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斌病了,從他送走那個女孩到省城迴來後,路上就已經迷糊,等老夏把他折騰到家的時候查文斌就剩下嘴裏還會喘氣。.


    先是高燒,然後便是抽搐,最後開始講胡話。我們村隻有一個赤腳醫生,文革的時候在大隊裏幹過一陣子獸醫,這廝假模假樣的說查文斌是受了風寒,亂七八糟的開了一堆藥還往他屁股上紮了一針,就是這一針差點要了查文斌的小命!


    自從查文斌被老夏從村醫務所扛迴來他就是昏迷的,那會兒我家裏還有個女人叫鈄妃,這女子生得我爺爺奶奶的歡喜,原本說是一心想撮合她和老夏,無奈老夏在她的心中始終不過是個哥哥罷了。這女人一心照顧查文斌,飯菜也顧不得一口,到了傍晚的時候大唿行的,原來是查文斌的褲子上已經紅了一片。


    老夏七手八腳的把老查的褲子給扒拉了下來,仔細檢查一番才發現其中的門道:老查的屁股上有個針眼,就那針眼竟然在不停的往外出血,這都離他紮針過去四五個鍾頭了,那血流的都已經濕透了褲子!


    眼瞅著查文斌的臉色漸白,誰都曉得這針眼咋會收不住呢?老夏當晚就找了輛車子把查文斌給往外送,當時的縣醫院大夫還以為老夏是在開玩笑呢,一直到那個白大褂發現一罐子的棉花球都用完卻始終無法堵著那個針眼的時候,他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是一個他們無法解決的事,針眼太小,談縫合那是天方夜譚,老查當時也就被赤腳醫生打了點青黴素。先是懷疑他藥物過敏,結果在老查手背上做皮試,這家夥可好,皮試完了老查手背上那個針眼也堵不上了,“汩汩”得往外出血,拿了血液去化驗,啥問題沒有,血小板指標也是正常,可他就是跟個皮球似得被紮兩針就再也合不上。


    這醫院裏頭也慌了,當了一輩子醫生頭一次見到這樣的病人,幾個有權威的湊合到一起,分析了半天覺得還是某種藥物過敏導致的出血,他們是沒辦法解決了,得,連夜又送省醫院。


    一群專家教授硬是把查文斌給當成了外星人,關門討論就這個針眼無法堵上的問題就是一整個通宵,到了一早,查文斌那床邊的紗布紅的都能做幾身喜慶的中國紅旗袍了,可問題依舊是找不到。


    怎麽辦?老夏也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幾個專家送來了會診單,各種檢查顯示查文斌的內部髒器都在衰竭,以一種比常人約莫快百倍的速度在迅速老化,那會兒美國人把這種殘做衰老症,國內更是隻有資料而毫無解決方案。查文斌當天早上就被宣判了死刑,從減輕農民進城看病消費高的情況下出發,醫院善意的下了死亡通知單:人你們拉迴去,最後一口氣留在家裏斷比較好,留在這兒意義已經不大了。


    老夏當時硬是跪著挨個求了一遍也沒用,看著那紙上幾位專家聯名簽署的最後報告,還有床上奄奄一息卻燙得驚人的查文斌,最後老夏決定還是把他帶迴去,要死終究讓他落葉歸根。


    迴到家裏老夏找了幾個小兄弟出去,說是辦點事,其實他是去砸那個村醫務所去了,那一次鬧的兇,為此老夏差點就以流氓罪被抓進去了。而查文斌呢?此刻的查文斌躺在老夏的房間裏睡在涼席上,渾身**嘴裏隻會喊著一個“熱”字,鈄妃一邊滴答掉著眼淚一邊給他不停的用冷水擦著身子和那倆小針眼。


    老夏的父親當年曾經去過朝鮮打過仗,原本我這爺爺是不信神鬼的,可是他也不想眼睜睜的看著那個自己熟悉的孩子就這麽受罪去了。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這位爺當時就去找什麽先生,這位先生多少在當地也有點小名氣,家住我們鎮上的黃嶺村,我不知道他叫啥,隻知道他姓茅,茅山的茅,大家都叫他啊茅。


    啊茅是個什麽人呢?跟老夏的爺爺以前算是朋友,老夏的爺爺曾經幹過道士。以前出來討生活的時候得組個班,替人做一些白事誠上的案子,這位阿茅跟老夏的爺爺搭檔過,具體是什麽路子出生那小夏我也不知道。早些年,老夏的父親和他爺爺關係不好的時候,阿茅也經常來家裏走動,老夏的父親特別不待見這些人,總說他們不過是一群江湖騙子混吃混喝,現在也是硬著頭皮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麽一些偏門法子。


    阿茅的年紀那會兒也很大了,幾年前一場事故還瞎了一隻眼睛,老夏的父親去找他的時候他正拿著一把幹草在門口的爐子上煨稀飯,嗆得兩頭縮一頭。見來人是夏老六,阿茅借助著那盞黃兮兮的白熾燈把個掉得跟斑點狗樣的大茶缸端出來給他一個勁的說道:“來,喝茶,喝茶啊。”


    夏老六看著茶缸裏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個啥玩意,不好意思的假裝抿了兩口就問道:“叔,你現在過的咋樣啊?”他過去脾氣不好,自從兒子出了這點破事,性格也改了不少,知道跟人套套近乎。


    瞎子阿茅嘴裏塞著稀飯直搖頭道:“要去見你爹咯,老了不中用了,年輕的時候替別人消災,年紀大了終究是要去還債的。前些年有個孩子往青黴素瓶裏塞炮仗丟路邊,我敲走過就炸瞎了一支眼。”


    “誰家孩子幹的,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算了。”瞎子阿茅擺擺手道:“老了,都是劫,跑也跑不掉的,自己兒女都不管我死活,我哪裏還有臉去怪別人家的子女,要怪就怪當初選了去幹這個行當,都是要遭報應的。”


    瞎子阿茅不是本地人,他也說不來浙西北的方言,他的話語裏總帶著一股北方強調,聽說也是四幾年逃荒過來的。啊茅有兩兒一女,年輕的時候他還能掙錢兒女尚且還能湊合對他,這些年阿茅眼睛也瞎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兒女們對他嫌棄的很,經常互相推諉誰贍養的事情,幾個兒媳每天指桑罵槐。阿茅這人自尊心挺強,索性一個人搬出來花了點小錢修了兩間平房,平日裏靠給人算卦啥的糊個嘴,一生病也就隻能靠幹熬著。


    “叔,我今天來呢主要是有個事想問您。”說著,夏老六就從懷裏拿出一封紅包悄悄遞了過去道:“我有個侄子,無緣無故得了怪病,省醫院裏去了都給送了迴來,年富力強的燒了幾天幾夜迷迷糊糊,就查不出個原因,醫生非得說他老得比別人快。我尋思著您跟我爹走南闖北見的事兒多,有沒有聽過這種豺是有沒有方子可以試試看……”


    瞎子阿茅把紅包往夏老六那邊一推道:“拿不起,也不能拿,你說的這種事我沒見過,倒是小時候聽過一件老人講的跟著有點像。”


    見還真打探到點消息,夏老六就跟落水的人抓著了稻草一樣,趕忙說道:“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晚輩就是來看你的。”說著又把紅包給推了過去。


    瞎子阿茅一口稀飯咽下去道:“這錢我有命拿沒命花,六兒啊,我跟你爹也算是至交,你有事還能想著我這個老瞎子,我就心裏很高興了。老了,怕是讓你也指望不上了,這樣吧,你要是不嫌棄老瞎子髒,你就帶我過去瞧瞧你那個侄子,老瞎子別的本事沒有,算卦看相還算是靈的。”


    就這樣,夏老六連夜用個自行車把瞎子阿茅給拉了迴來,當時的老夏呢已經被派出所給帶走了。夏老六迴家免不了一頓脾氣,丟下一句讓他吃點苦頭就帶著瞎子阿茅進去瞅查文斌去了。


    瞎子阿茅用得是兩瓣算卦法,這是一種很古老的占卜術,現在能會的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就是用兩塊從中間刨開的幹葫蘆,那葫蘆隻有巴掌大小,中間是被掏空的,在地上來迴丟了兩下後半眯著眼睛瞧著床上的查文斌“咦”了一聲。接著他又去摸了一下查文斌的手掌,來迴不停的搓,還雙手按著查文斌的頭,從頭頂到下巴來來迴迴掃蕩了幾遍。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瞎子阿茅就把夏老六拉到了屋外小說說道:“這孩子的命格我怎麽得都有點看不清,我想問問他到底是哪家得孩子啊?”


    “他是個孤兒,原來他有個師傅叫馬肅風,叔你認得吧?”


    “就是那個孩子?從墳堆裏掏出來的那個?”瞎子阿茅睜大著剩下的那一隻眼睛,愣了老半天終於說道:“天意啊天意,原來是馬真人的徒弟,怪不得老瞎子根本看不透,六兒啊,我有個事兒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說啊叔,拒說。”


    “我幾個兒子都不孝,老瞎子我也沒幾天好蹦躂了,我要是死了我那幾個兒子不肯為我收屍的話,你能不能出麵跟鎮上說說,讓他們把我埋咯。地兒我是自己找好的,不麻煩,就讓他們出個人力,我箱子裏頭還有幾百塊錢就請他們抬中的喝個酒。你是場麵人薦頭大,這事你去說說估計跑不了。”


    “叔,你咋這說呢。”夏老六聽著這話心裏也不是滋味,一拍胸口道:“他們不管我也會去管,如果真到那天,我挨個把他們抓過來給你磕頭,一個都跑不掉!”


    “那就好,那就好。”瞎子啊茅說著說著,居然咧著嘴笑了,慢慢的他轉身就迴了查文斌的房間輕輕關上門對夏老六道:“等老瞎子一會兒,我再去想想法子看看有沒有得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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