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早朝,陌殤又被叫到了禦書房。

    不過令陌殤有些驚訝的是,今日在朝堂上,竟然沒有一個人提起昨日她和李素苒的事情。

    難道真是自己想太多了?

    “皇上,今天又叫我來幹什麽?”陌殤較之昨天,明顯不耐煩得多,隨意找了一個離自己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

    君寒羽看著她,隻是略微皺了皺眉,卻沒有多說什麽,“之前戰事結束時,你還在昏迷,所以並不知道……”

    “等等,我問你一件事。”陌殤單手支著腦袋,“你說戰事結束,是怎麽結束的?”

    “不是你和韓欽他們衝入敵方陣營……”

    “噗——”君寒羽話還沒說完,陌殤剛含入口中的一口茶瞬間便被噴了出來,“誰說的啊?”有沒有搞錯,區區幾千人衝到數十萬人的軍營裏,就算是要找死也未免對自己太殘忍了吧?

    “韓欽說的。”君寒羽淡淡的,眼裏卻分明帶著笑意。

    陌殤白了他一眼。她就知道君寒羽不會相信這麽白癡的謊話。隻有像韓欽那種思想單純的武將啊……她知道韓欽是為了自己好,免得自己被人視為眼中釘。但是,拜托,下次找個好點的理由好嗎?

    “探子迴報,當日西秋國軍營裏死傷無數。據說……是鬧鬼了。”君寒羽冷冷地輕笑一聲,顯然對“鬧鬼”之說不以為然。

    “鬧鬼?”陌殤的表情越發誇張了,“那些死的人是不是……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有一部分人是,但是,更多的是被利器所傷。”君寒羽挑了挑眉,“怎麽,你好像是知道些什麽?”

    “我隻能說,那些身上沒有傷口的人是被我殺的。”陌殤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當初她扔進去的五個瓷瓶裏,裝的是她從淩瀟的煉藥房裏偷來的毒藥。這種毒藥,不是靠吃的,而是靠聞的。

    “聽說,有人看到,闖入軍營的隻有一個人,身穿白衣。”君寒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屑。

    白衣?陌殤心裏“咯噔”一下。她可還記得,當初救她的那個人也是穿得白衣。難道……自己真的碰上鬼了?

    一絲冷意攀上她的脊背。一定是這樣,想當初,離顏不也是隻妖嗎?可是肯定不會是他,那隻妖孽整天都穿得紅豔豔的死顯擺。

    一定是鬼啊……一想到自己曾經被那麽恐怖的東西抱在懷裏……身上的寒毛頓時都立了起來。

    “陌殤。”

    “啊——!”陌殤被嚇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怎麽了?”君寒羽上上下下地把她看了一遍,心中頓時了然,“被鬼附身了?”

    “你別說鬼啊!你再說,我跟你急。”陌殤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沒想到,你居然還怕鬼。”君寒羽微微一笑,笑得別有深意。

    “你還說!”陌殤狠狠地一眼瞪過去,“你今天叫我來,不會就是要跟我說這件事吧?”

    “這倒不是。”君寒羽收斂笑意,“西秋國撤退求和。這一次,如果不開個好條件的話,實在是有點對不起他們這一番美意了。”

    “是要錢嗎?”陌殤一臉激動地雙手撐在龍案上,完全把“鬼”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

    君寒羽對她見錢眼開的性子已經見怪不怪了,沉靜道,“沒錯。我覺得這件事你會很有興趣。”

    “是啊!是啊!”陌殤一個勁地猛點頭,“皇上,你盡管把這件事交給我!”然後再配上一臉忠犬樣,就差加條尾巴,就可以甩啊甩啊……

    “既然如此,我要求的也不多。一百萬兩白銀,然後再隨便割個七八個郡就夠了。”寒羽雲淡風輕道。

    聽他的語氣,似乎並不是太過分,陌殤默默地點頭,在充分理解到他的意思後,明顯感到自己脆弱的小心肝顫了一顫,“為什麽還要割地啊?賠款就夠了嘛!地割了過來對我也沒什麽好處啊……”越說聲音越小,“其實你也知道這事不怎麽容易,對吧?”

    “你當初那十五萬兩白銀,不想要了嗎?”君寒羽輕笑道。

    陌殤一愣。說實話……她的確是把這件事忘了!“那好,一百萬兩白銀和八郡,就這麽說定了。”她衝他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顯得又陰森又奸詐。

    君寒羽細細將這句話品味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問題之後,點頭應下。

    陌殤明顯笑得更加燦爛了。大不了到時候和西秋國的使臣談的時候,多要一點,反正隻要把一百萬兩交給君寒羽就夠了。於是,她衝他歡快地揮了揮爪子,“那我就走了呦~~”

    不等君寒羽說話,陌殤就腳步輕盈地走出禦書房,忽然,腳下的步伐頓了頓,皺著眉仔細思考了一下。隻是一眨眼之間,她已消失不見,躍到宮牆邊的一株老樹後,蹲下身子,“嗨!暗衛哥哥!”

    靜靜蟄伏在陰影下的暗衛原本看到她憑空在原地消失,心中已是一驚。而此刻,發現她已悄無聲息地來到自己身邊,豆大的汗珠緩慢地滑下他隱藏在麵罩後的臉。

    “呐,暗衛哥哥,你最近一直看著我,不累嗎?”陌殤好像是好奇似的,伸出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肩膀。

    暗衛麵無表情,而又略顯僵硬地轉過頭看著她。

    “皇上都不給你放假的嗎?這樣可不行啊,萬一把身體弄壞了怎麽辦?”陌殤認真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暗衛哥哥,要不我幫你告他虐待勞動者,好不好?你放心,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看著她自顧自地在那邊唾沫橫飛,好像在演講似的,暗衛心道,其實隻要你立馬消失在我視線裏就好了。

    “我知道的,你們這位皇上不是一般的摳。”陌殤認真地扳著手指頭。

    是你太無恥太不要臉太貪得無厭了才對吧?暗衛在暗地裏抹了一把汗。

    “所以啊,像你們暗衛,如果死了的話,他會給你們家屬發撫恤金嗎?”陌殤繼續燦爛地笑。

    氣氛一時凝固,暗衛的神色慢慢凝重起來。多年的訓練,讓他清楚地感覺到眼前的殺機,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因這冰冷的殺意而顫栗。

    陌殤依舊渾然不覺地笑,看在他眼裏,卻像是諷刺的夢魘。

    “呐,你該不會……”殺氣一點點地在她身旁凝聚起來,仿佛是一把把蓄勢待發,準備將眼前之人的身體翻卷切割,捅成血窟窿,“偷看我洗澡了吧?”

    暗衛:“……”

    “哈哈哈……”陌殤生硬地幹笑,“開個玩笑而已嘛!”

    一點也不好笑!此時,他的後背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了。

    陌殤緩緩起身,又扯出一個笑容,冷冷地,不帶一絲溫度。

    老樹垂下的枝條在風中輕輕搖曳,投下的陰影不斷切換著。

    然後,那笑仿佛積攢起了一絲暖意,卻更像是刺眼的諷刺。陌殤沒再說什麽,隻是默默地轉過身,提步,離開。

    暗衛不禁長舒一口氣。那般凝實的殺氣,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剛剛那一刻,她確實是,動了殺機。隻是,為什麽沒有下手,卻是不得而知了。

    一牆之隔,即是一重天地。像是蜘蛛已織好了網,隻需靜靜等待,自己飛到嘴邊的食物。

    ——————————————————————————————

    奢華的大殿,如枝葉曼生的金盞上,燭火躍動,投下的身影搖晃著。霧般的金紗,在陰冷的夜風下蕩漾。殿柱上刻著奇異的圖案,看來有些詭異。四周的圍屏上,著豔麗的色調,繪了不知何種古怪的生物。大殿的中央,擺放著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散發出的,竟是異常奪目的光華。而這座宮殿真正的中心,隻在於一個人。

    兩名著輕紗的侍女,恭敬地垂首,手中捧著華麗的曳地玄衣,踏著猩紅色的地毯,走到他身邊,將那深邃如夜的玄衣覆蓋上他小麥色的肌膚。然後恭敬地退後數步,跪倒在地,沒有抬頭,語氣恭敬而虔誠,仿佛麵前站的,便是她們終生的信仰。

    “王,還有何吩咐?”

    “下去吧。”他微微闔眼。

    聽到她們退下的聲音,他裹了裹身上的長袍,睜開雙眼,一抹血紅悄然逝去。

    他的美是極具侵略性的。墨色的長發還未束起,有些散亂地披散在身後,點漆般的瞳流露出的光芒仿佛能帶給人無形的壓力,卻隱著淡淡的令人癡迷的邪魅,左眼下角,在發絲的掩映下,隻隱約看得到一線血紅,棱角分明的臉部線條,嘴唇似是用鮮血染成的。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撫摸著麵前的夜明珠,像是在細細地感受它的冰冷。

    “非離……”淺淺的兩個字溢出他的嘴角,他的眼神中帶上了無限的瘋狂和癡念,然後緩緩輕笑,“這是你現在的名字嗎?”

    即使隔著那般遙遠的距離,那些畫麵,在他腦海裏依舊清晰得如同昨日。

    記憶裏,他會靜靜地坐在鐵窗下,看著清冷的月光,溫暖地笑,即使眼裏盡是冰冷。

    當自己用鋒利的匕首嵌入他那時細嫩的手掌,優雅地流瀉銀色光線的刀刃,纏綿在他的血肉之間,緩慢而高傲地切割著他的骨頭。他會揚起魅惑眾生的笑,輕輕地喚自己,阿瀾。

    他說,我們是一類人。所以,隻有我們可以相依為命。

    他說,我不要再孤獨一人。

    那個時候,自己正用漆黑的湮魔釘刺穿他的琵琶骨,然後,用指尖將噴湧而出的鮮血,一點點地,塗抹到他蒼白的嘴唇上。

    是的,他們都從地獄而來。他們被所有人拋棄。

    所以,隻有我們可以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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