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如梨花般飄落,寒風在屋簷間穿梭,周小娥扯了下身上單薄的衣衫,然後屈膝跪在樓梯下的一個角落裏,將一把材質普通的木琴放在身前。


    她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講故事了,那本《世生傳》還在放她的懷裏,但她卻不打算講上麵的故事。


    她跟著師父走遍了宋國的每一個角落,可就在兩個月前,師父終於熬不過這個冬季,倒下了,這世上,又隻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用這些年積攢的銀錢,買了一口還算過得去的棺木,請了一名工筆師,又請了一個誦經的和尚,親手將老人的屍體埋進黃土。


    師父活著的時候,總說他死了就隨便找個地方葬了就行,但她覺得那樣不好,而且她還欠師父五百兩銀子,這麽些年愣是沒能還給他老人家,所以在老人死了以後,就用這些錢安葬了老人,然後將剩下的錢買了這把木琴。


    她見很多說書的人都會有琵琶或是古琴,說書的時候,配上一點音樂,那效果真叫一個好,特別是琵琶,每當所說的故事到達高潮之時,那琵琶急切得讓人心中激動,跟一粒粒珍珠似的落在玉盤之中。可惜她不會彈琵琶,幼年的時候倒是學過幾曲琴譜,這些年四處流浪,吃上頓沒下頓,忘得都差不多了。


    所以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練習那些琴曲,她決定等練好了以後,就前往雲雪帝國,因為她答應過他,要說他的故事,所以她在師父死後,就來到了雲雪帝國,她從沒想過雲雪帝國這麽冷,從沒想過雲雪帝國的雪那麽大。


    在穿過邊境之後,她就來到了這家酒樓,找了老板,她雖沒有談及價錢,因為她覺得為他說故事,是不應該收錢的,但老板愣是要給她十文錢,顯然是看她可憐。


    她也確實好幾天都沒吃過一頓飽飯了,兜裏也確實一文錢沒有,是以也沒有拒絕。


    她先緩緩的閉上雙眼,整理了一下言辭,她其實心裏有些擔心,怕說不好,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自一人給別人說故事,以前都是跟著師父搭腔,師父也讓她自己嚐試過,但她總是有些怯場,所以每次說得過不去了,師父都會幫著圓場。


    但現在,真的隻能靠她自己了,她第一次說故事,說的是那個人的故事,她決不能出任何差錯。


    許久後,她才睜開雙眼,然後雙手搭在琴弦之上,開始撥動琴弦,顯得緩慢,謹慎,看起來像是初學者,但還不至於將宮商角徵羽弄錯。


    琴聲悠悠蕩開,遍布整個酒樓,琴音有些沙啞,可見製造的材料算不上良材,而且造工也很粗糙,當然,在酒樓中的大多都是一些販夫走卒,極少有樂音中的行家裏手,自然不會有人會做出點評,而且來吃一頓飯,喝幾盅酒,能有音樂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還敢苛求太多。


    隨著琴音漸漸提高,卻戛然而止,而整個酒樓中也一下安靜下來,周小娥才輕聲道:“今天奴家給大家講的是葉秋西出陽關城,背師歸故裏,傲登摘星樓的故事。”


    她一雙雪亮的眸子四下一掃,便問道:“諸位皆知葉秋西出陽關入南陽的事跡,可知這風長盛何以身死,何以讓葉秋帶其入順安?”


    有人大聲道:“這個自然知道,好像是葉秋得罪了一個大勢力,這勢力前來尋仇,這位風長盛便為葉秋擋下了致命一擊,才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至於為何要去順安城,這個就不清楚了。”


    周小雲笑著問道:“那諸位可知葉秋得罪的是何種勢力?”


    眾人搖頭。


    秋小雲笑著道:“這事還得從三年前說起,當時葉秋自東方學院出來,前往西元神州曆練,其間林飛宇晉級靈宗,需要吞噬一頭天靈獸,而剛巧碰上了青冥世家的大少爺,這位大少爺也需要一頭天靈獸晉級靈宗,雙方便展開了爭奪。”


    她故意一頓,便有人問道:“後來如何了?”


    一些人甚至直接掏出了銀子,走上來放在周小娥的麵前。


    周小娥將三年前搶奪天靈獸,葉秋挾持青冥世家大少爺的事情都給說了出來,配上琴聲,說得惟妙惟肖,簡直就是將三年前的事情展現在眾人眼前。


    這些酒客們聽得那叫一個心馳向往,滿心激動。


    等到周小娥說完三年前的事情,整個酒樓中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迴味這故事的精彩,然後意猶未盡的議論起來,很快,就有人意識到這並不是這女孩要說的重點,便問道:“你不是要說風長盛為何會死嗎?”


    周小娥笑著道:“後來的事情,諸位也都知道,我再說,其實也就是重複一遍而已,不過既然諸位想聽,奴家不妨說說那葉秋闖入雲申城,奪龍而吞龍的故事。”


    有人頓時激動道:“好,趕緊說說。”


    這話音才落,便有人不滿道:“那葉秋身為雲雪帝國的臣民,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還為他四處宣揚,你到底是何居心?”


    這說話的人,是一名士兵,在他身側,還跟著許多跟他一樣身穿鎧甲的士兵,他這話一出,酒樓中頓時有人跟著附和,許多雲雪帝國的百姓也都跟著叫嚷起來,一個個義憤填膺,有人甚至說周小娥是別國派來的奸細,有人則說那葉秋大逆不道,不忠不孝……


    總之整個酒樓中一下沸騰起來,怒罵聲聲。


    二樓上,一個藍衫少年突然站起身來,朗聲道:“人家一個說書的,說一些茶餘飯後的故事,以解我等無聊之苦,你們不感激也就罷了,還如此貶低人家,猜疑人家,你們雲雪人難道都是這樣蠻不講理?”


    這少年一說話,頓時有人跟著附和起來,酒樓中,頓時形成了兩個派別,相互對峙,一邊是以這藍衫少年為首,一邊是以那幾名士兵為首。


    很顯然,以藍衫少年為首的都是宋國人,而以那幾名士兵為首的都是雲雪人。


    這裏畢竟是兩國邊境,雖說兩國世代交好,但那隻是外交而已,兩國畢竟存在差異,而且時常也會因為一些資源的問題發生糾紛,僅此一鬧,整個酒樓中頓時劍拔弩張。


    這可把店家嚇得不輕,這些人要是打起來,那還不把自己的酒樓都給掀翻了?自己到時候還做什麽生意。


    他看向那個說書的女孩,他本意是想靠著這女孩讓客人們多停留一會,多拿幾壺酒,多掙幾文錢,誰曾想會弄出這樣的事來。


    他剛準備叫這女孩離開,然後思忖著如何解決這場風波,那名士兵卻是突然上前一步,指著樓上的公子哥怒吼道:“你們這些宋國人在我們雲雪帝國的國土上,吃著我們雲雪帝國的糧食,卻不知感恩,還說我們雲雪帝國的壞話,難道不是你們宋國人不講道理?”


    樓上的公子哥卻是淡然一笑,緩緩道:“我們吃東西,是給錢的,我們來你們雲雪帝國,也是為了給你們雲雪帝國帶來我們宋國的商品,這本身就是交易,何來感恩一說?再者說了,我們這裏說的是葉秋,你卻扯到兩國國事外交,是想挑起兩國戰爭不成?”


    這士兵顯然沒讀過幾年書,此刻被對方安上一個挑起兩國戰爭的罪名,頓時啞口無言,這樣的罪名,別說他一個小小的校尉,就是他們的將軍,也是承受不起的。


    看著這士兵無言可對,這公子哥便笑著道:“你們雲雪帝國跟南陽帝國打了也有四十年了吧,若是我沒記錯,南陽帝國現在所駐軍的那片土地,其實是你們雲雪帝國的吧?你們幾十萬大軍打了四十年,也沒能進入順安城,人家葉秋一個人,大搖大擺的就走進去了,不但進去了,還破開了順安城的城樓,登上了摘星樓,這一點,試問你們雲雪帝國誰能做到?”


    整個酒樓跟著安靜下去,所有人都皺著眉頭,雖然心有不服,卻無話可說。


    這公子哥繼續道:“葉秋此等作為,難道不該稱得上英雄?不瞞諸位,雲申城的事情,我也剛好看到……”


    他話未說完,酒樓中卻是突然響起了琴聲,很急切的琴聲,隻是這琴聲響起,又突然停下,那說書的女孩已經站起身來,一雙眸子中滿是決然與激動,朗聲道:“國都雲申城裏,雲雪帝國禁衛軍雪雲騎和雪鷹衛同時出現,六名靈聖強者為太子殿下護衛,更有雲雪帝國皇帝陛下領著文武百官在一旁觀看,如此陣仗,任何人見了都得畏懼七分,怕是連站都站不穩了吧?”


    她話鋒一轉,傲然道:“但葉秋卻毫無懼色,憑空出現,大聲宣布道:‘這頭神龍,我葉秋要了,其餘人沒事的一邊待著去。’”


    她彎腰將木琴拿起,猛的一掃琴弦,朗聲道:“這是何等的英雄氣概,何等的風流倜儻,何等的豪氣幹雲?”


    宋國的人們聽得心情激動,雲雪帝國這邊卻是滿臉憤怒,但周小娥卻全不理會,繼續講述著雲申城的事情,將才發生沒多久的事情重新展現在眾人腦海中。


    她比誰都清楚,要想在雲雪帝國說他的故事,就一定會麵臨各種刁難,甚至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但這是她第一次給他說故事,若是現在退卻了,這一輩子或許都沒有勇氣再說他的故事了。所以不論麵臨何種境地,不論遇上何種困難,她今天都必須要將這個故事講完。


    一名魁梧漢子怒喝道:“妖女,休要在這裏妖言惑眾,這事你難道親眼所見不成?”


    周小娥不理會他,繼續訴說著葉秋吞龍的過程,訴說著無數勁弩箭矢如漫天暴雨,遮天蔽日,卻也無法傷到葉秋。


    這漢子怒不可遏,一下出現在周小娥身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木琴,砰的一聲砸在地上,整個木琴瞬間化為齏粉。


    要飯的有一個碗,說故事的自然有一把琴,這漢子此舉,無疑是砸了別人的飯碗,這種事情,可以說得上是深仇大恨。


    周小娥也被他這舉動嚇得不輕,看著地上粉碎的木琴,眼中含著淚光,這是她最後的銀子才換來的,她本來還想用它陪著自己走完整個雲雪帝國,現在卻被人毀掉了。


    她隻是瞪了這漢子一眼,繼續道:“待得葉秋吞龍完畢,無名老人帶著葉秋直上雲霄,消失於眾目睽睽之下,整個皇城無數強者,卻無一人敢追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兩人消失在雲海之上。”


    “啪!”


    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這漢子直接一巴掌掄在了周小娥的臉上,她一張小臉頓時出現了一個紅紅的掌印,整個人直接被一巴掌摔在地上,這大冷的天,這一巴掌下去,看著都覺得疼。


    但這女孩隻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愣是沒有哭出來,緩緩的從地上爬起來。


    這漢子冷聲道:“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不成,別忘了這裏是雲雪帝國的地盤,你若是再敢多說一個字,我保證讓你這輩子都不能再說一個字。”


    酒樓中再度沸騰起來,那些宋國人怒吼道:“人家隻是一個小女孩,說點故事討口飯吃,何罪之有?你們這些人有本事就去找葉秋啊,欺負一個小姑娘,算怎麽迴事?”


    他們雖然憤怒,但卻不敢出手,這裏畢竟是雲雪帝國的地盤,萬一真挑起兩國戰爭,他們誰也承受不起。


    周小娥卻是毫無懼色,朗聲道:“老人臨走前隻說了一句話。”


    她學著老人的強調,道:“趙氏的皇帝,日後你定會知道,這頭神龍,其實葉秋比你兒子更合適。”


    這漢子已經有了殺心,渾身上下氣機暴漲,拳頭上更是包裹著充沛的靈力,一拳直接砸向周小娥的腦袋。


    以他靈師級別的實力,這一拳下去,別說從未修煉過的周小娥,就是一名靈士巔峰的強者,也無法在這一拳下活著,酒樓中,很多人已經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二樓的藍衫少年看著周小娥,歎息道:“真是我宋國的女子,夠倔。”


    一個青衣女子走到藍衫少年的身後,皺眉道:“要不要出手?”


    藍衫少年猶豫了一下,而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周小娥身前,這身影出現之後,直接一拳砸向這魁梧漢子,兩隻拳頭在空中相遇,頓時激起一片漣漪,那魁梧漢子腳步踉蹌,後退了七八步才穩住身形,雙眼眯起,看著擋下自己這一拳之人。


    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留著修剪得很好的短須,左邊腰間掛著一把長刀,右邊配著一塊玄玉,他的右手握著拳頭,左手卻隻有衣袖,在罡氣的餘波中輕輕晃動。


    這青年擋下了魁梧漢子的一拳之後,冷聲道:“這是我春夏秋冬傭兵團罩的地方,還輪不到你們撒野。”


    這話一出,整個酒樓頓時議論紛紛,“春夏秋冬傭兵團?他是二團長葉夏?”


    “聽說這葉夏是葉秋的二哥,除了葉秋和葉夏,還有一個葉春和葉冬,這春夏秋冬傭兵團,便是以他們的名字而命名。”


    “我聽說春夏秋冬傭兵團才搬到這裏不久,如今已經是邊境上最大的傭兵團了,就連這裏的守城將軍,都得給他們幾分麵子。”


    聽著這些議論,那魁梧漢子微微眯起雙眼,冷聲問道:“你就是春夏秋冬傭兵團的二團長葉夏?”


    來人正是葉夏,他臉色一如既往的冷漠,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正是。”


    這魁梧漢子又問道:“葉秋是你弟弟?”


    葉夏冷聲道:“正是。”


    這漢子突然冷笑道:“你可知你弟弟闖下了大禍,你們還不趕緊逃走也就罷了,竟敢在這裏大言不慚,我們將軍已經領兵前來,你們就等著被誅滅九族吧。”


    一個聲音突然自酒樓外響起,“二弟,差不多得了。”


    眾人迴頭看去,隻見一個身形頎長的青年提著長槍,身後還跟著一群人,正緩緩走進酒樓,正是葉春。


    葉春和葉夏,這兩個人在這邊境之上已算得上是公眾人物了,因為春夏秋冬傭兵團這兩年發展得確實很快,一般的傭兵團已經無法望其項背。


    葉夏看著葉春,皺眉道:“真要走?”


    葉春點頭道:“父親已經下了命令了,我們怕是又要繼續往南遷了。”


    葉夏點了點頭,春夏秋冬傭兵團能有今天,確實不容易,就這樣舍棄了,他肯定不甘心,但他從來都不會將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而且他相信,不論去到哪裏,都能夠東山再起。


    跟在葉春身後的一個漢子突然道:“可是我們能去哪裏?”


    樓上的藍衫少年突然笑著道:“去我們宋國,我們宋國人最好客了。”


    所有人同時看向這少年,滿是不解,這家夥難道不知道這句話明顯是在包庇春夏秋冬傭兵團,難道不知道是在包庇葉秋?他難道不知道這句話會使得整個宋國和雲雪帝國為敵?


    再者說了,這家夥以為他是誰?憑什麽能代表宋國?以宋國和雲雪帝國的關係,隻要皇帝陛下一封信,宋國的皇帝肯定會幫著滅掉這春夏秋冬傭兵團。


    葉春和葉秋同時看向這位公子哥,抱拳道:“多謝。”


    這公子哥還沒迴話,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接著一個聲音響起:“你們哪也別想去。”


    話音一落,一隊士兵有條不紊的衝進酒樓,將葉春葉夏等人都圍了起來。酒樓外,無數士兵手持勁弩,將整個酒樓圍得水泄不通。


    一個身披紅袍的將軍按劍而入,眼若銅鈴,不怒而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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