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爾紮哈不由得想到了旅館三樓上丟下大骨棒和毒饅頭的富人,如果有了錢,是不是活著就能容易一點?


    “爸爸,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迴家了……”


    瑪爾紮哈找到了絕望之路中的一條不是最絕望的道路。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沒人幫忙,也沒人上來問一句怎麽了。


    明明是他們虧欠了父親,此刻倒是顯得是父親欠了外債一樣令人厭煩,恐怕是知道了父親要去找騙錢的老巫醫看病,生怕父親借錢。


    就像是提出建議的女攤主一樣,想要讓爸爸把錢都送給老巫醫,這樣就沒人跟她家搶生意了。


    爸爸的老實厚道,到底換來了什麽……


    此刻瑪爾紮哈能迴想起來的,隻有那迴蕩在街道上空的開心笑聲。


    小小的身軀竭盡全力地攙扶著父親冰涼的身體,瑪爾紮哈帶著父親來到了偏僻處,迎著夜色,用偷來的鏟子開始挖坑,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瘸子踉蹌著走了過來,先是對著男孩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頭,又從男孩鮮血淋漓的雙手裏接過了染血的鏟子,跛著腳開始挖坑。


    雖然吃不飽飯,但成年人的力氣終究還是比小孩子要大一些。


    在老瘸子和兒子的送別下,比勒爾懷抱著空氣,男人帶著柔和的表情,躺進了黃沙中。


    ……


    還迴鏟子的時候已經來到了後半夜,瑪爾紮哈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卻見母親正點著油燈坐在父親做的板凳上編著草鞋。


    桌子上放著已經涼掉的燴飯,最大的那一碗看起來有些紮眼。


    “瑪爾紮哈,你怎麽哭了?你的爸爸呢?我以為你們會一起迴來,他還在擺攤嗎?是不是他又打你了?”


    破爛的瓦片小木屋內,莉迪亞疑惑地看著雙手纏上布條,雙目通紅,就像是剛剛大哭一場的兒子。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正絞盡腦汁地試圖欺騙自己。


    “爸爸他……他跟鄧肯叔叔出去了,鄧肯叔叔說在外麵發現了一處沒有被人挖過的古墓,為了不被別人占了便宜,爸爸就吩咐我先迴來照看攤子,他決定和鄧肯叔叔碰碰運氣。”


    “鄧肯?哼,沒想到那個吝嗇的家夥也能有大方的一天……這一次說不定真能挖出什麽寶貝來,到時候咱家好好吃一頓肉,給你長長身體。”


    女人的心情一瞬間變得好了不少,令人絕望地幻象終於從腦海中褪去,瑪爾紮哈的臉上多了幾分勉強的笑容。


    “媽媽,你的病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傻孩子,媽媽相信你,我去給你熱熱飯,既然你爸爸今天不迴來了,你就把你爸爸的那份也吃了吧,我知道你這個傻小子很能吃,隻是平時咱家全靠你爸爸擺攤養家,肯定是得先讓你爸爸吃飽才行……”


    目送著絮絮叨叨的母親端著碗離開,瑪爾紮哈剛坐在床邊準備喘口氣,下一刻卻忽然放聲大哭,連鞋子也顧不得穿直接跑向了灶房。


    碗已經摔的粉碎,瘦弱的女人躺在地上已經停止了唿吸。


    瑪爾紮哈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再也聽不到那個總是憂心忡忡,絮絮叨叨的女人說話了。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這些!我不想看到這些啊!


    !我隻想要爸爸媽媽身體健健康康,為什麽這麽簡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為什麽!


    !”


    守在門外的瘸子聽到了男孩的大哭聲,猶豫了一下,就推開虛掩的房門,走進了家裏,很快就看到了跪在灶房裏已經徹底崩潰的孩子。


    灑落在地上的冰冷燴飯讓瘸子的肚子開始咕嚕直叫,這一次瘸子卻沒有從地上撿東西吃,而是瘸著腿來到了男孩身旁跪倒在地,神神叨叨地開口道。


    “你是預言者,你是大預言者,你能看到未來,你能看到未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能看到所有人的未來,告訴我,告訴我,我的未來是什麽,你的未來又是什麽?告訴我,告訴我……”


    咬住嘴唇的瑪爾紮哈知道,就算是自己哭泣,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人為自己的眼淚而感到傷心,男孩就不再哭泣,瞪著通紅的眼睛看向自己身旁的瘸子叔叔。


    他看到了三條家養的兇猛獵狗從身後撲倒了瘸子,獵狗們用獠牙撕開了瘸子叔叔的喉嚨,分食了瘸子叔叔的身體,把瘸子叔叔撕成一塊一塊的肉,直到獵狗的主人大笑著掀開車簾,從馬車上探出頭來獵狗才收迴了兇殘,變成了搖尾巴的畜牲,


    瑪爾紮哈從那隻手上認出了熟悉的瑪瑙戒指。


    在阿瑪克拉的貧民窟,再也找不出比這跟手指更肥碩鮮美白嫩的手指了,但狗卻隻吃瘸子叔叔,不吃這根指頭,因為指頭是狗的主人。


    今天沒能殺的了瘸子叔叔,明天瘸子叔叔也會死在那個人的手裏。


    瘸子叔叔會和自己的爸爸媽媽一樣,死的毫無價值。


    就像是自己的爸爸媽媽一樣,死的毫無價值……


    自己什麽都做不到,什麽都改變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既定的事實發生在眼前。


    “你會死在獵狗的撕咬之下,放狗的人就是今天給你丟毒饅頭的人,他坐在馬車裏,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他的狗殺死。”


    瑪爾紮哈的聲音很是沙啞,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能發出的聲音,有些瘋癲的瘸子卻深信不疑,顫抖著跪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地對著小男孩磕頭。


    “救我,求你救救我,你是大預言者,你一定能救我,你今天救了我的命,你明天也能救我的命,我聽你的話,我什麽都聽你的,求求你救救我,先知,求求你救救我……”


    男孩把空洞的目光從母親的身上挪開,他迴想起了父親生前跟自己說的話。


    “我救了你嗎?”


    “是的,先知,你救了我。”


    從地上站起來,瑪爾紮哈對著瘸子低聲道。


    “去把屋子裏的鏟子拿來,至少在最後,我想讓我的爸爸媽媽睡在一起。”


    ……


    “聽說了沒?比勒爾一家子死的就剩下比勒爾的兒子瑪爾紮哈,我從小就看出來那個腦袋有問題的小孩是個掃把星,遲早要把比勒爾兩口子克死的,不是我說,以後真的得離那個災星遠一點。”


    “可惜了,比勒爾那麽老實的人卻死的這麽早,我還想著等我女兒出嫁的時候讓比勒爾給我打兩套椅子呢,手上就這麽點錢,他死了我找誰打去?”


    “去找瑪麗琳啊?她的攤位不是就在比勒爾攤位旁邊嗎?她的丈夫手藝也不錯。”


    “可算了吧,瑪麗琳知道比勒爾死了後第二天就把東西漲價了,之前她家的木工活收費就比比勒爾家高,現在更是離譜,一把椅子居然要一個銀幣,簡直是瘋了!唉,我還欠著比勒爾一銀幣沒給,早知道瑪麗琳這個鑽錢眼裏的女人這麽討厭,倒不如多給比勒爾一點生意……”


    “唉,比勒爾夫婦的身體本就不好,你們也別埋汰瑪爾紮哈那個孩子了,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懂什麽?或許長大就開竅了……”


    “是啊,太苦了,太苦了……”


    阿瑪克拉的貧民區和往常比起來並沒有什麽變化,大多數人都是愁眉苦臉的為今天的生計發愁,隻有極少部分人能安然地坐在高處俯視如同螞蟻一般盲目亂竄的芸芸眾生,如果非要說有變化,那就是有許多人發現擺攤的比勒爾變成了他那五歲的孩子,曾經在旅店和攤鋪乞討的瘸子也不再乞討,而是跟著5歲的小男孩擺攤。


    “瑪爾紮哈……這是我欠你父親的錢,之前手頭緊一直無力歸還,但現在……唉,對於你父親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以後有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能幫的我一定會幫,畢竟你父親活著的時候幫了我們家不少忙。”


    接過男人遞來的二十枚銅幣,瑪爾紮哈麵色平靜地點點頭。


    “謝謝。”


    看著愈發顯得呆若木雞的男孩,男人哀歎一聲,又開口問道。


    “瑪爾紮哈,你是準備接手你父親的雜貨攤嗎?要不要我給你張羅張羅?”


    終於看了一眼男人,瑪爾紮哈的臉上多了一絲感激的笑容。


    “叔叔,不用了,我準備把爸爸的東西賣完就收攤,以後也不開雜貨攤了。”


    “那你要怎麽生活?”


    “先知!他是先知!”


    忽然說話的瘸子嚇了男人一跳,瑪爾紮哈拉了拉瘸子的手,把發癲的瘸子安撫了下來。


    “我最近正在自學家裏的占卜之術,或許到時候可以當個算命的,掙一些湖口錢。”


    “這……唉!”


    更加確定瑪爾紮哈的腦子有問題,男人哀歎一聲就此離去。


    瑪爾紮哈早已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男孩隻是默默地坐在板凳上等待著下一位客人,賤價販售的情況下他相信很快攤子上的東西就會被自己賣光。


    前日那個驅狗的富商找不到瘸子斯通隻能作罷,今日他卻又看到了瘸子在傍晚時分被阿瑪克拉的軍士帶走關入地牢殺死的異象,連著三次對瘸子下手,一副不把瘸子殺死就不會罷休的樣子,瑪爾紮哈知道這件事已經無法避免,不論如何都需要做個了解。


    帶著瘸子從阿瑪克拉逃跑前往西方的小塞沙漠根本無法存活,往東走進入讓恕瑞瑪人聞之色變的艾卡西亞更是自尋死路,世界之大,他居然找不到落腳之處。


    終究還是一個小孩子,思考了一會兒想不到出路的瑪爾紮哈有些煩躁地看向瘸子,一直注意著瑪爾紮哈的瘸子卻是開口問道。


    “先知,你看到了什麽?”


    “我不是先知,也別叫我先知,叫我螞蚱就行了,在阿克瑪拉貧民區生活的人都是賤命一條,或許還不如螞蚱過的好,至少草原上的螞蚱有草吃。”


    先是反駁了一下瘸子對自己的稱唿,瑪爾紮哈才解釋道。


    “瘸子叔叔,如果你注定會在今天死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會坦然接受嗎?”


    “如果我的死亡是先知的旨意,我就會坦然接受。”


    “為什麽?你不是很怕死,很不想死嗎?為什麽現在又願意接受死亡?”


    “所有人都會有死去的一天,能死在先知的應許裏,這樣我的生命也會有意義吧。”


    不知道什麽時候,瑪爾紮哈已經有些聽不懂瘸子的話了。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午,雜貨攤上的東西越來越少,知道比勒爾的傻兒子在賤賣家當後,整個阿瑪克拉貧民區的人都行動了起來,就算是不買也非要來看一看,終於在太陽開始消失的時候,以照顧後輩的高傲姿態用低價把雜貨攤買空的愚妄人已經離開,瑪爾紮哈拍拍屁股,拎著自己鼓鼓囊囊的錢袋子站起來。


    這些錢足夠他離開阿瑪克拉,不往小塞沙漠走,也不去可怕的艾卡西亞,他相信隻要邁動腳步,總能找到一片立足之地。


    至於那間破爛卻溫馨的小屋,在爸爸媽媽離去後,就已經不是家裏。


    “我們要走了,再不走你就會死。”


    “先知,我會死嗎?”


    “我看到了你的死亡,我卻不想讓你死。”


    “那我就不會死。”


    瘋癲的瘸子此刻在說話間又變得富有條理,這讓瑪爾紮哈忽然產生了對瘸子叔叔來曆的好奇心,因為瘸子說的很多話都不像是一個乞丐能說出來的東西。


    “為什麽你會這樣說?”


    “因為你是先知。”


    瘸子無比肯定的樣子讓瑪爾紮哈把‘先知’這個有些拗口的恕瑞瑪名詞徹底記在心裏,他不知道是先知這個詞匯讓瘸子選擇相信自己,還是自己拯救了瘸子的結果讓瘸子選擇相信自己。


    需要思考的問題還有很多,但無論如何現在都必須要走了。


    他甚至可以聽到盔甲和長槍振動地麵,引得地洞沙鼠四處逃竄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飯團看書


    兩人連攤子都沒有收,一同走向阿瑪克拉的東北門,與此同時,一隊收受了賄賂的士兵正分成兩波堵向雜貨攤位和比勒爾家的位置,士兵的行進路線剛好錯開了瑪爾紮哈和瘸子的路徑,讓兩撥人根本沒有碰頭。


    瑪爾紮哈兩人順利出城,避開了富商的絕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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