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馮原職業中學門前向東不足一公裏,便是楊世俊的家鄉楊家窪。

    在七十年代時,楊家窪大隊是馮原公社有名的貧困村,那裏的土地都是粘土地,像雞蛋大的料角石(碳酸鈣)遍地都是,耕作起來十分困難,農民種莊稼“十料九不收”,小麥平均畝產量隻有幾十斤,絕大多數群眾都缺吃少穿。因此,楊家窪大隊的姑娘們大多數都嫁到溝底下或者山裏邊,小夥子打“光棍”的比比皆是。

    楊世俊的父親楊春成是全大隊有名的飼養員,他喂的牲口個個膘肥體壯,全村的社員人人讚口不絕。楊世俊的母親張能線是一個標準式的農村婦女,兩隻尖尖的小腳確定了她從小就不能從事重體力勞動,這是封建社會給農村婦女帶來的災難。他們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鬥大的字不識幾升。弟弟楊忠俊在初中上學;妹妹楊俊芳在小學上學;全家五口人住在一個土窯洞裏。沒有大門,他們就在牆上挖了一個土圓門;沒有經濟收入,主要靠楊春成參加集體勞動養活全家。由於人口多勞力少,拖欠生產隊勞動款達七百三十元之多,是全生產隊是有名的超支戶。

    一九七五年元月三十一日,年僅十八歲的楊世俊高中畢業了,當時他響應祖國的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鍛煉,兩年以後,再由社員群眾推薦上大學。

    第二天,楊世俊剛吃完早飯,生產隊長楊天文來到他家,看到楊世俊便說:“世俊,咱隊是一個窮隊,關鍵問題是缺少勞動力。現在你迴來了,很好,咱隊裏又增加了一個強壯勞動力,你一定要認真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為改變咱隊一窮二白的麵貌出力流汗啊!”

    聽了隊長的話,楊世俊覺得眼前的擔子不輕,他想了想,便答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幹。”

    楊天文接著說:“今年大隊上平整土地,把咱隊的自留地給平了,今天中午要給社員重新劃分自留地。要求每戶都要派一個代表參加。你們家裏派誰去?”

    楊春成說:“我中午不還要喂牲口,就讓楊世俊參加吧!”

    楊世俊說:“能行,我在家也是閑著沒有事,參加劃分自留地也是一件好事麽。”

    楊天文說:“好,咱就這樣定了,我還要通知其他人去。”說完以後,他就要向出走。

    楊世俊將楊天文送出大門,迴到家裏拿了一張鐵鍁,跟著社員們一塊兒來到地裏。一會兒,各戶的代表都已經到齊了,楊天文取出一遝白紙,在上麵寫了序號,讓各戶的代表首先進行抽簽排號,然後拿出一把卷尺,對楊世俊說:“世俊,你把鍁放下和我拉尺子,讓郭會計給咱計算。”生產隊的會計名叫郭李定,有三十多歲,是楊家窪大隊有名的“鐵算盤”,他對算盤的加、減、乘、除樣樣都精通,每年年終決算的時候,外隊的會計還請他計算分配方案呢!這次他又耀武揚威,擺出他那種盛氣淩人的架勢。

    楊世俊把鐵鍁用力往地上一插,然後跟著楊天文拉尺子,他們首先量了一下地的總長度,正好七十二丈(市製單位:一丈等於十尺,三尺等於一米)。按照當地政府規定,每人應劃四分(市製單位:一畝等於六十平方丈,也就是十分)自留地。因此,必須按照每戶所劃分地的畝數,計算出應劃分自留地的寬度。

    這時,楊天文拿出紙條念道:“一號楊成文,家有六口人。”

    郭李定開始計算了。他將算盤珠子撥得“啪啪”直響。

    0。4x6=2。4(畝)

    60x2。4=144(平方丈)

    144÷72=2(丈)

    郭李定算出來了,大聲喊道:“正好二丈。”

    楊天文又念道:“二號姬俊法,家中五口人。”

    郭李定又算開了。

    0。4x5=2(畝)

    ……

    “一點六七丈。”沒等郭李定算完,楊世俊一口就報出了結果。

    過了一會兒,郭李定算完了,和楊世俊報的數字一點不差,全隊的社員都目瞪口呆。楊世俊是怎麽算出來的,竟能超過“鐵算盤”?

    社員們都在猜測著,琢磨著……

    楊天文繼續喊道:“三號王春來,七口人。”

    郭李定的算盤又響起來了。口裏還不停地念叨著:“七一下加三,逢七進一,七二下加六……”(這些都是當時用的珠算除法口決,“七一下加三”表示十除以七商一餘三。)

    “二點三三丈。”楊世俊又報出了結果。

    等了一會兒,郭李定的得數又算出來了,跟楊世俊報的一模一樣。這時,周圍的群眾議論起來了。

    “楊世俊真神,口算賽過了‘鐵算盤’。”

    “這小夥子真棒。”

    “現在咱們大隊上又有了‘能人’了,郭會計的‘鐵算盤’也該收場了。”

    ……

    聽了大家的議論,郭李定覺得很不自然,顯得十分尷尬。他把算盤往地上一放,不知道如何是好。

    “郭會計,過來!咱倆拉尺子,讓楊世俊計算。”楊天文的話,緩和了當時的這種僵局。

    郭李定跟上楊天文拉尺子,楊世俊口頭計算結果。不一會兒,全隊三十四戶人家的自留地就全部劃分完了。

    在迴家的路上,社員們七嘴八舌,議論不停。

    姬福全是楊家窪大隊的老書記,五十多歲了。他人老誌氣大,擔任大隊黨支部書記十幾年,一心想改變楊家窪大隊貧窮落後的麵貌,翻過“黑鍋底”。但由於他年齡偏大,加之文化程度有限,接受新事物慢,所以收效甚微。這天他聽到群眾在談論楊世俊的事,心裏非常高興。

    當晚,他就來到楊世俊家裏。進門時,楊世俊正在一盞煤油燈下看書,看見姬福全來了,趕緊放下書本來接應。

    楊春成首先開口說道:“哎呀,姬書記來了,這麽冷的天,看把你凍的。趕緊到炕上坐坐,炕熱著哩!”

    張能線倒了一杯白開水,讓楊世俊遞給姬福全。

    姬福全盤腿坐在炕上,開始拉了一會兒家常,然後轉入話題,他向楊世俊招了一下手,喊道:“楊世俊,你過來。”

    楊世俊從椅子上邊下來,走到土炕前邊。

    姬福全問道:“聽說你今天在劃分自留地時,口算竟然賽過了郭會計的‘鐵算盤’。你能不能給我說一下,你是怎麽算的?”

    楊世俊答道:“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郭會計是按老辦法算的,就沒想到還有更簡便的算法。這塊地的總長度是一定的,隻要算出一個人應劃分的寬度,家裏有幾口人,再乘以幾,得數不就算出來了嗎?”

    聽了楊世俊的解釋,姬福全高興得連連點頭。他用左手拿起帽子,右手抓了抓後腦勺,又把帽子戴上,然後說:“我今天來的目的,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楊世俊說道:“有啥事您就盡管講,隻要我能辦得到,就堅決不推辭。”

    姬福全接著說:“咱大隊上缺少一個民辦教師。我在家裏想了好久,咱村子裏還沒有人能夠勝任。今天聽人說你這娃能行,因此,我今天晚上就是專門找你來了,想讓你當民辦教師,你的意見是什麽?”

    聽了姬福全的話,楊世俊的心裏好像放了一塊大“石頭”,無形中增添了一種壓力。

    這時張能線開腔了,“我看楊世俊這娃年齡還小,又沒有經驗,言語偏少,怕教不好學生,要不然讓他在農村鍛煉兩年再說吧。”

    姬福全看著楊世俊問道:“世俊,你看這事怎麽樣?”

    “我……怕我……不行!”楊世俊支吾其詞地說。

    “哈哈……”姬福全笑道,“能行,我看能行,你是咱們村上的高才生,還能不行。再說咱大隊上有幾個民辦教師都是初中畢業生,不是在照樣教書嗎?作為你是一個高中畢業生,還不勝他們嗎?”

    姬福全又看了楊世俊一眼,繼續說:“這幾天你從學生借上幾本書,先把教材看一看。這沒有什麽難破的芝麻杆,不就是教書嗎?教上幾天自然都會了,開學以後你就到學校上課,咱就這麽定了,時候不早了,我還得走。”

    楊春成送走姬書記以後,迴來對楊世俊說:“世俊呀,這迴姬書記信任你,讓你當民辦教師,是你的福分啊!你一定要把咱大隊上的娃娃教好。”

    突然,年僅八歲的小妹妹也插上一句:“哥哥,哥哥,如果你當老師了,我該把你叫‘哥哥’,還是叫‘楊老師’?”

    一句話說得全家人都笑了起來。

    晚上,楊世俊睡在炕上,迴想著兩年前的一件往事:那是一九七三年元月,楊世俊初中畢業了。這一年的高中入學不再是“推薦”了,而是實行“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辦法。當年的高中錄取人數僅占考生人數的20。6 %,大多數學生都沒有再學習的機會了,這將是一場嚴峻的考驗。

    楊世俊經過一段時間的刻苦鑽研,認真複習以後,在這次升學考試中,數學得了滿分,理化得了九十八分,總分竟然取得了全縣第二名的好成績。一時被人們傳為佳話。

    升入高中以後,楊世俊主攻數學,兼顧其它學科,想在數學研究上發現一個“突破點”,他的數學考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同一級的同學都稱他“數學家”。

    在上高中的兩年時間裏,楊世俊勇於探索,善於研究,發現了一種“一元四次方程”的解法。在數學上把“三次”以上的方程都統一稱為“高次方程”,這種方程在當時很少有人研究。李世明老師是這所高中的數學權威,楊世俊把這種解法拿給李老師去看,李老師說:“你試驗把它寄給‘北大’和‘清大’兩所學校,看人家有啥看法。目前我對這種解法還不能下結論。”

    聽了李老師的話,楊世俊就把這種“一元四次方程的解法”分別寄給了兩所學校,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一直沒有收到迴音。由於楊世俊在學習數學方麵沒有明確的方向,又沒有人給他指點,所以就半途而廢了。

    楊世俊在高中是一個德才兼備的好學生,他的集體榮譽感強,不但數學課學得好,而且各門功課都學得好,師生威望也高,差不多每學期都被評為“三好學生”。

    在學校這樣優秀的學生,對於擔任一所小學的民辦教師來說,本來就不在話下,但楊世俊卻非常擔心,他擔心的不是知識不夠,而是怕給學生講不清楚,害怕自己是茶壺裏煮餃子——倒不出來。

    這一夜,楊世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楊世俊從本大隊的學生中間找齊了小學四年級和五年級的課本,準備在年前年後看一下,開學後到學校上課。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就到了正月初六這天,距離學校開學時間隻剩三天了。楊世俊已經看完了小學的全部教材,他吃過早飯,挑了兩擔子水,準備換洗衣服,以便開學時按時到學校報到。

    正在這時,生產隊長楊天文來了,他這次沒有進家,剛走進大門看見楊世俊在院子裏洗衣服,就大聲說:“世俊,下午駐隊幹部要來了,你到張計林老漢家裏把房子給打掃一下。”

    “好,我馬上就去。”楊世俊應答道。

    楊天文說完就走了,楊世俊收拾了一下未洗完的衣服,就向張計林家裏走去。

    張計林老漢看上去有五十多歲,他有一雙兒女,女兒已出嫁,兒子在部隊當營長,家裏隻剩老兩口,日子過得還挺紅火。年輕人都叫他“張大伯”。

    當楊世俊走進黑色的油漆大門時,看見張計林已經把院子裏麵打掃得幹幹淨淨。院子的正北麵有兩孔磚窯,張計林老兩口就住在東邊的窯洞裏,西邊的窯洞閑著。張計林看見楊世俊來了,趕緊出來接應。

    張計林拿鑰匙打開西邊的窯門,室內的擺設非常簡陋,左邊是一個土炕,炕上有兩頁席,沒有被褥;右邊有一張紅色的辦公桌,兩把椅子,地麵沒有鋪,牆壁也沒有粉刷。一個十米長,四米寬的大窯洞,裏麵空蕩蕩的。

    楊世俊先燒了炕,再從張計林要了一把笤帚去掃地,最後將桌椅抹得幹幹淨淨。

    下午時分,駐隊幹部到了,這次來楊家窪下鄉的是公社黨委副書記張生文同誌,他長著一副方麵孔,黑色的臉蛋;頭戴一頂鴨舌帽,身穿一件黑色的列寧棉襖,騎著一輛“紅旗”牌自行車。他首先來到姬福全家裏,經姬福全熱情接待後,又讓楊天文把張生文領到張計林家中。剛結婚的出納員姬俊斌拿了自己的一床新被褥;張計林提來一個熱水瓶,拿了兩個杯子,就這樣,張生文就住下來了。

    晚上,張計林準備了豐富的飯菜,把張生文叫到東邊的屋內說:“張書記,你今天剛來我們這裏,啥都沒有準備,就先在我家吃一頓便飯再說。”

    張計林招唿張生文坐在桌子前麵,然後從櫃子裏麵拿出一瓶“西鳳酒”說:“張書記,咱倆喝上幾杯。”

    張生文說:“不不不,我不太喝酒,咱就免了吧!”

    張計林笑著說:“當書記哪有不會喝酒的,我才不相信呢!來來來,咱少喝上幾杯。”說著就斟了一杯酒遞給張生文。

    張生文端起酒杯說:“來來來,咱兩先碰杯。”

    張計林笑著說:“你是客人,我是主人,無論如何你得先喝第一杯。”

    張生文喝了第一杯後,兩個人又碰了三杯酒。張計林說:“咱兩個幹喝沒有意思,幹脆劃上兩拳。”

    張生文早就覺得手癢癢的,聽到張計林說要劃拳,便說:“我的藝不行,你可得手下留情。”

    張計林再取了幾個酒杯,斟滿六杯酒,然後說:“喝酒劃拳我是才學的,藝也不行,咱兩個慢慢來。”說完後兩個人就劃起來了:

    “兩相好呀,三桃園呀,四季發財,五魁手呀……”

    這劃拳的聲音離老遠都可以聽見。不一會兒,一瓶“西鳳酒”就喝完了。張計林又要拿酒,張生文說:“對了對了,我不喝了。”

    張計林笑著說:“張書記,我怕你沒喝好。”

    張生文將手一擺說:“好了好了,快上飯吧!”

    張計林又轉過身對老伴兒說:“好,掌櫃的,快給張書記上飯。”

    酒足飯飽之後,張計林又向張生文提了一個問題,他說道:“我兒子在部隊工作,有個沒過門的媳婦叫李雪梅,家住徐卓村,今年二十二歲,七二級高中畢業生,有文化,現在她在家裏沒有事幹。咱大隊上缺少一名民辦教師,我的意思是看能不能把李雪梅調到咱大隊上當民辦教師?”

    張生文稍加思索後說:“要解決這個問題,我看問題還比較大。主要是李雪梅的戶口沒有在咱大隊上,要給李雪梅記工分,必須征得全生產隊社員的同意。依我的意見,明天還要找其他幹部談談,如果事辦成了你不要高興,事辦不成你也不要怪我,你看怎樣?”

    張計林聽了張生文的話,點頭哈腰連連稱是。

    第二天中午,張生文並沒有召開社員會,隻是把姬福全和楊天文叫來商量此事。當張生文點明主題後,姬福全就說:“關於民辦教師的事,我已經和楊世俊說好了,開學後他就去學校上班。李雪梅現在還沒有過門,讓她擔任民辦教師恐怕群眾反響太大。我看還是到她結婚以後再說。”

    張生文聽說有個楊世俊,便問:“楊世俊是怎麽一種情況?”

    姬福全說:“楊世俊是年前從學校迴來的高中畢業生,今年十九歲。這娃在學校時就學習成績好,既聰明又能幹,忠誠老實,為人厚道,一定能當個好教師。”

    聽了姬福全的介紹,張生文覺得這件事還比較棘手,他就眉頭一皺,轉了一個角度說:“楊世俊雖然是個好娃,但他沒有經過勞動鍛煉。我看還是先讓他好好勞動一段時間,以後再考慮吧!聽說楊世俊這娃還年齡小,加之性格內向,害怕管理學生也不方便吧!我看這次還是讓李雪梅先上,楊世俊的事咱到以後再說,姬書記和楊隊長,你們看怎樣?”

    “那群眾工作怎麽辦?”姬福全問道。

    這時,張生文擺出上級領導的架勢,說道:“我叫你們兩個來就是為了解決好這個問題的,關於群眾的工作就交給楊隊長,李雪梅將來就是你們隊上的人,你把你們隊上的群眾工作做好,不準有意見,隻要你們隊上的群眾沒有意見,一切問題都好辦。至於楊世俊的工作,我看這解鈴還得係鈴人,姬書記你必須把工作做好,讓他好好參加勞動,兩年以後再說。今天這件事就說到這裏,現在咱們說說其它的,這個問題就不談了。”

    會議結束後,姬福全走出張計林的大門,覺得自己的頭大了很多,他想:年前我才和楊世俊說好,讓他當民辦教師,現在又要我去退,這出爾反爾的事叫我給人家咋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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