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空明集響

    甲讓被老邢這句話點著了,如同一個炸藥桶似的,“人家有十幾個真靈高手!你怎麽和人家拚!?單槍匹馬殺上去?遇見一個宗門你就要滅一個!?”

    老邢沉聲道,“這個事不能這麽算了。”

    甲讓冷笑道,“算了吧。老子不幹了,從今往後,我就待在門內,做一個最沒用的大師兄。”隨後他換上一張嬉皮笑臉,“師傅,將來就要你養我了。”

    老邢看他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能不能有點兒氣概!”

    甲讓不酸不淡地道,“我被追殺了將近二十年,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今天我武功被廢了,這也是遲早的事。師傅,要不您來替我被追殺?”

    老邢氣得嗖得飛出門外,扔下一句話,“那你就做你最沒用的大師兄吧!”

    這句話如同一道雷般,沉重地打在整個過槍門之中。這下所有弟子都知道他們當中曾經最強大的大師兄出事了。

    甲讓躺在床上,哈哈哈地大笑。

    他在床上躺了十天,水米未進。在一個夜裏,他悄悄地起了床,慢騰騰地走出了過槍門。他迴頭看了一眼過槍門這三個字的金漆,居然笑出了聲。之後他便離開了這裏。他一連走了一天一夜,當他走到一個林子裏的時候,腹中的饑餓感總算是讓他清醒了三分。

    他喃喃自語道,“都已經廢了,還吃什麽飯?老子辟穀去。”

    這個時候的甲讓,頭上的發絲有一半都白了,皮膚也皺皺巴巴,就像一個小老頭兒似的。

    他突然高喊,“老子就是甲讓!你們有膽的過來殺老子啊!啊!?”

    聲音在林子裏久久迴蕩,就是沒有人來。甲讓落魄地一個人走著。他現在什麽都不願意想起,更不願意被他曾經認識的人撞見。當初的他可是怎樣的一條好漢?江湖公敵!修士界的人搶著要追殺他。可是他如今已經成了廢人一個,倒沒有人來了。

    他現在隻是一個浮萍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反正隻要不被認識的人撞上就行了。至於會不會被修士界的人發現,他已經無所謂了。現在的他不過就是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他想起自己是從白家來的,那他的家應當也在白家。隨後他便憑著記憶,往當年白家的方向走去。

    沒走出三天,他便餓得暈死了過去。雖然他有真元境的體魄,但是卻沒有了真元,現在隻是比凡人強上一些。

    等他醒了之後,他才驚覺自己竟然走到了一個小鎮上。同時在他身側還有幾個銅板,應當是有人將他當作乞丐,扔了幾個錢。

    他拈起那幾個銅板,嘿嘿地笑。笑聲怪異,而且討人厭。路過的人都繞著他走。他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樣,竟然會變成乞丐一樣的人。

    這時不知道哪裏竄出來一個黑影,騰地撲了過來。甲讓動都沒動。他以為是有人來追殺他了,便開始準備受死。沒想到一晃眼的功夫,他手上的銅板竟然被另一個乞丐搶得隻剩下了一個。甲讓看著那個拖著腿還跑得飛快的乞丐,紋絲不動。

    等到天都快黑了,甲讓腹中的饑餓感傳來。他對麵的包子鋪已經快要收攤。長久的饑餓讓甲讓無比虛弱,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個包子鋪前,“拿個包子。”

    同時他交出那枚銅板。

    包子鋪老板看了他一眼,“隻能換半個饅頭。”

    甲讓木訥道,“那就換半個。”

    包子鋪老板被這個奇怪的乞丐弄得不耐煩,拿出一個已經被蒸氣泡得有點兒稀的饅頭,扯下來半個,扔給了他。甲讓穩穩接住,就啃了起來。

    這個時候包子鋪老板竟然將手上的半個門頭扔向不遠處的一個乞丐。

    甲讓停止了啃饅頭的動作,“為什麽?”

    包子鋪老板沒理他。甲讓繼續問,“為什麽?”

    包子鋪老板臉紅了起來,怒喝道,“老子樂意!”

    甲讓盯著他,盯了許久,最後他還是離開了這個包子鋪。因為他覺得自己是一條好漢,犯不著和這麽一個小人物置氣。之後他便成了一個真正的乞丐。每天他的工作就是癱在街上,等人施舍。不過他從來沒有給人施舍時說好話的習慣,也沒有求人的習慣,因此願意給他施舍的人不多。

    就這樣,他花了半個月時間,最後發現自己竟然還沒有走出燕京所轄的地界。他有點兒想放棄了。

    他這是典型的境界崩塌。雖然他曾經的境界也不高,不過眼下這點兒連君子都不算的境界都崩塌了的話,那他離變成一個普通人就沒多久了。一個武夫最強大的便是自己的內心。任何一個武夫想要修煉到極高境界,都必須要經過內心極度煎熬的磨煉。不過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經曆過這種磨煉,那就造成了他們沒有那個強大的內心。當然,有的人一輩子都很強大,強大在他心中理所當然,當這種強大在他眼裏根深蒂固時,他也會擁有一種境界。

    可惜甲讓既沒有一直強大過,也沒有經曆過那種非人一般的磨煉。這就是他和紀行最大的不同之處。紀行當年雖然不懂得什麽道理,但是他因為年紀還小的時候,經曆過許多痛苦,他就認為這種痛苦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隻要紀行還想要變得強大起來,稍微給他一個契機,他總是能夠卷土重來。

    甲讓不一樣。他有的隻有一個極好的資質。他這肉身實在太適合習武了,不然老邢前半生也不會挑他做徒弟。隻可惜一直以來甲讓但凡遇到點兒麻煩,總有退路,這就讓他從來沒有真正地強大過。

    現在他做乞丐已經做久了,但是因為心中的那點兒骨氣還在,這就讓他還不至於徹底淪落。若是哪一天,他開始像一個真正的乞丐那樣,開始在街頭哀嚎,那他就離真正的崩潰不遠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大約三個月。這個時候的甲讓已經遊蕩了不下十個小鎮了。

    這天晚上,他找了一堆柴火躺下來,剛剛躺下來的時候,他不知道是因為開竅了還是怎麽樣,居然打算來算一算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抵達目的地。

    “整個行程大約有十萬裏,”他喃喃自語,“我一天能走三十裏地,一共要走三千三百三十三天,也就是十年?”

    十年啊。我的親娘,這都能把人走老了,等他到了地方,他都已經五十多歲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都成問題。深沉的無力感,伴隨著已經到了寒冬臘月的寒風,將甲讓裹挾在一種絕望當中,他就這樣慢慢地沉睡過去了。

    睡著了他也不踏實,老是做噩夢。夢裏邊都是打打殺殺,他沒命地逃,卻總也感覺逃不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突然一個人手裏拿著一把劍,嗤的一聲刺了過來。甲讓啊地大喊一聲,終於醒轉。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手腳冰涼,他趕緊站起來打算活動兩圈。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他知道自己又該啟程了。人活著總要有一件事要幹,不然活著還有什麽奔頭?

    沒多久,朝霞跑了出來。

    甲讓抬頭看,情不自禁地道,“真漂亮啊。”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一條官道上。大商的官道四通八達,都是由墨家的高人親自勘測修建,基本上都是最近的路。因此若非要避險,一般大多數人還是更願意走官道,甲讓也不例外。

    有一支車隊行經此處,不知為何停了下來。一少年下了馬車,緩緩朝著甲讓走了過來。甲讓一開始還以為那人不應該來尋自己,可等他左看右看都沒有旁人的時候,便站定了,看看那少年要找他做什麽。

    果然少年找上了甲讓,“這位朋友,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家父想找你聊聊。”

    說話還算客氣。

    甲讓囁嚅道,“找我做什麽?”

    少年笑道,“家父看中了朋友的武藝,不知道能不能賞個臉?”

    甲讓雙手一攤,頗有些受寵若驚,嘿嘿笑道,“我哪裏有什麽武藝啊?”

    少年機靈道,“我也看不出來,但是家父說朋友武藝很高,那自然是有家父的道理。咱們也不是山裏來的強人,朋友不必太擔憂。”

    甲讓看他們路程似乎和自己大差不差,想著自己還要走十年,也就沒有推拒,“那我就去看看吧。”

    等到了車隊前。一個中年男子掀開門簾,開門見山道,“先生可是江湖人士?”

    甲讓連連擺手,他現在最怕人家說他是江湖人士,免得又過上被人追殺的日子,“大人說笑了,我隻是一個沒什麽用的小人,哪裏曉得什麽江湖人士?”

    那中年男子道,“我叫言於禮,犬子言修之,咱們要去一趟西處,不知道先生可有什麽急事?”

    甲讓沒有迴答他的問題,反倒是疑惑道,“你們去西處做什麽?”

    中年男子道,“去拜一拜梅聖。咱們一家都是修道之人,二十年了,從未見過梅聖本尊,趁著現在我還能多走走,去看看也好。”

    甲讓警惕地道,“你們是修士?”

    言於禮笑道,“若是山上的仙長願意收留我們,那咱們自然算是修士。可惜仙長說咱們心性不夠。我就想著帶家人去拜一拜梅聖,或許山上的仙長就同意接納了。”

    甲讓皺著眉頭,“修士沒什麽好的。”

    言於禮眉頭一挑,不過也並不生氣,“各人都有各人的好。”

    甲讓道,“我也去西處,你們管我飯不管?”

    言於禮笑道,“自然是管的。”

    甲讓道,“我隻是一個懶漢,你們不管遇到什麽事,我都一概不管。我隻管吃。另外,你們不能丟下我。還有,你們打算用多久走到橫斷山?”

    言於禮眼睛微眯,“大約三年。”

    甲讓點頭,“一言為定。”

    隨後他左右看看,“有沒有馬,我不想走路跟在你們後邊。”

    言於禮對言修之道,“給先生備馬。”

    沒一會兒,言修之便給甲讓找了一匹瘦馬。甲讓一聲不吭,翻身上馬,而後便躺在馬背上睡起來大覺。

    言修之迴了馬車,對言於禮問道,“父親,這個人……”

    言於禮低聲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他絕不是一般懶漢。哪個乞丐會知道梅聖就在橫斷山?又有哪個乞丐當聽說到去橫斷山隻需三年就一言同意的?這個人絕對不差。”

    言修之道,“他身上好像有傷啊,會不會有什麽麻煩?”

    言於禮歎一口氣,“咱們的麻煩還少嗎?”

    言家的車隊並不長,隻有四駕馬車,兩架馬車坐人,兩架馬車拉著一些雜物。其餘的就是十來匹馬,五個健壯小夥子看著,還有兩個瞧起來年紀稍長,卻麵有風霜的漢子。

    甲讓跟在車隊的最後,也不見他怎麽趕馬,他總能和整個隊伍保持著一種既疏遠,又隱隱有些聯係的感覺。

    甲讓他刻意讓自己和他們疏遠,其實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清。可能是太久時間沒有和人這樣說過話,也可能是太久沒有遇到這樣尊重他的人,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是不配得到尊重的。車隊走走停停,一般來說趕五天路會歇一天,然後繼續走。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算是極累的,但是對於甲讓來說,他甚至是不當迴事。

    有時候他們歇息的時候,那些健壯漢子會隨便找個地方,耍兩套拳。甲讓看到這一幕,有時候也會跟著他們一起嚐試著打兩拳,卻惹得眾人一陣大笑。因為甲讓打拳的姿勢實在是太奇怪,怎麽也學不像。不過甲讓他自己卻很嚴肅,除了手腳綿軟無力,他覺得自己打得真是好極了。他現在四肢經脈沒有一刻是不痛的。能把四肢捋直了已經相當不容易。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相處,甲讓和整個車隊之間的關係不僅沒有得到緩解,反而還越來越惡化。不過他自己並沒有在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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