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墳地,那邊幾個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了,這些親戚平時來往的不多,打了招唿我便下去燒紙錢。大概是天太冷了,那邊有人生了個火堆,胖子就再那烤火,我裝模作樣的磕頭跪拜一通搞完就準備走,這大過年的誰樂意呆在這兒。


    按照習俗,我那舅姥爺的兒子,也就是我表舅是需要一直守到天亮的,有些客人路遠是初一早上到的,總之他得等到最後一個客人為止。墳頭看著挺寒酸的,旁邊都是些水泥墳包,有些還貼著瓷磚,我這舅姥爺的墳就一黃泥土堆,我隨口用了隻有我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生那麽多兒女有個卵子用,到頭來還不是住這破屋。”


    “我冷啊。”一個聲音幽幽的傳來,那聲音和我剛才路上聽的那個老像了。我猛地抬頭一看,好家夥,那黃土包的上方正坐著個臉色犯青的老頭,卷縮著身子看著我。


    這不就是遺像上那個舅姥爺嘛!我知道,我終於看見他了,低頭環顧了一下四周,那些個子女們現在正有說有笑的,嗑瓜子的嗑瓜子,聊天的聊天,那邊還有幾個坐在火堆邊的已經和胖子打上撲克牌了……


    我也沒說什麽,起身後就跑到那邊跟人聊天的二表舅那說道:“權子舅,我昨兒做了個夢夢到我舅姥爺了。”


    他笑嘻嘻的跟我說道:“小憶啊,聽說你最近發大了啊,怎麽著,開春帶你舅也去南方發點財?”


    我正色道:“我說我夢見我舅姥爺了。”“哦,夢見啥了?”


    我迴頭看了一眼那墳包,墳包上的人影還在,“我夢見他說在下麵冷,你是不是多給燒兩件衣服下去?”


    “衣服?哎呀,你呀,怎麽跟你爺爺一樣還信這些個玩意,這人死都死了講究那些個東西還有啥屁用。”他抽了根煙輕蔑的看了一眼那墳包說道:“你是不知道啊,我們在家當農民的不如你這外頭做生意的。窮啊,我過年都沒舍得做新衣服,還給他燒呢,那不是餓死活人給死人裝臉嘛!”


    我知道再和眼前的這個人說下去隻會聽到更難聽的話,大年夜,打人總是不該的,看著墳頭上的那個人把頭都已經埋進了腿裏,我明白他是心冷。


    有個說法,燒的紙錢不再於多不多,而是心誠不誠。心不誠他是拿不到的,和你燒的一樣,他拿到的隻是一堆灰燼。於是我再一次跪了下去,一張紙一張紙的鋪開,慢慢的燒,一邊燒一邊念叨:“舅姥爺,別舍不得花,這兒多著呢,該吃吃該喝喝,入了土也該享享福了,至於那些不孝的子孫有空您就迴去多看看他們,覺得哪個好,您啊就把他帶走做個伴兒……”


    “走了啊。”我過去對胖子說道。


    “三個2!”胖子還在看他們打牌,“王炸!”我那個大表舅一臉興奮的喊道:“來來來,給錢給錢!”


    我那大表舅嘴裏叼著煙,腦殼子都在冒煙,熱情的喊道:“哎喲,小憶啊,來來來,要不玩兩把再走?”


    “他哪看得上我們這種小搞搞啊!”說話的這個是舅姥爺的大女婿,一身酒氣。


    我沒好氣的說道:“大姨夫,您這晚上喝了不少啊,有沒有陪你老丈人也弄幾口啊?”


    “這孩子說瞎話呢。”他一邊對旁邊的人笑著說,一邊喊道:“他還喝個什麽雞巴啊,臨死之前喝了一堆大糞,早就喝飽了走的!”


    或許他是真的喝多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是我不知道他旁邊的那些人有沒有喝多,但是我聽到的是滿堂的哄笑聲,他們似乎都被這句毫無下限的混賬話給逗樂了。就像查文斌後來曾經告誡過我一樣,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愛出頭,愛管閑事。


    我一把就扣住了那張原本被拿來放貢品,此刻卻把拿去大牌的桌子,笑著對他們說道:“過年了,那我也就祝你們也早點下去,你們老丈人叫我帶個話給你們,人做過了,總會遭報應的!”


    “嘩”得一下,我一把就掀翻了牌桌,嬉笑聲停止了,嗑瓜子的嘴巴也沒再動了,現場的十來個人全都安靜了。


    我那喝了酒的大姨夫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起身掄起腳下的一根棍子就朝我劈來,可惜他身邊站著一個胖子。


    胖子伸腳一扳,我那大姨夫一個趔趄就往前一衝,下一秒胖子已經閃到了他的跟前單手卡主了他的後脖子,另外一隻手扭住他的右手往背上一擰,我隻聽見那個大姨夫嘴裏立刻傳出了殺豬般的叫聲。


    “我真沒見過你們這樣沒良心的人渣,來給爺過來,讓你老丈人瞧瞧,他當年是怎麽相中你做他女婿的!”胖子那股力道多蠻,我那大姨夫就跟小雞仔似得被他扭到了墳前,胖子環顧著那些人說道:“這是哪家的男人,他媳婦兒呢,站出來!”


    我那大表姨這下算是反應過來了,立刻露出她兇悍的一麵,揮舞著爪子就往胖子身上撓。


    “你放開我男人,哪來的流氓在這撒野!”


    胖子非常不客氣的騰出一隻手來一把就扣住那個女人的肩膀,然後手腕一轉,那對夫妻就同時麵對了我舅姥爺的墳。朝著倆人的後腿推腕一人一下,撲通,倆人全都跪下了。


    他也不管那女人和男人如何叫罵,按著那夫妻倆人就往地上戳,狠狠的連砸了三下,那地上滿都是燒完的紙錢灰燼,起來過後都成了包公了。


    “這三個頭是為你們剛才的言行!”


    胖子抓起已經暈乎乎的倆人準備再來,我那兩個表舅看不下去了,一左一右的衝了上去,胖子就像是背後有眼睛一般,手上抓著的倆人往地上一丟,迴過身來“啪啪”就是兩腳正中對方的小肚子。這家夥腳上穿的是當年最流行的那種高幫軍警皮鞋,我那兩個表舅連哼哼的力氣都沒有了雙雙直接跪地,胖子一臉不屑的說道:“別那麽早跪,等下會找你們的!”


    他轉身又迴去整那倆夫妻了,拎起衣服後脖子“咚咚咚”又是三個響頭砸下去:“這三個是為你們的老子為了你們這幾個畜生糟蹋了那麽多糧食!”


    這倆手過後其它人哪裏還敢動彈,胖子擱那吼了一嗓子道:“還愣著幹嘛,該磕頭的磕頭,該哭的哭,都是一群什麽玩意兒!”說罷,他自己跪下去道:“老爺子,對不住了,幫您出手教訓了這群不孝子,跟您陪個不是,打擾您老過新年了。”


    我和胖子就這麽下了山,一路上再也沒出現什麽聲音和動靜,迴到家往床上一倒就唿唿大睡。


    在我們那,正月初一是不拜年的,有個講法是:這開年的第一天就得在家裏休息,要不然就注定了這一整年都得忙下去,所以初一這一天一般是不會來人的。


    我迷迷糊糊的聽到了爆竹聲,初一有人炸這玩意也不奇怪,我翻了個身準備接著睡,屋外就響起了敲門聲,隻聽我爹喊道:“起床,起床,趕緊麻溜點的,出事了!”


    我披著衣服起來剛一起來,門口我爹就氣勢洶洶的衝我吼道:“昨晚是不是鬧事了?”


    “沒啥,他們該的,咋個大清早找你來問罪了?”


    “你啊你,闖大禍了!”我爹氣得手舉到一半就又停了下來:“趕緊的,你舅姥爺家一大早就死人了,你那個大表姨夫說是栽到糞坑裏去了,跟他老丈人一樣。”


    我一聽就覺得這事兒不妙,但還是迴了一句:“那關我啥事?”


    我爹歎了口氣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待會兒人多,說話中聽點,我帶著你走,還有你那個朋友就別去添亂,弄不好叫人打死都不知道!”


    “喲,還打死我呢?”胖子這會兒也起來了,想必是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他整了整衣服笑道:“這可是好事啊,這叫罪有應得!沒啥比這年過的還要過癮了,正月初一就讓人這麽舒坦,老天爺開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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