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周邊搜索一番再無痕跡,便迴營地,途中常宇一直陰著臉不說話,李慕仙等人不敢胡亂說話,一路默聲跟隨。


    水足飯飽之後,眾人拔營北去,過鳳陽不入,傍晚時抵淮河畔臨時歇腳準備渡河。


    常宇背著雙手站在渡口高處看著河麵落日發呆,李慕仙輕輕走來:“如此看來獻賊是不可能降的了”。


    常宇扭頭莞爾一笑:“他降你受麽?”


    李慕仙搖頭。


    “皇帝受麽?”常宇又問


    李慕仙又搖頭。


    “所以看似三項選擇,其實就是兩項,要麽走,要麽死,根本就沒有降這一說,咱們知道,他也知道”常宇目光掠向遠處山影看那夕陽緩緩落下。


    “讓他走又不肯,打他咱們現在又力不從心,這廝比李闖還難收拾”李慕仙看著遠處歎了口氣。


    常宇表情風輕雲淡,目光從遠處收迴看向不遠處的碼頭,見況韌帶著幾個手下圍著一輛馬車在爭執什麽,便舉步走了過去,李慕仙連忙跟上。


    這裏是淮河的一處大渡口,對岸就是一個大鎮子,兩岸百姓來往皆經此地,即便此時已是暮色,渡口處依然人來人往嘈雜而忙碌,兩營兵馬的到來更使的渡口擁擠嘈雜起來,來往客旅生怕軍隊征船影響自己的行程,便使勁朝碼頭湧來,一時間碼頭擁堵不堪雞飛狗跳嘈雜不已。


    其實剛到碼頭的時候,常宇為了不影響百姓渡水,便傳令將士一邊休整一邊征船待天黑人少時再渡水,這個時候大部分士兵都在生火做飯或休息,一部分去附近給船家打招唿,可過河的老百姓不知道,擔心軍隊要立刻過河,這上千人一折騰那不得天亮了,慌裏慌張忙做一團。


    而此時被況韌攔住的一輛馬車便是要渡河客旅,本來他往碼頭擠也沒事,但卻不知覺的進入了禁區。


    所謂禁區,便是常宇所在的附近。


    作為親衛,況韌是不允許有陌生人靠近,便欲驅趕,誰知馬車主人不從,且還是個善辯之才,引經據典的反將況韌一頓說教。


    然則有句老話叫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況韌哪聽得他那般廢話,嗬斥其遠去,否則便要將其拿下。


    誰知馬車主人不懼,下車又是一番之乎者也,甚至還扯出大明律出來了,況韌不耐煩便欲用強時,車夫突然的抄了家夥衝來保護主家。


    嘿,好家夥,私藏兵器欲行不軌,況韌來勁了,便要出手緝拿,這時常宇走了過來,問了情況然後盯著那馬車主人仔細打量一番,見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文士,體格修長麵冠如玉,當真是儀表堂堂,身邊那仆從中等身材卻生的健壯,手裏拿了一把砍山刀一臉的怒氣。


    “此謂開山刀,乃行山路披荊斬棘又可劈柴生火所用,亦可為防身,何以言之兵器”中年男子憤憤不平:“此為官道,渡為民用,何以劃地為禁,汝等又非朝官百姓迴避……”


    常宇笑了:“咋地,百姓隻避文官不避武將麽”。


    那文士看了他一樣:“當要看幾品,尋常武夫……哼”。


    常宇瞥了瞥嘴,心裏暗罵,如此酸儒得虧你生個好時代,又得虧你今兒遇到了我,換作旁人就你這又臭又硬的脾氣,免不了吃大虧。


    便不與其爭辯,隨口問了句:“閣下怎麽稱唿”。


    “孔乙”那文士脫口而出,隨即又補了句:“衢州南孔”。


    常宇本欲揮手讓其離去,聽了他這句話,突然忍不住笑了,也來了些許興致:“原來是孔聖人之後,南孔,孔端友的那支?”


    “正是先祖”孔乙一臉傲然,常宇微微點頭,哦了一聲:“五經博士”。


    孔乙聽他這麽一說,不由咦了一聲:“你倒不似那幫武夫,知曉甚多”。


    常宇笑了,他知道的可多了。


    有人會問既是孔聖人之後,為何又分北孔南孔,而孔乙為何又特別強調自己是南孔呢?


    這事說來其實話不長。


    孔聖人嫡長子孫在宋朝正式被封為衍聖公,北宋後期女真南下,趙構渡江於臨安建南宋,公元1128年孔子第四十八世孫世襲衍聖公的孔端友率族人隨高宗南下,留次子一脈及其他族人在山東守祖墳,說白了就是長子一脈跟隨國家命運,次子一脈留作繁衍生息。


    孔端友這一脈也就算是南孔的先祖了。


    然而作為曆代朝廷治國的根本,孔家一直都是朝廷收攬人心的基石,所以金朝在北邊給孔家老二也封了衍聖公。於是乎南邊是宋,北邊是金,兩邊都有衍聖公,屬於二聖並立。


    後來,南宋滅亡,孔端友這一脈大部分都隨皇帝跳海自殺了,少數人避入深山不出。元忽必烈派人查訪到南孔這一脈,讓他們出山受封衍聖公,南孔的人推辭,俺不,讓北孔去當吧。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北孔才名正言順的當起了衍聖公,南孔一脈則隱居山林低調低調再低調。


    但是,北孔雖然當了衍聖公,卻有一大心病。


    那就是當初正統衍聖公南下的時候,將孔子的楷木像和族譜帶走了。


    什麽是孔子楷木像?


    確切說是孔子夫婦楷木像,相傳是孔子死後其孫所雕刻,也有說是弟子子貢所刻,但根據史考應該是宋朝所雕刻。


    有沒有發現,全國各地那麽多孔廟,孔子學院裏的孔子像都一模一樣?


    那都是根據孔子楷木像做的!


    此物一直被當做孔家的鎮府家傳至寶,孔端友那一脈帶走之後,數百年來無數勢力想得到,孔家也想盡各種辦法來隱藏,抗日時期小鬼子費勁心思也落空了。


    反正數百年來,南孔就藏著楷木像和族譜,任由誰來要,要麽不給,要麽丟了,畢竟他們才是孔子的嫡長孫一脈。


    北孔因為受封朝廷,開枝散葉愈發旺盛,而隱居的南孔這一脈經過數百凋零的很,直到明正德年間朝廷又尋到其後人,封了個官叫五經博士,南北各祭祀各的。


    這就是南孔和北孔。


    至於孔乙為何要強調自己是南孔呢。


    原因很簡單,北孔名聲太臭了,世修降表嘛,加上常宇前一段時間推波助瀾更是臭不可聞,而反觀南孔則是鐵骨錚錚!


    即便是到了近代,北孔降德降日,南孔依然脊背挺直。


    而南孔的保留數百年的孔子楷木像終究還是被北孔在近代給弄走了,確切說是騙走了,一九六零年,北孔對南孔說有個重要的祭祀大典,咱們都是一家人嘛,你把楷木像借來用一下。


    天真無邪的南孔就借了。


    然後北孔就再也不還了,一直保存在山東孔子紀念館裏,據說到現在衢州和曲阜兩地還因為這事打官司呢。


    所以說,北孔這一脈,真的……


    “南孔好樣的”常宇抱拳朝孔乙拱了拱手:“隻是南孔遠在衢州,孔兄何以至此?”


    “遊曆,想去北地看看”孔乙迴禮然後朝渡口看了一眼,神情有些焦急:“吾等可否去也?”


    常宇微微一笑,朝況韌擺了下手,圍住馬車的眾人便散開,孔乙見狀一怔,看向常宇:“小哥兒莫不是個少年將軍,敢問將軍姓名”。


    “常耀宗,開平王的常”常宇淡淡一笑,哼,誰祖上還沒有個牛逼哄哄的。


    孔乙聽了果真一驚:“原來是開平王之後,失敬失敬”神色之間已是恭敬至極,與先前一臉傲氣截然不同。


    即便他是孔家之後,但常家是大明開國功臣,何況常家口碑一向很好。


    前倨後恭


    常宇心中一歎,世人皆如此,讀書人更是這般。


    孔乙急著趕路便也沒和常宇再敘,拱了拱手:“就此別過”。


    常宇也拱手迴禮:“旅途愉快”孔乙微笑點頭,轉身同那車夫離去,走不過數步突又迴頭朝別處張望:“那觀音奴這般墨跡,怎地還不來……”


    說話間,便見一個黝黑婢女匆匆走來,怯生生的喊了句:“老爺……”


    “快些”孔乙喝了一聲打斷她,然後轉身朝渡口急匆匆走去。


    常宇眼睛眯了起來:“有些意思”。


    “大人也看出來?”李慕仙眼中寒光閃閃撫須看著那主仆三人的身影,常宇扭頭看了他一眼,挑眉問道:“你看出什麽了?”


    “這人一身功夫,文武雙全,不得了啊”。李慕仙表情凝重


    常宇訝異:“他一身功夫?”


    這下輪到李慕仙驚訝了:“大人沒看出來?”


    常宇苦笑:“隻想著他家世了,真沒在意”。


    “手上有繭,他是讀書人又是孔家的讀書人自不會為農耕種,所以要麽練拳要麽練兵器,觀其氣其勢很容易發現他修的是內家拳,且不弱”。


    額……常宇又看了一眼旁邊的吳中。


    吳中點了點頭:“他那車夫也是個好手”。


    “所以……”常宇挑眉。


    “所以很可疑”李慕仙眼睛緊盯孔乙遠去的背影:“獻賊的人剛留字,他便出現……”他話好落音,況韌就忍不住:“俺去將他拿來……”


    常宇喝住他,又對李慕仙翻了個白眼,然後輕輕搖了搖頭一臉失望之色,朝旁邊的茶棚走了過去,李慕仙先是一怔,然後咳了一聲一跺腳,給了自己一大逼兜。


    “咋了,咋了?”吳中趕緊問道。


    “他是孔家的人,不可能為獻賊做事”李慕仙長唿一口氣:“北孔的人不會,南孔的更不會”。


    吳中楞了一下:“那萬一他是冒充孔家的呢?”


    “那他就沒必要強調自己是南孔的了”李慕仙擺擺手:“再說了,昨夜剛出那事,他今兒就貼著臉把人頭送來?”。


    說著便朝茶棚走去,此時天色已暮,渡口燈火點點,茶棚裏零星幾個人常宇坐在一角看著渡口燈光出身,李慕仙走到常宇旁邊神色略顯尷尬:“因昨夜之事,貧道太過敏感了些……咳咳……剛才督公說有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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