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咱們的宗門叫什麽?”


    遠遠的,從背後傳來了沈重的聲音,曹安思緒百轉,迴了一句。


    “白玉京!”


    這大概是曹安能想到的,最契合自己對家鄉所有武俠情懷的地方。


    牽著驢子,又去大風驛轉了一圈,水足飯飽,以確保別人都看到自己出現在那後,提升速度,朝著十萬大山而去。


    爛陀嶺,緊挨著定安縣,青溪繞腳而淌,水麵寬十幾丈,最深處足有七八丈來深,驢子在喝水,曹安也在上遊補水,大個黃皮葫蘆裝滿水後,直接係在腰間,隨手取下一節木棍,將腦後長發收起,挽了個道髻。


    鐵劍在手裏挽了個劍花,迎著夕陽,在昏黃一片的水麵粼光中,耍起了玄門劍,這是曹安為數不多的,不屬於傳承玉冊所得的武技,這門劍法是當初觀內師兄弟們必修的功課之一,曹安也會,不過不太精。


    眼下重走當年路,感覺自是不一樣,用來培養用劍的感覺也算是應景。


    劍隨身走,分手陰陽,步踏九宮,自得其樂。


    一人一劍仿若穿行於黃昏碎塊中。


    收劍而立,曹安看向遠處的山腰,此去相隔甚遠。


    “能出來見一麵嗎?我們聊一聊。”曹安的聲音不大,話才說出,就被溪邊的風吹散,但他知道,那人能聽見。


    良久,沒有反應,曹安抓起葫蘆,灌了口水,也不急,就這麽看著那頭,沒有離去的意思。


    “一定要見?”聲若耳語,清晰異常,但卻聽不出男女,隻覺得不錯。


    “是呀,我請你喝青溪水。”


    曹安笑了笑,他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卻知道,他幫了自己不少忙,沿途那段最安穩的修煉時光,應該就是拜他所賜,伏牛山上那一次,別人或許感受不到,曹安因為自身的敏感性,很清楚在伏牛山的另一邊,定然發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剛剛的劍舞得很好看!”


    一團紅雲自山腰出飄出,看著輕靈飄逸,速度卻是極快,隻是刹那光景,便已經落到了青溪上,踏溪而來。


    曹安微凝著眸,直到那團火一樣赤紅的影子來得近前,才看清楚那是一個穿著火紅色長裙的女子。


    那容貌曹安沒看清,不是什麽境界不夠看不透‘馬賽克’,也不是曹安距離不夠,看不分明。


    而是隻一眼,便不敢再看,收迴了眼鏡,印象最深的是嘴角處點漆般的一顆小紅痣。


    兩世為人,男女情感上完全零基礎的他,乍見這般美人,哪敢多看。


    “不是要請我喝青溪水嗎?”


    曹安躲避著她的目光,“好。”


    從邊上折下兩片蘆葦葉,俯身在溪邊洗了又洗,這才折成盒子狀,舀下青溪水,遞到蘇今窈麵前。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你不是想跟我聊聊嗎?”


    曹安這才想起這事,坐到旁邊的青石上,抬頭看了看蘇今窈,又覺不妥,拉著袖子擦了擦,其實也不髒。


    蘇今窈大方而好奇的坐下,她見過不少人,特別是男人,似乎曹安與他們都不一樣。


    “我們之前並未見過?”


    “沒有。”


    “那為何幫我?”


    “我有一個親人受了你的恩惠,盡管你可能不知道,也是無心之舉,但這對她來說很重要。”


    曹安確實想不起來,心中並無不適感,那便說明無礙。


    “你們,妖都這麽好看嗎?”


    蘇今窈愣了一下,“你知道我是妖?”


    “我可能天生對氣息比較敏感,隻是看不出你是什麽妖。”


    “那你不怕我?”


    曹安笑了笑,“實力不對等的情況下,你就算是人也是一樣的。”


    “你覺得我好看?”蘇今窈知道自己的容貌在人類世界中算什麽水準,但還是想再聽他親口說一次,感覺有趣,給她的感覺那不是人的讚美,而是山川自然對自己的讚美。


    “好看!”曹安一口咬定,沒有片刻猶豫。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以後自己會知道的。”蘇今窈俏皮的眨了下眼鏡,沒有迴答曹安。


    “你什麽時候離開,我的意思是迴到你原來該待的地方。”


    “快了,你如果沒提出要見我的話,我也就送你到青溪。”


    曹安看向平靜的溪麵,腦子裏一時間也是放空了,“也好,等溪麵上出現第一個擺渡人,我們就做分別。”


    對這種命運式的約定,蘇今窈也感覺有趣,甚至於心底還生出幾分淡淡的期待,“沒有問題!”


    然而,兩人的對話才結束不足片刻,原本空蕩蕩的溪麵上,突兀的就出現了一條渡船,由遠及近,靠了過來。


    “喂,過河不?要天黑了,最後一趟,半價10個銅錢。”


    蘇今窈麵色無波的站起身來,“看來我們約定的時間到了,曹安,後會有期。”


    曹安起身,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有緣再會!”


    連人帶驢上了渡船,曹安再迴首,岸邊的紅雲已然芳蹤杳然,拉著並不太契合的韁繩,坐在船邊,看著流水倒映天光之相,一時間竟生出一種自由的感覺。


    “天意如此,看來以後再見她得躲著些,不得自在,不得自由。”


    “客人說啥?”


    “沒什麽,大哥,你是這對岸的人家嗎?這麽晚了還在跑船。”


    “沒得辦法,一家老小還等著靠我這點跑船錢過活呢,小哥是江湖中人吧?”


    曹安想了想,“算是吧。”


    “我以前也算半個,以前不在這跑船的,我那會在神都外的天鎖江跑船,也認識了一些江湖中人,年輕、熱血,有衝勁,我婆娘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那會我的船比這大,大了兩三倍,她比我好,是個外地的小門派弟子。”


    “剛認識那會,她說她喜歡在船上的日子,像是詩裏一樣,那首詩怎麽說來著: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我們就在一起了,在那生活了很長時間。”


    “那後來為什麽離開神都了?”曹安溫言問道。


    撐船漢子的興致似乎一時間低落了下來,“後來,她說那樣的生活,一兩日是詩,年年歲歲日複日,就隻剩俗了。”


    曹安沉默了,他是一個貼近生活的人,也理解生活,仔細一想,吃喝拉撒全都在船上,都不用年年歲歲日複日,時間隻要稍微長一些,對一個本擁有過更好生活的女人來說,那已經不是煩惱能夠形容了,那是俗。


    俗到了塵埃裏,俗到了她自己都接受不了,俗到比普通婦人還要不如。


    “嫂子定是一個溫情雅致的女人。”


    聽到曹安稱讚自己的女人,漢子很開心,露出一口大白牙,就是膚色顯黑了些。


    “我婆娘聽到你這話,肯定開心,走吧,到了,跟我去家裏歇歇腳吧,此去最近的城鎮也有好一段路要走呢,有個這遮風擋雨的地方歇腳也是好的,正好,家裏也養了一頭驢子,我看你這頭驢子好生神異,看看今夜能不能給咱家裏留個種。”


    重點太多,曹安一時間不知該怎麽接茬,漢子栓好了船,掂著一袋子魚獲,曹安則半推半就的跟著抹黑往家走。


    夜幕下的江邊,大老遠就看到了一盞孤燈亮著。


    “我婆娘還給咱留了燈,走走,對了,還不知怎麽稱唿,你看著不像個練武的,倒像個讀書的。”漢子很健談,他的腦子裏似乎有拋不完的話題,自己也不會感覺尷尬,不管曹安怎麽接,他都能立刻迴應。


    “我叫曹安,大哥喊我小曹就行。”


    “哈哈,好,那就喊你小曹了,我叫杜雲非,你嫂子叫溫絮。”


    在這個江湖上,這樣的人太少了,曹安現在更相信他之前說的了,他之前在江湖中也是有不少朋友的,以他這樣的口才,這應該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當曹安見到這位嫂子的時候,他有點想收迴剛剛的話。


    “快去弄兩個小菜來,這是我在青溪邊上遇到的小曹,他剛剛還說你是個什麽來著,哦,對了,是個溫情雅致的女人。”


    因為這句話,忙著做飯的女人迴頭笑意盈盈的多看了曹安兩眼,那眼神,仿佛能拉出絲兒來。


    曹安一時隻覺得消受不了,老嫂子那粗壯的體魄,以及一臉的小雀斑,實難看出她當年闖蕩江湖的風采。


    “喝兩盅嗎?自家弄的黃酒。”


    “我不喝酒。”曹安連連擺手,拒絕了杜雲非的好意,他不怎麽喝酒,兩世都是如此。


    杜雲非也不強求,“那就吃菜,嚐嚐你嫂子手藝,還有幾條魚,等著她炸好再端過來。”


    杜雲非心大,曹安也心大,跟著就過來了,事實上,他好像很少有那種害怕的時候,要做什麽,想好了,那就去,也鮮有被尚未遇到的困難和阻礙嚇在原地的時候。


    水足飯飽,杜雲非則是幾盅酒下肚,菜沒吃多少,就倒在了飯桌上。


    老嫂子過來,嘟囔了兩句:“不能喝還天天喝,大兄弟見笑了,你的屋子在那邊,一會你休息好了,自己過去就行,被褥都給你準備好了。”


    “無妨,無妨,大哥性情中人。”


    隻見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抄進杜雲非腰間,直接夾在了腋下,提溜著就迴了屋子,不大一會,就聽得屋內傳來了怪聲。


    曹安老臉一紅,匆忙滅了燈,跑迴了那間給自己準備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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