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冥的冬,並沒有北方四國冷。絲絲帶著些微寒意的涼風在空氣中亂飄,公主府的櫻花散發出很輕淺的微醺。


    “恭送父皇。”夜宣送走了前來探病的南冥帝夜謙,用眼神示意侍衛將大門關上,大步走迴了夜寧的寢殿。


    夜寧一頭濃密的長發披散著,很放鬆的耷拉在肩上,著了一襲素雅的睡袍,不知何時坐起來的,此時正半靠著軟枕,坐在床上看書。


    “你的動作倒快,父皇一走你就不裝了。”夜宣沒好氣的淡淡道,“為了躲個婚事,整天把自己悶在屋裏,你自己不覺得難受嗎?”


    夜寧斜他一眼,不答。門外夜允走進來,手裏拿著封信,他先是恭敬的給夜宣行了個禮,然後徑直走到夜寧榻前,將信遞給她,又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麽。


    “嗯,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夜寧跟夜允說完,抬起一雙眼冷冰冰的看向夜宣。


    夜宣明白,她這是暗示自己出去,他退後兩步,找了個凳子坐下,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夜寧盯了他許久,他都是一副氣定神閑,仿佛不明白夜寧的意思的樣子,夜寧無奈了,她將信拆開,取出一張單薄的信紙,小心翼翼覷著夜宣,目光掃過信紙。


    她的神色倏地一變,斜眼瞥見夜宣正將目光投向自己屋內的一幅畫,並沒有看她,這才鬆口氣,將信扔到床邊的火爐上燒了,掀開被子抓起床邊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換好,作勢就要往外走。


    “站住。”夜宣突然起身,一把拽住她,“你去哪兒?”


    “我有點事。”夜寧不願多解釋,一使力要掙脫夜宣的束縛,可夜宣的力道越發加大,弄得她胳膊生疼,忍不住吃痛呻 吟了一聲。


    夜宣這次卻沒如以往慣著她,他一直維持著這個力道,絲毫沒有減輕的意思,“你給我老實說,你到底在幹嘛。”


    “我隻是為了完成母親交托我的任務,你,給我鬆手。”夜寧發火了,使出全身力氣用力往後一掙,雖然這次從夜宣手上掙脫開了,但她因為慣性險險摔倒,頭差點磕到旁邊擺放裝飾的花瓶。


    夜宣嚇壞了,忙伸手摟住她的肩,把她扶穩,還沒來得及說話,夜寧拉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就往外跑,隨手衝守在門口的兩個侍衛比劃了個手勢,讓他們攔住追出來的夜宣。


    夜宣看著走遠的夜寧,一拳砸在門框上,帶著腥味的血順著手指紋路悄悄往下滴。


    *


    次日


    “殿下,史璋將您介紹給了他的朋友,也是光明軍一個軍團長,叫甘隆。此人我不是很熟悉,您今天隨史璋過去,談話多加小心。”林嘯峰一大早便來找燕楓,告知了他此事。


    燕楓換了件偏暗紅的衣服,將頭發隨意披散著,用發帶輕輕攏了一部分,在頭頂梳了個發髻。


    相比於昨日,他今天的打扮要隨意的多。這個甘隆……燕楓對他不算太了解。昨日慕羽一番話,讓他對這些光明軍舊部保留了一份戒心。他的初步計劃是籠絡四到五個軍團長,讓他們和史璋一樣同意自己的計劃,待將這批勢力做大,再公布身份,召集所有前朝將領,讓他們聽從自己的號令。


    所以他準備籠絡的人裏,絕不能有叛徒。


    從昨日與史璋的一番交談,他覺得史璋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史璋介紹的朋友,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燕楓換好衣服便拿著史璋昨日給他的令牌去找他,然後跟著史璋一起去見甘隆。


    與燕楓設想的不同,甘隆長的像個嚴肅的老古板,見到燕楓隻是禮貌的點個頭,板著張臉就像別人欠他錢一樣,看到燕楓穿的不大正經,還忍不住皺起眉顯露出對燕楓這種小青年形象的不滿。


    對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開場方式。對待甘隆,燕楓連寒暄都省了,直接切入主題,將昨天對史璋說的計劃對甘隆說了一遍,甘隆全程聽完,麵無表情。他眉間兩道皺紋深陷進去,留的頗為講究的胡子如瀑般直直垂下去。——與大多老頭不同,甘隆沒有捋胡須的習慣。


    “您對於我的想法有什麽質疑?作為晚輩,願意聽取前輩的指教。”燕楓客氣的用這句話收尾。


    甘隆看了一眼自己多年的老朋友史璋,又看看麵前的年輕人燕楓,用頗具滄桑的嗓音開口,“你的武功如何?”


    “一般。”


    “你的劍術如何?”


    “略有涉獵。”


    “那弓馬騎射呢?”


    “還可以。”


    “既然你樣樣不精,何來自信,帶領這麽多人奪迴曾經的家園?”甘隆從始至終都是平靜的,不但任何嘲諷和主觀色彩,隻是進行著很正常的對話問詢。


    “熾烻皇朝開國之君熾烻隆浩就是地痞流氓出身,您說的這幾項他樣樣不會,可他最後白手起家,打下了萬裏江山,還做了皇帝。”燕楓頓了頓,繼續道,“我以為熾烻隆浩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對於手下將士給予了最高優待,戰利品分成都是三七分。正因此,他才能地痞流氓變身熾烻開國皇帝,成為了一夜暴富的典型人物。”


    甘隆看著他,不接話,不過他眉心的皺紋微微舒展開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有了一些寬慰。


    “我認為我不是什麽人才,也沒資格領導眾位前輩,但我現在提出的這個建議就是匯聚大家的力量於一處,先建造一個小型軍事共同體,至於打造完畢後誰做老大,那怎麽著也是半年後的事了。”


    甘隆喚來一個手下去取他的通行令牌給了燕楓,燕楓接過,站起來規規矩矩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鄭重其事的對甘隆承諾,“必不負您的信任。”


    甘隆目光平淡如水,跟個冰塊似的,半天擠不出一句話。燕楓拿了東西先告辭離開,史璋則留在甘隆那裏和甘隆喝茶。


    “林嘯峰怎麽用了這麽個年輕人。”甘隆抿了口茶,對於燕楓今天穿的那件不太正經的衣服秉持看不慣的態度,史璋卻難得的笑笑,對甘隆道,“這小夥子陽光,有精氣,對於我們這些多年不見光日的人來說,未嚐不是冬日裏的一抹暖陽。”


    二人沒有看到,在燕楓離開甘隆營地的下一秒,他臉上一直維持的笑容瞬間消失,留下的隻有迷霧重重,再也看不清楚的一雙眸子。他仿佛站在深淵裏的人,大口唿吸著、掙紮著,眺望著深淵外的世界,那麽遙遠……卻又那麽近……


    被深淵吞噬的人,在黑暗裏靜靜凝望著道路盡頭的光明。笑容雖代替了淚水,但仇恨永遠不能隨時間被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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