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土地微微顫抖著,遙遠的地平線漸漸出現一條鐵灰色的線,被揚起的淡褐色揚塵若有若無地掩映著。

    鐵騎有力地踏在草原上,手中的刀戟淩厲,仿佛劃破耳邊唿唿作響的風。

    不知怎的,這幾日,陌殤竟發現自己的手正慢慢痊愈,一點點地重新恢複力量。可她分明記得當初沫萱想要治療她的手,還被她拒絕了。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自己的手骨是被根根夾斷的。如果隻塗些普通的藥膏,就能在不足一月的時間裏,能恢複到這種程度,放在以往,陌殤是絕對不會相信的。而此時,事實卻擺在她麵前。雖然表麵上看起來不是件壞事,但是這種不正常的恢複速度,卻讓陌殤隱隱有一種不安。

    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陌殤也顧不上其他了。畢竟沒有手,也就騎不了馬了。

    “公子,前麵……”賀盧雙策馬追趕上最前麵的陌殤。

    “我知道。”陌殤沉聲道。前麵有馬蹄聲正在不斷地接近,人數,起碼……五千。“停下。”她朝後抬起手,另一隻手勒住韁繩。

    聲音越近,大地的顫抖越明顯。到最後,竟慢慢地平息下來。

    兩方對峙,氣氛顯得格外凝重,所有人都凝神屏氣,天地間靜得好像隻剩下風吹過青草的聲音。

    陌殤像是完全感覺不到這肅穆的氣氛似的,翻身下馬,平靜地走到對方麵前,微微仰頭,問道,“你是韓將軍嗎?”

    “是你?”韓欽愣了愣,同樣下了馬,“你果然是東傲國的人。”

    “不,我從小生長在山野,不屬於任何一國。”陌殤的語氣波瀾不驚,聽不出一絲情緒的波動

    “那麽,為什麽又會幫助他們?”韓欽的聲音在自己的不自覺中發生了些許改變。

    “賺點零花錢。”陌殤歪了歪頭,嘴角忽然流下一絲笑意,“他們追來了,你還不準備逃嗎?”

    韓欽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握緊了手中的長矛。

    “你這區區幾千人馬,能做些什麽呢?”陌殤嘴角的笑意更深,仿佛能夠探測人心一般,顯得誌在必得,“你在叛變之前,也沒有想到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嗎?不管是西秋國,還是東傲國,都有數十萬兵馬。你這一反,豈不是將你,和你的這些弟兄們,都逼入了一個退無可退,進無可進的難堪境地?”陌殤的笑意驀地凝固在臉上,最後消失不見,再找不到一絲痕跡,“坦白地說,你是一個好的戰士,卻不會是一個好的將軍。”陌殤一步步地向他走近,眼神淩厲得逼人,“以手下將士的性命,作為自己的性命,你手中的刀戟,應是為此而揮動的。而現在,你的一時衝動,也許會害死很多人。”

    韓欽握著長矛的手,已捏得關節隱隱泛白。

    陌殤轉過身走迴去,抬起袖中那雙手,一點點,緩慢地解去上麵白色的繃帶,露出那雙,如瓷器般毫無瑕疵,像是用最好的軟玉精心雕刻而成的素手。她從賀盧雙手中拿過長槍。“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給你一炷香時間考慮。”下一刻,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朝後道,“跟上。”

    沉寂許久的將士立刻提起十二分精神,分成兩隊,從兩翼疾馳而過,帶起一陣疾風。

    陌殤放慢馬的速度,跟在隊伍的末尾。

    不消一會兒,視線盡頭已沒了韓欽隊伍的影子。相反的,另一支部隊從前方行進而來。

    兩隊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從他們兩側而過,在最後形成包圍之勢。

    那部隊將領一直使全軍保持高速行進狀態,一時竟沒有做出有效的命令。

    陌殤將長槍扛在肩上,優哉遊哉地騎著馬跟了上來。

    “你……你是誰?”將領看著她,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就算他領兵打仗多年,也從沒在沙場上見過這種裝扮的人。一張銀色麵具也就罷了,居然不穿鎧甲,隻穿了一件窄袖黑袍。

    其實這也不能怪陌殤。畢竟她身材的確是太過瘦小。即便是寒羽派人拿了最小號的軍裝給她,她一穿上去,整個人立馬就耷拉下去。

    見陌殤不迴答,隻是用那種充滿玩味的眼神看著自己,他的心髒不禁狠狠一抽。他知道,自己和全軍已成了甕中鱉,可是但凡是人,在麵臨死亡前,總是要試圖掙紮一下。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除非此人已經看破紅塵,萬念俱灰。“閣下,我們也是奉命追趕叛軍,無意……”話還沒說完,他隻覺自己的身體猛地一痛,低頭去看,隻見自己的心口處已破開一個血洞,一柄長槍深深刺入,槍尖完全沒入。

    他順著槍柄一直往前看去,看見的,卻是一張恍如修羅般的麵具。他發覺陌殤的嘴角輕快的上揚,隨即,那隻握著槍柄的素手緩緩轉動,尖銳的槍尖便在自己的身體裏跟著一點點旋轉,帶著深入骨髓的刺痛,仿佛還有內髒破裂的聲音。鮮血如湧泉,汩汩地從血洞處不斷淌下。

    在他身後,竟沒有一個人敢動。畢竟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人的衝動,也許就換來全軍的覆沒。

    陌殤的笑意未減,長槍一挑,他整個人立即被帶了起來,身體如死屍一般,軟綿綿地垂著。“嘁。”陌殤輕微地從齒間發出不屑的一個字。長槍往邊上一帶,抽出,那將領瞬間被帶離馬背,倒在草地上,腦袋以常人不能的姿勢,詭異地扭曲著,顯然脊椎骨已經斷裂。

    “帶上他們,走。”陌殤收迴長槍,和之前一樣,扛在自己清瘦的肩上。槍尖不斷有濃稠的汙血滴下。

    “將軍,這會不會太……”賀盧雙與她並駕齊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難道不知道,有一句話叫作,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即使明明什麽也看不見,陌殤還是象征性地瞥了他一眼。

    “可是……”賀盧雙話頭剛起,又是被陌殤一頓搶白。

    “那你又知不知道,還有一句話叫作,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陌殤揚了揚眉,“再說了,我沒把他們趕盡殺絕,已經是很仁慈了好不好?”

    “是,是。”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還能說些什麽?隻能一個勁地點頭應著。

    陌殤雖然看不見,但是盲人的其他感覺一向都是很靈敏的,這句話確實不錯。更何況陌殤為習武之人,聽聲辨位再簡單不過的基本功,更別說在前麵的是五千人的唿吸聲。

    “想清楚了嗎?”陌殤提槍下馬。

    韓欽聽問,上前一步道,“我們都是叛軍,本來也許沒有資格提出這個條件。但是,末將還是想問公子一句,若我等歸順,公子可會在東傲國中,為我等留一席之地?”

    陌殤臉色不變。說實話,韓欽的這個顧慮,自己確實是有仔細考慮過。身為叛軍,身為西秋國的叛軍,若真去了東傲國,難免會受到東傲將士的排擠和唾棄。

    思慮再三,陌殤抬眼,神情凝重地看著韓欽,點頭答應,“會。”

    “願追隨公子。”韓欽單膝跪倒在地。

    “願追隨公子。”身後,一大片一大片的將士紛紛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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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漁陽樓

    蘇瓊坐在木椅上,架起了二郎腿。“你們倒是說句話啊!一個個的,跟個死人一樣。”

    唿延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說話?說什麽?那小子剛剛不已經很明確地跟我們說了嗎?他,是丞相夫人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

    “依我看,此事還不能這麽輕易地下定論。你看,哪有人會對自己剛出生時的事記憶猶新的?隻是他從小生長在丞相府,自己就這樣自然而然地以為了。”元安淡淡道來。

    “可是,他不是還說了嗎?他和君洛昀好像關係很不錯的樣子。這怎麽可能?君洛昀死於天昴二十七年,也就是三年前,那個時候,慕容渙是十五歲,按理說,應該和現在的模樣差不了多少。當年君洛昀滅了我們夕麟國之後,為以防他日有人妄圖複國,不管是否是夕麟皇室血脈,殺光了天下所有冷姓族人。那他,又怎麽可能留下一個和皇上長得如此相像的慕容渙?”蘇瓊站起身,一邊來迴踱步,一邊分析情勢。

    “可是,太子爺當初不就是被君洛昀給帶走的嗎?”唿延問道。

    蘇瓊聽聞此言,立即倒吸一口涼氣,“你別提這事,一提,我心就難受得慌。誰知道君洛昀那個魔鬼,生前是怎麽虐待我們太子爺的?我們可憐的太子爺,三歲就沒了父皇和母後,小小年紀的還要……”

    “等等,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元安也不知是聽膩了蘇瓊的嘮叨,還是真的想到了什麽,“慕容渙就是慕錦,而慕錦又曾師承鬼醫,精通易容之術。他平常就一直帶著人皮麵具,難保……他那張和皇上極其相似的臉,就不是易容的?”

    “哎呀!我怎麽就沒想到?”唿延一下子豁然開朗,“這就能解釋君洛昀和慕容渙那小子關係極好的原因了。沒準……君洛昀就是要讓他當臥底,在自己死後,還能徹底粉碎我們的複國計劃。”

    “不過,就算如此,那小子大概也不知道君洛昀讓他戴上那張麵具的原因。否則,他就不會透給我們這麽多了。”蘇瓊對他的話進行了進一步補充。

    “我忽然想到,那位公主也有問題。”元安在一旁又冷不丁地開口道,“她的身份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查到,而且還一直帶著麵具。誰又能說得準,她不是又一個臥底?”

    “我倒是覺得,西秋國的那位聖女殿下,很有可能就是我們的公主。她長得,和當年的皇後娘娘實在是像極了。”蘇瓊一臉激動,溢於言表。

    “可是,當初死在戰場上的那個叫琉璃的女子,不是曾經說過,那位聖女和冷陌殤是同胞姐妹嗎?”唿延不解地問,“難道我們有兩位公主?”

    “胡說!”蘇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皇宮是有兩位公主沒錯,但是皇後娘娘從未生過雙胞胎。另一位公主,是淑妃娘娘,也就是皇後的親姐姐所生。哼!當年皇上獨寵皇後一人,也不知道她肚裏的孩子是從哪裏來的。”說到這兒,蘇瓊一臉憤慨之色,“所以,我們燕雲十八騎隻承認皇後娘娘的子嗣,太子爺和卿寧公主。那個野種,死了也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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