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電話,第二天我和曹楠把打更的事和黃毛兩人說,兩人一致同意讓我們去。


    說孟馮曹三家先祖既然在這裏守陵百代,肯定會布局一些東西,但他們也不會想到,後世會出現時鍾這種東西,導致打更成了多餘,漸漸的更夫這一行沒落直至消失。


    打更,肯定有深層次的講究。


    否則沒道理曹家世代出打更人。


    得到他們的點頭,我和曹楠終於不再遲疑,立刻開始著手準備,當然,主要是曹楠準備。


    他從小就受到他奶奶教導,打更人需要哪些東西,如何打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差實踐了。


    晚上天黑後,我才知道打更是怎麽個打法了。


    首先,按照曹楠他奶奶交代的,打更自古就是兩個人,防火防盜驅鬼,一個人太容易遭襲了,必須有個人照應著。


    而且報時的並不是金鑼,而是竹梆,就是一節竹筒,鑼槌敲在上麵,發出“篤篤”的聲音,不大,卻能傳出去很遠。鑼是報警和驅鬼用的,隻在報時之前敲和遇到突發事件時敲響。


    “竹梆報時,金鑼鳴祥”,意思就是,竹梆報時,金鑼保平安。


    除此之外,還要一個麻布包和一盞馬燈,馬燈是用來照明的,布包裏麵則是放紙錢、香、蠟的。


    比電視劇裏麵放出來的更夫行頭和講究更多。


    冬日的夜晚總是來的特別快,六點鍾天就已經黑了。


    按照傳統,晚上七點就是第一更,鄉裏早早的關門閉戶,外麵沒人,最近鄉裏不太平,晚上總出一些詭事,雖然沒鬧出人命,但也嚇壞了不少人。


    晚上七點,我和曹楠準備出門。


    我提著馬燈,掛著麻布包走在最前麵,曹楠左手拿著竹梆,下麵吊著金鑼,右手持錘,敲響了落更鑼。


    所謂落更鑼,就是報時之前敲的,起警示作用。


    “咣!”


    金鑼一聲金鳴,隔了幾息,曹楠又敲了一下竹梆,“篤”的一聲,再唱道:“一更天,寒潮來臨,關門關窗!”


    聲音依然不大,但尾音卻有點長,傳出去老遠。


    打更、報時和唱更可不是亂來,聲音和節奏很有講究。首先就是要傳得遠,聽得清,但又不能太大,不能驚了人畜,還要根據環境來,起風了、下雨了,聲音又是不一樣;分寸之間就能看出一個打更人的功夫到不到家。


    之後走了大約百十來步,曹楠又敲響了一聲竹梆,繼續唱道:“一更天,關門關窗,小心火燭!”


    現在是冬日,主要提醒的就是關門關窗,防寒防凍,如果是幹燥高溫的夏天,則應該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之類的。


    總之,關門關窗防盜,小心火燭防火,金鑼鳴金驅鬼。


    驅鬼也有講究,如無意外,隻有落更和收更之時才敲,也就是說報一更隻響兩聲金鑼,分別開始和結束的時候,中間隻敲梆,不敲鑼。


    曹楠跟我解釋過,說金鑼驅鬼的精髓在一個“驅”字,也就是驅趕的意思,不是滅鬼殺鬼,趕跑就行,沒必要把鬼驚了。


    這有點像喝止小偷,輕輕咳嗽一聲讓他收手就行了,要在指著小偷的鼻子罵,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很容易發生不祥。


    雙方達成一種默契,適可而止,我不驚了你,你也別謀害我。


    深更半夜凡事都要小心,麻包裏麵的紙錢香燭也同樣是這個講究,萬一遇到勒索的惡鬼亡魂對付不了,就得賄賂。


    還有裝紙錢的麻包和身上衣服也必須穿舊的,最好有補丁,潛意思就是我很窮,沒油水,要偷要搶找別人去,別找我。


    以上這些,都是打更人的生存之道,平平安安出門,平平安安迴家,為了官家一口飯吃把命搭進去,劃不來。


    也許看到這裏有人會說,打更人這個怕那個怕,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有違職業道德。


    可對古人來說,職業道德四個字還沒出來呢,打更就是個謀生的路子,完成任務刷個存在感就行了,防火那是百姓的事,防盜那是官府的事,至於驅鬼,能驅最好,不能驅就算了,沒必要去得罪那些遊蕩的鬼魂野鬼,自己的小命最要緊。


    ……


    圩場並不大,三條街大致圍攏成一個三角形,走一圈也就一刻鍾。


    從另一個方向迴到新房,曹楠“咣”的一聲敲響了更鑼,一更天的巡更就算結束了。


    或許是時間尚早的原因,沒遇到什麽奇怪的事。


    一更兩個小時,下一更在九點。


    黃毛和胡來還沒睡,看見我們笑道:“行啊,有模有樣的!”


    “笑話,這可是祖傳的手藝!”曹楠拍拍一樂。


    我笑笑,突然出現打更,明天指不定在鄉裏傳成什麽樣,到時候怕要胡來出麵解釋一樣。


    胡大師依然是鄉裏的一塊金字招牌,曹楠天天和胡來膩在一塊,也不會有人說什麽。而且打更驅鬼的說法,老一輩人都知道,有人打更,他們晚上過夜會更加心安。


    兩個小時過的很快,九點鍾,我們又出門了。


    這一次是二更天,落更鑼之後是兩聲竹梆響。


    我在前麵提著馬燈領路,左看右看後看,注意周邊的環境,曹楠則幾乎一直向前看,不會東張西望。


    這也是規矩,我提著馬燈照明,自然要多注意周邊,但打更人不行,因為打更人要一身膽氣,不能像個膽小鬼一樣畏畏縮縮,否則很容易出危險。


    老話說夜行迴頭不祥,人的頭頂和雙肩各有一盞陽火,迴頭一次滅一盞,打更人要是滅了陽火,在遭遇鬼物就危險了,他事關兩個人的安危,就不能東張西望,要走的正,走的直。


    兩個人是有分工的。


    馬燈燒的是絆了公雞血的鬆脂,能驅陰辟邪,而且光線不錯,萬一打碎,也不會爆燃起火,點了房舍。


    九點,夜就已經慢慢的深了,鄉裏的人在這一年來,都養成了早睡的習慣,整個圩場,就隻剩下屈指可數的幾戶人家還亮著燈,街頭幾盞昏黃的路燈不斷的閃爍著,仿佛隨時要滅掉。


    我本能的有些緊張,直覺告訴我黑暗中有東西,隻是找不到它們在哪。自從左手的不祥人印記能噴湧火彩之後,這種感覺就越加敏銳了,很像是第六感。


    果不其然,走到一半,就能聽見一些馬燈照不到的黑暗處,窸窸窣窣的,時不時還能聽見什麽東西跑離的聲音。也不知道是野貓老鼠,還是鬼魅遊魂。


    這一圈雖然氣氛不如之前,但還是平安走完了。之後是第三更,十一點;第四更,淩晨一點;第五更,淩晨三點。


    五更之後,我們就收工了,一夜平安。


    打更隻打到五更。


    因為第六更天之前,就已經雞鳴了,古人早睡早起,六更天時都差不多起來了。


    此外還有另外一個說法,就是六更之後鬼在串,從哪來迴哪去,不能驚了它們,否則它們錯過了時辰沒迴去,就該躲到活人家裏去了,更要擔心的是亡魂和陰差。


    要是驚擾了它們,亡魂沒能及時進入陰曹地府變成鬼,孽就作大了,至於驚了地府陰差,那更加完蛋。


    我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補足了七個小時睡眠。


    起來一看,鄉裏果然到處都在議論更夫“上崗”的事,都和驅鬼扯到了一起,連馮大牛都打電話過來詢問了。


    再之後一連兩天,都平安無事。


    直到第三天,終於來事了,那是三更天十一點多的時候。


    忽然我們聽到一陣哭聲。


    “嗚嗚……”,是一個女人在哭,很傷心的樣子,詭異的是,聲音非常的飄渺,就好像是隨著風吹過來的,如果不仔細去聽,根本無法分辨聲音的方位。


    我和曹楠色變,這聲音,怕不是人在哭。


    “去看看!”曹楠道。


    我點頭,提馬燈循著大致的方向找了過去。


    如果是尋常打更人,聽到這種聲音恐怕立刻就縮迴去了,但我們不一樣。事前曹楠就說過,既然做了打更人,遇到異常的事就不能躲,否則就失去了打更的意義了,這是曹楠的奶奶交代的。


    一點點靠近,聲音愈發的大了。


    很快,我們就在牆角找了一個明顯有些虛幻的聲影,是一個女人,背對著我們,身穿很單薄的夏衣,梳著兩根長辮子,腳上穿一雙白色的繡花鞋。


    馬燈照在它身上,沒有影子。


    不知道為什麽,那雙白色的繡花鞋讓我感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這明顯不是活人,要麽是鬼,要是死去還未來得及投胎的亡魂。


    我和曹楠全身緊繃,隨時準備拚命,好在上次在宗裁所秘庫戰鬥鬼魂給了我們一點信心,否則按照以前的膽量,早就落荒而逃了。


    “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哭?”我開口問。


    女人一聽聲,哭聲慢慢的便小了下去,說道:“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好冷,我想離開這裏。”


    “你怎麽會離不開?”我小心翼翼的追問。


    “我也不知道,嗚嗚嗚……”她又哭了起來。


    “是亡魂!”曹楠衝我比了一個口型。


    我點點頭,鬼身上有鬼氣,非常的陰冷,但亡魂身上沒有,如果有而我們又沒覺察出來,那就不是一般的厲害了,遇到隻能算我們的倒黴活該。


    “你叫什麽,轉過來!”我又道,女人很年輕的樣子,金盆鄉最近沒死人,更別說如此年輕的女子了,看背影也就二十歲的樣子,著實奇怪。


    女子聞言緩緩轉過身來,露出來的一張臉,讓我們大吃一驚。


    馮大牛的老婆!


    我渾身一震,馮大牛的老婆在馮德亮詐屍的第二天晚上被咬死了,血也被吸幹了。


    這都半年過去了,她竟然還逗留在陽間,沒有去投胎,也沒有化成鬼。


    要知道,鬼魂一般七天沒有離開陽間去地府,很容易就化鬼了,畢竟陰氣這東西,天地之間到處都是,哪怕被動吸也該化成鬼了。


    “怎麽會是你?”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見曹楠也一臉震驚和不解,才確定自己沒看錯。


    “你死了那麽久,為什麽還不去地府?”曹楠也問。


    一般情況下,人死之後的亡魂都是懵懂的,受到地府的吸引會自主前往,如果七天還沒到,地府的陰差就會上來勾魂。


    當然,也有人明明大限到了,還活蹦亂跳的,陰差一樣不會客氣,這樣的人表現的死因往往就是毫無征兆暴病而亡。


    “陰差說我陽壽未盡,不能去轉世。”她道,說完又哭了起來。


    我心中萬千羊駝狂奔而過,這事馮大牛知道麽,他還在和汪氏顛鸞倒鳳。


    還有馮德亮,他也是被咬死的,他的亡魂有沒有可能還逗留在陽間?


    如果是的話,這可是一個重大突破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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