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福市,鹹因城。


    天空之上藍天白雲,人工湖邊碧波萬裏。


    一尊高大宏偉的黃銅偉人雕像佇立在城市公園道正中心,栩栩如生的慈愛麵容迎著初生的太陽,衣擺被清風吹起,在光輝萬丈的朝陽下閃爍著燦爛的金光。


    正如偉人熱愛這個國家,給這個國家留下無數希望的種子一樣,每一個生活在鹹因城的善良市民同樣對高大的偉人有著深沉的敬愛,哪怕偉人已經離開了這個美好的世界,偉人留下的光明卻反而愈發明亮耀眼,溫暖著人心。


    在這樣的溫暖之下,即便是現代化城市冷硬的鋼筋與水泥也無法隔絕人與人之間緊貼的熱心。


    略顯喧囂的和諧城市中,一輛稍顯狼狽的出租車急匆匆地在醫院門口停下,車門打開,戴著棒球帽的年輕司機兩口吞下嘴裏叼著的話梅棒,一臉溫和地攙扶起坐在後座上的老人,柔聲囑咐道:“老奶奶,接下來需要我跟您一起去掛號嗎?醫藥費我給您掏了吧。”


    “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老奶奶,我叫江影寒,您叫我小影就行了。”


    “江影寒嘛?江邊獨影別霜寒……名字好是好,就是稍稍感覺有點寂寞了。


    小影啊,你的麵相跟你的名字一樣俊呢,我要是有個孫女就好了,嫁給你肯定吃不了虧,小影你有對象了沒?要不然奶奶我給你介紹幾個孫子的大學同學?”


    “嘿嘿,奶奶您說笑了~而且,我已經有對象了,現在就是想著多掙點錢,好好照顧她,讓她過上好日子,不說這個了還是……我這就扶您進去吧,別耽誤了看病。”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輕柔地輕輕拍了拍年輕人扶著自己胳膊的手,慈祥地對有些害羞的年輕司機搖了搖頭,從口袋裏掏出十元遞了過去。


    “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好孩子肯定早就被眼光好的小姑娘挑走了。”


    “嘿嘿~”


    “小影啊,就送到這裏吧,我隻是輕輕摔了一下,沒磕沒碰的,沒什麽大礙,更何況是我自己摔倒的,跟你沒關係。”


    慈祥地摸了摸司機的頭,白發老婦人笑道:


    “小夥子你能扶起我來,開車這麽長時間送我來醫院就足夠了。別看老奶奶我一頭白發,我可是一次能吃三大碗白飯,走十公裏山路哩……山路……是哪條山路來著……”


    目光凝滯了一下,老奶奶立刻就迴過神來“唉,現在年紀大了點,有很多過去的事情都記不清了,老了,老了……”


    “那您……”


    “小影啊,就到這裏吧,我自己上醫院這點事還是能辦到的。


    剛剛小夥子你不是又接了一單嗎?趕緊去吧,這麽小的年紀就出來跑出租賺錢,一定很不容易。


    我手機摔壞了,身上也就這點錢,你把錢收好,這是該付的車費,小夥子你就別推辭了……”


    目送一瘸一拐的老奶奶還未走進醫院大門就被門口的保安小心地扶著接了過去,年輕的司機稍稍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手裏有些卷皺的十元紙幣,小心地放進口袋裏。


    十元雖然不多,但總歸是老人的一點心意。


    不過話說迴來,在這個電子支付橫行的時代,身上帶紙幣的老人是越來越少了,沒想到今天就能遇上一個。


    迴想起老奶奶臨走時那慈祥的笑容,江影寒的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心情大好。


    “用五塊錢換這麽一個可愛老人的笑容,一點也不虧。”


    迴到車上,江影寒熟練地從塑料桶裏掏出一根話梅棒叼在嘴裏,一邊感受著酸酸甜甜的味道,一邊打開手機,發送了一段‘我很快就到,請您稍等’的信息。


    忙忙碌碌的一天很快過去,即便是金光璀璨的偉人雕像也有被黑暗籠罩的時刻,此刻偉人雕像之下就是一片漆黑的陰影。


    把最後一位年輕的女士乘客送到了小區門口,江影寒禮貌地對著跟自己揮手示意的女乘客告別。


    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知恩圖報,心懷感恩,這是鹹因城的大多數人都有的生活態度,這也是江影寒熱愛這座城市的原因。


    生活雖然拮據,但也活的開心順心……如果不用治病的話。


    抬頭看了看點綴著滿天繁星的璀璨夜空,江影寒低頭沉吟了一小會兒,放棄了繼續接客的打算。


    “時間雖然還早,不過今天是小音的生日,得早點迴去給小音慶祝一下。”


    來到商業街,江影寒雖然有些心疼,不過還是咬了咬牙,迎著店員疑惑的目光,略有局促地指向了蛋糕店櫃台裏位置最顯眼的一塊點綴著紅色櫻桃的黑森林蛋糕:“這個蛋糕,您能給我切四分之一嗎,求求您了,隻要四分之一就夠了……”


    拎著包裝好的生日蛋糕盒和一小袋饅頭,江影寒縮了縮肩膀,踏進了有些昏暗的單元門裏。


    本來還想買一束玫瑰花的,看了看手機裏並不富裕的賬戶餘額,江影寒還是選擇了放棄,就跟他當初戒煙一樣堅決。


    略顯陳舊的樓道裏散發著一股潮濕陰暗的怪味,好在江影寒已經習慣了,散發著酸味的怪味已經沒辦法讓他再次皺眉。


    自從他做出了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治好葉林音怪病的決定後,賣房賣地的他早就做好了過這種艱難生活的準備,跟治療葉林音的怪病比起來,再大的困難也顯得不足為懼。


    爬上六樓並不需要太大的功夫,即便江影寒跑了一天的出租,也有足夠的體力爬上這段很長很長的台階。


    打開防盜門走進客廳,江影寒看著眼前足以稱得上寒酸的居住環境,深深地歎了口氣。


    “小葉姑娘,慢點啊,別磕著了。”


    似乎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半閉著的房門裏傳來了一陣手忙腳亂的雜音,很快,負責照顧葉林音的李嬸就扶著麵容精致白皙,留著柔順齊耳短發,宛若西方傳說中的精靈一樣的嬌弱少女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把手裏的東西小心地放在矮木桌上,江影寒摘下了棒球帽,忘卻了一天的疲憊,看著隻穿粉色睡衣的少女,少年不由自主地舒展著臉部的肌肉,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溫暖笑容。


    “小音,我迴來了,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買了你最喜歡吃的櫻桃黑蛋糕喔~”


    “小……影……小影~”


    嘴裏呢喃著有些不太清晰度詞語,少女那木然空洞的眼神陡然多出了幾分亮光,在李嬸憐愛心疼的目光中,表情有些僵硬的少女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一樣,踉踉蹌蹌地往江影寒的方向跑了兩步,卻在第三步邁出的那一刻因手腳不協調而絆倒了自己,一言不發直挺挺地向著正前方摔去,額頭正對著矮桌棱角。


    站在身後的李嬸並沒有被這一幕嚇到,因為她早就明白了,隻要眼前這個容貌清秀的大男孩在身邊,葉林音就絕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也正是因為被這對小年輕的真摯情感所打動,再加上江影寒幫過自己大忙,自己才接受了江影寒的請求,以低廉的薪水答應了平日裏照顧無法自理的小姑娘,給少年空出時間去打工賺錢。


    看著眼前輕柔地環抱著葉林音的江影寒,李嬸的眼角反而變得有些濕潤了起來。


    關於這對小年輕的事情,她早就了解過了。


    一場車禍改變了兩個家庭,也改變了兩段不一樣的人生。


    世界上少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姑娘,多了一個為現實操勞奔波的年輕人。


    “老天爺,你真是瞎了眼啊……”


    送別了李嬸,江影寒拿開了葉林音非要摟著自己脖子的小手,給乖乖地坐在餐桌前發呆的葉林音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粉色睡衣,坐在了少女的旁邊。


    冷色的燈光照在少年的臉上,讓少年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小音同學,今天有沒有好好聽李嬸的話乖乖吃飯等我迴家?”


    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發呆的葉林音茫然地扭過頭看向江影寒,似乎並不能明白江影寒說的是什麽意思,隻有眼神亮了幾分。


    “小……影?”


    “嗯~我就知道小音同學最乖了~”


    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鼻梁,江影寒鼓勵似的摸了摸少女的腦袋,讓有些疑惑茫然的少女露出了放鬆舒適的神色。


    “小音同學~接下來,就是生日慶祝的時間啦~”


    打開生日蛋糕盒,用手機播放早已準備好的生日快樂純音樂,象征性的把一根細根蠟燭插在隻有四分之一大小的黑森林櫻桃蛋糕上,江影寒點燃了蠟燭。


    “祝你生日快樂~小音同學,過了今天,你就是一個長大的小姑娘啦~”


    看著蠟燭散發出的溫暖光芒,葉林音猛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伸出了右手正要摸過去,卻被江影寒直接攥在手裏,緊緊握住。


    “小……影?”


    “小音同學,火焰雖然很溫暖,但是不可以摸火焰喔,觸碰到火焰的人會很燙,很痛苦的。”


    疑惑地扭過頭,葉林音把目光從蠟燭上移開,看向江影寒的目光中多出了幾分喜悅,仿佛是剛剛才看到自己最渴望見到的人一樣,臉上多了一些重逢的喜悅。


    對於記憶力與智力殘缺的少女來說,每一次看到少年,都是一次跨越春秋冬夏的重逢……


    “小……影?!”


    “對哦,不要怕,我在這裏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拍著少女的小手安撫著少女,江影寒溫柔地看著眼前智力隻有一歲兒童大小的青梅竹馬,心裏就像是被無數根細針猛紮一樣痛苦。


    十六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改變了一切。


    在交通局的巡邏執法隊的描述下,遭受劇烈的撞擊之下,頭部受傷的少女在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在車裏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精神收到了極大的刺激從而精神失常。


    從昏迷中醒來後,葉林音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車禍的事故鑒定為駕車闖紅燈被撞,葉林音死掉的父母全責,受傷的葉林音不但沒有收到任何賠償,江影寒還得倒貼錢出去,賠償小貨車的損失。


    考慮到沒有親屬願意攬下一個治療費用高昂的巨大負擔,在葉林音無依無靠的情況下,江影寒不得不花了一大筆錢打通關係,這才獲得了葉林音法定的監護權,兩個人也按照治安管理處的要求,搬到了鹹因城。


    去醫院檢查,專家隻能確定葉林音的腦部受到了某種機械性的損傷,情緒因過於激動導致精神產生了問題,檢查來檢查去,卻也無法確定到底是哪裏受傷,也沒有給出任何可靠的根治方案,甚至因藥物過於昂貴,醫生給出的建議是放棄治療,隻是江影寒固執地搖了搖頭,獨自承擔起了照顧葉林音的責任。


    從那時起,江影寒就感覺自己背起了一座大山。


    葉林音每隔一個月得時間就去醫院做一套腦部檢查,吃一些昂貴的高級‘精神穩定藥物’,如果不吃精神穩定藥物的話,葉林音就會有昏厥甚至腦死亡的風險。


    因為精神穩定藥物是特質藥品,其價格足以讓普通人家徹底絕望,為了湊齊葉林音前期的治療費和持續穩定病情的藥物費,江影寒不得不被人趁火打劫,低價賣掉父母留給自己用來對外出租的兩套高級公寓和一套自用的私人別墅,銀行卡上足以大吃大喝地度過後半生的積蓄也像是沙漠裏漏掉的水袋一樣快速地幹癟下去。


    出租車司機,夜店招待,街頭賣藝,工地搬磚……


    試過許多種工作的江影寒早已經曆了社會的人生百態,隻是哪怕江影寒一直拚命打工賺錢也無濟於事,入不敷出的經濟很快就成為了一座壓的江影寒無法喘氣的大山,好在父母留下的底子是有的,兩個人就這麽勒緊著褲腰帶堅持到了現在。


    今天是葉林音的十八歲生日,勞碌到現在,他甚至都無法下定決心給葉林音買一塊完整的生日蛋糕。


    江影寒背過身體擦了擦眼角,等到重新扭迴頭的時候,少年的臉上已經重新換上了開心的笑容。


    至少在今天晚上,在葉林音麵前,他絕對不能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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