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為諷刺的事是,大商皇帝要欽天監監衛將欽天監提司親手送進天牢。

    那個院子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的,數千監衛守著欽天監提司,堅決不讓皇帝派來的人將欽天監提司帶走。大商內部的矛盾至此,算是徹底爆發。皇帝齊安震怒之餘,隻能派禦前侍衛去欽天監強行拿人,而且把話說的很明白,違令者斬。

    辛椎聽說了這迴事之後,也趕緊迴京。

    到了拿人那日,欽天監裏裏外外水泄不通。宮部作為禁軍統領,皇帝令由他帶著禦前侍衛去拿人,在這個時候宮部竟然沒有任何辦法。不過他與欽天監關係不一般,總算是將人帶到了欽天監門前。

    宮部十分無奈,因為他早料到會走到這一步,終於他下了令,“帶他走吧!”

    未曾料到欽天監之內大喝一聲,“敵襲!”

    敵襲。

    這兩個字,徹底引發了皇權與欽天監之間的微妙掣肘關係,甚至說得嚴重點兒,整個大商軍方都因為這兩個字與皇權產生了巨大矛盾。

    誰是敵人?誰來敵襲?欽天監與皇帝是敵人嗎?

    如今的大商皇帝已經是六十多歲男人,因為有些武功底子,瞧起來隻有四十歲的模樣。他身著月白龍袍,走到了這欽天監大殿之前,麵色平靜地道,“拆了。”

    天地玄黃四銅人,身負古老皇城的怪力加持,隻聽“咚咚”四聲,欽天監便從根部被四銅人拔起,露出裏邊一票黑衣監衛。

    欽天監監衛立得整整齊齊,眼神蕭殺肅穆,麵對皇帝也不弱半分!

    皇帝齊安向前踏出一步,皇宮穹頂無端飛出九條金龍,卻見那九條金龍如拱衛皇權一般緩緩在大商皇帝背後翻滾,與此同時皇帝的氣勢竟然層層上漲,直逼真靈九境!

    這九條金龍是大商皇宮最後一層的保障,隻有在皇宮這座大陣認為皇帝受到了生命威脅時,才會顯化出來專門護衛皇帝。

    現在開始,整座皇宮都成了皇帝齊安的小天地。他在這裏擁有絕對的權力,包括生殺大權,而且不需要假借他人。隻憑他心意,這皇宮當中沒人能抵擋他隨手一擊!

    齊安卻沒有殺提司大人的意思,因為但凡他有一絲殺意,皇宮當中的重重陣法便已經啟動。除非提司大人有紀行那通天之能,否則在這皇宮當中難逃一死。

    “你對朕的怨恨,太重了,朕的提司!”齊安看著被拔掉大殿,坐在高椅之上的提司大人,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咬了出來。

    提司大人看著齊安,“尚敬皇帝,你太讓我失望了,先帝太庚,可能也很失望。”

    齊安看著這個在這座院子裏做了兩千年事的提司大人,“先帝從未做過朕一天的父親,就連這個帝號也從來不屬於朕,而是他讓胡惟庸挑的。他失望與否,與朕有關?”

    提司大人道,“大商是你們的。但是已經不再是你的了。這個皇宮承認的隻是你的血脈,而不是你。你看看吧,隻有在我對你抱有敵意的時候,你才會擁有真正的無上的權力。這個時候你是這個天下最有力量,最有權勢的人,但是你不覺得臉紅嗎?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嗎?你在用你的所有權力,來鞏固你的權力,你忘了,忘了大商是怎麽來的了,忘了欽天監是怎麽建的了,忘了我們這些在大商為官數千年,究竟是在做什麽的了,你全都忘了。”

    胡惟庸看著不再戴麵具的提司大人說話太過激進,忍不住提醒道,“提司大人,麵對陛下,要恭敬……”

    齊安伸手朝天一指,但是卻像是指在了胡惟庸鼻子上,“噓,讓他說下去,另外,胡大人,朕似乎還不知道提司大人的名字叫什麽,真是可笑。”

    胡惟庸猶豫了一下,“陛下,提司這一脈是世襲,他們的名字是禁忌,不能提的,四十年前臣曾經說過這件事。”

    齊安扭過頭,與此同時整個皇宮雕刻的鳳凰,金龍,玄武,白虎,金蟬,孔雀,雷神,火神,二十八星宿,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全部轉過頭看向胡惟庸,隻見從天而降一個霹靂!齊安威儀萬千地與諸般神物異口同聲地厲喝道,“說!他的名字!”

    那道霹靂如銀鞭一般劈在胡惟庸肩上,將他的肩膀拉出來一條血痕!

    胡惟庸麵色不改,“即是皇權所許,那自然是可以說的。提司一位,世代世襲。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欽天監受業於天,主祭祀,主欽天,替天下受業障,瘟疫,病痛。欽天監所欽,日,東母,西母,雲,風,雨,雪,地示,社,四方,四戈,四巫,山,川,人鬼,先王,先公……”

    齊安看著胡惟庸,整個皇城都在看著胡惟庸,“朕問你,他的名字……”

    胡惟庸就像是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皇帝的怒意,隻是停止了自己的介紹,而後笑著搖搖頭,“臣方才所言,正是提司的名字,又或者可以說,提司大人沒有名字。陛下,欽天監同天子一般,同是受命於天,宮裏的諸般法象,不會對他們動手的。提司大人同陛下一樣是皇家血脈,隻是外化,陛下有權命臣子斬了提司。這是欽天監的禁忌,也是皇家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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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惟庸這一番話答畢,圍繞著齊安的諸般法象轟然消失,就連月白龍袍之上的遊龍也成了死物一般不再動彈!

    胡惟庸沒有看齊安,他知道提司大人的身份是不能說出來,一旦說出來,皇權就會被欽天監削一半下去。欽天監保守這個秘密已經幾十萬年了,提司大人保守這個秘密也有兩千年,為的就是大商皇室能夠單獨享有皇權,如此一來皇宮的主人就隻有皇帝一個。可齊安以皇帝威嚴逼迫胡惟庸說出來,就相當於是強行將皇宮的禦使權力交給欽天監一半,胡惟庸也沒辦法。

    諸多大臣這才知道,原來提司大人竟然也是皇家血脈!不過如此來看,似乎全在情理之中!欽天監的權力影響範圍之大,堪比大商暴力機構當中的另一個皇宮!大商成立欽天監之初,怎麽可能會將這樣大的權力如此放心交給一幹臣子?那就隻有一個解釋,欽天監的第一任提司,本身就是皇室中人。

    皇權世襲,提司同樣世襲。皇帝獨攬大商,提司手遮天下。

    但是以免皇權分散,欽天監提司的皇家血脈身份必須隱藏,而且他們不能擁有名字,一旦到了必須提及名姓的時候,就隻能搬出欽天監成立之初的緣由。而且這個秘密隻能由曆代欽天監提司以及曆代大學士口耳相傳。所以胡惟庸才會說出那麽長的一番話。

    齊安記憶力驚人,他看著皇宮當中不再顯法的諸般法象,喃喃道,“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欽天監受業於天,主祭祀,主欽天,替天下受業障,瘟疫,病痛。欽天監所欽,日,東母,西母,雲,風,雨,雪,地示,社,四方,四戈,四巫,山,川,人鬼,先王,先公……”

    原來如此!齊安總算明白為什麽曆代欽天監提司似乎總有越俎代庖之權。原來皇權的福都讓他們享了,而大商的罪業都讓曆代提司受了!

    齊安看著提司大人糜爛的麵部,良久說不出來一句話,過了好久,“愛卿……你的臉……”

    胡惟庸抖了抖官服,遮住肩頭傷痕,“陛下,撤下侍衛吧,皇宮之內妄動刀兵,且大敵當前,不詳。”

    齊安一雙眼瞪得溜圓,“朕,錯了嗎?”

    卻見漫漫蒼穹之上,一雙仿佛洞悉千古的攝人心魄的眼眸投下目光,登時再次觸動皇宮無數禁製,將大商皇帝層層護衛起來!

    “齊安!你簡直是錯得離譜!再有兩年就要生靈塗炭!你倒好,在這裏內訌起來!得不得人心我且不管,你沒看見你也隻有在這小小皇城之中才有這大商天命?”

    這雙眼睛就算是化成灰齊安也認識,因為這是一步一步將他那顆心塑成帝王之心的那個人的眼睛!紀行!

    齊安呐呐道,“紀先生……”

    紀行怒喝,“你祖先當初受天命所托,又取了巧才分得這三分天意加持到皇權之中!到今天卻成了你維護權利的把戲了!幫不幫忙是你的事,天外異魔如若手段高過我,我看這皇宮幾年之後也好不到哪裏去!”

    紀行那一雙眼在蒼穹之上消失了,與此同時那諸般法象也隨之消失,齊安像是被抽幹了精氣神一樣,呆呆地站在欽天監之前。

    他兩眼無神,頗有些無助地道,“都,散了吧!”

    群臣散去,隻剩下欽天監幾千監衛在此,還有提司大人仍坐在那高椅之上。齊安看著提司大人,心中感到這會兒倒像是提司才是真正的皇帝,他自嘲一笑,“似乎,沒人認我這皇帝?”

    卻見一人龍行虎步,手扶橫刀,大步走到齊安身側,“誰敢不認!?”

    齊安驚醒,轉身看去,原來是辛椎趕迴來了!他差點兒痛哭出聲,“師傅!”

    辛椎一把抓住齊安的手,斬釘截鐵地道,“我乃禦前侍衛之首,一品帶刀侍衛,陛下的武太傅!大商境內,陛下不可稱我為師傅,隻可稱太傅!”

    齊安顫聲道,“我錯了!提司大人才是對的!”

    辛椎大喝,“一方雄主,天命所歸!陛下一言,駟馬難追,縱然錯了,也該有禦使諫言,不可由重臣逼迫苛責!”隨後他無比堅定地道,“陛下仍舊是陛下,乃是大商之皇帝,誰說皇帝不可以錯?況陛下乃賢君,當此天災將至,更應拿出經天緯地之才!”

    辛椎一歸,齊安徹底找到了主心骨。經辛椎一提醒,皇帝的無上權威又迴到了齊安身上。但是這一夜過去,齊安再也不可能像曾經那樣麵對他的這一眾臣子了。

    淩煙閣,陳丹青看著皇宮當中的這一出鬧劇,不禁歎氣,“何必呢?”

    他眉頭緊鎖,但是憂慮的卻並不是皇宮中的事,讓他感到棘手的,在他的畫中。幾十年前,那個神秘劍客葉聖南選中了他的侄子徐俠客。他原本還以為這是好事,但是現在他侄子進了淩煙閣之後,他才真正感受到了壓力。

    因為徐俠客神魂當中存在的那一切景象,直接將陳丹青逼得幾乎立地成仙!

    徐俠客修的是什麽?太上無垢泥瓶心!這是正兒八經的仙道心術!葉聖南花了整整一萬年才推演出來的一套修行之法!其中包羅萬象,最主要的內容便是將那一顆仙心徹底推向無垢,以至於達到魔道欲界各方色魔對他無從下手的地步!

    陳丹青扭迴頭不再留神皇宮而是看向畫布,卻“噗”得噴出一口血,直接將畫布染紅。他擦幹淨血跡,歎一口氣,“無垢,怎麽可能真的無垢呢?”

    以陳丹青的境界,是理解不了這種仙道境界的。但是他還硬要為徐俠客鋪陳出那種隻存在於仙人當中的無垢泥瓶之境,這就相當於是在用他的性命替徐俠客做出一係列他都無法達到的境界的引導。

    到現在,其實引導徐俠客的已經不再是陳丹青,而是徐俠客自己的那顆心。陳丹青不光要為徐俠客完美呈現出不讓徐俠客懷疑的真實仙道,還要不斷地感悟徐俠客每一刻的心境。陳丹青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對於這個世界可能真的太過蒼老。年輕人才是這個世界的太陽。他現在能做的,隻能盡量把自己的那一點兒東西傳承下去。

    雖說徐俠客不會丹青之術,但是徐俠客正在走的是這個世界早已斷絕了的另一條道路——仙途。倘若這一條絕路在陳丹青的嘔心瀝血之下,在徐俠客的超凡悟性當中,又續了起來,那這也算是陳丹青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件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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