中饑餓,但他身上沒有幹糧。


    最後老人緩緩的迴首,看向破廟外昏暗的天空,他唿出一口氣,“真冷啊。”


    他緩緩閉目,在這間破廟中,他仿佛又迴到了兒時,周圍有師兄們的誦經聲,有教習巡視的目光,他好像還與之對視了,讓他連忙睜開了眼睛,意思是自己可沒有在課上打瞌睡。


    可他睜眼後,是黑暗中寂寥的古廟。


    他開口想要誦經,可張了張口沒有出聲,他自嘲的搖了搖頭笑笑。


    他可真是愚鈍啊,這麽多年過去,他竟連道經都忘了。


    此時一點冰涼落在他的脖頸,他詫異的迴頭,昏暗的空中,在月光下飛舞的是白色的花瓣。


    這是一場遲來的春雪,是那麽的美,又那麽的冷。


    老人裹緊衣衫,起身走到外麵,看那漫天飄雪。


    饑寒交迫,他知道自己熬不過這晚了,迴家看看的想法,終究是癡心妄想嗎?


    迴到破廟內,他找了些幹柴,可沒力氣劈砍,用以往在廟內放著的火石嚐試打火,火石也有些受潮,廢了一刻鍾功夫才有幼小的火苗燃起。


    老人依靠在牆邊,看著那小小的火堆,幹柴不多,要不了一個時辰就會燒盡,他隻能趁這會兒還算溫暖入睡,否則一會兒就睡不著了。


    寒風從門縫中穿過,席卷過火堆,落在老人身上,睡夢中的老人身子不禁又蜷縮了幾分。


    不知是夢到了什麽,老人竟說起了夢話,輕聲呢喃。


    “上清紫霞虛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閑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變萬神……”


    他或許忘了,也或許沒忘,隻是在夢中,他才終於迴到曾經兒時的殿堂內。


    火堆熄滅了,寒冷降臨在這間破廟,半晌,老人終於哆嗦著醒了。


    他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他迴到了小時候,也想起了那些經文。


    他摸索著拿起木頭和刻刀,他知道自己想要刻什麽了。


    ………………


    一夜風雪過,旭日初升,世界白皚皚的一片,靜的像是無人的國度。


    破廟中,陽光透過穹頂的破洞灑落,落在那個正在專注雕刻的老人身上。


    老人手中的木雕已經初具雛形,刻的應該是一個人,那人盤膝而坐,雙手抱元,原來老人竟是在對著廟內正中的道像進行雕刻。


    一邊雕刻,口中念念有詞,“上有魂靈下關元,左為少陽右太陰。後有密戶前生門。出日入月唿吸存……”


    似乎是適應了黑暗的雙眼迎接日光的降臨後有些不適,老人仰起頭揉了揉眼,神奇的是,他竟熬過了這個寒冷的夜晚。


    那顆蒼老的心髒還在緩慢努力的跳動著,將血液和溫暖輸入到他的四肢百骸。


    隻是他依舊感到很餓很渴,他想了想,又繼續在木雕上雕刻。


    “口為玉池太和官。漱咽靈液災不幹……”


    他感受到,自己竟不那麽渴了,但卻沒有太多的驚喜,仿佛一切都很自然。


    他慢慢起身,拿著木雕和刻刀走入白雪的世界,行走之間也有力了許多,原來師傅沒有騙我,隻到此間,我方明白道經的真意。


    “不過……我真的懂了嗎?”


    老人又笑著搖搖頭,他一向是個愚鈍之人。


    “體生光華氣香蘭,卻滅百邪玉煉……”


    蒼老的身影走入那白茫茫的世界,隻是那背影好像不再那麽佝僂了。


    …………


    一路東去三千裏,老人都沉迷於雕刻中,手中的雕刻是他的畢生之作,他從沒有過如此精細的雕刻。


    路上,他沉浸於雕刻和誦經,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前路,忘記了進食飲水,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與他隔絕開了。


    沒有了四十歲時對諸多事物的疑惑,沒有了五十歲的對天命的略微迷茫,沒有了六十歲時對好壞判斷的遲疑……


    許多事他仍然搞不懂,但他不疑惑了。


    他從不曾怨天尤人,如今對於目標明確,又何需迷茫?


    他不需要顧慮世人的眼光來對事物的好壞進行評判,存乎於心即是。


    他也不需要有多麽穩重成熟,他隻需要安本心,逍遙自在即可。


    他從未感到如此的通透,從未感到如此的清明,他是個愚笨的人,愚笨的人往往不想太多,那樣會很苦惱。


    他這一輩子平平淡淡,但他從不覺得自己渾渾噩噩,也從未感到過苦惱。


    “……迴紫抱黃入丹田,幽室內明照陽門……”


    老人走在驛道,跨過大河,翻越山巔,行過市井,路在他的腳下越變越短,也越變越長。


    三年時間蒼蒼過,老人來到了華豐州,來到了黃庭山腳下,來到了他兒時曾偷跑下山玩耍的那處水潭。


    他緩慢的俯身用手捧水洗了把臉,水波蕩漾開來,如鏡麵一樣的潭水中照應出的,哪裏是年邁的老朽?


    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把臉擦幹淨,在木雕上落下了最後一筆,而那木雕,和潭水中的人……一模一樣。


    “請問這位施主,上山何為?”


    黃庭山上,打掃台階的小道童看著爬山的少年,出言問道。


    “敢問黃庭山……可還收徒?”


    少年露出憨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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