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因為武功高的原因——散人上境其實在很多時候還是很吃香的——常常有人會認為他應該承擔更大的責任。這些人便是修士。但是甲讓一輩子都想學紀行的瀟灑,哪裏是別人能夠管得住他的?所以他雖然常常混跡於修士之中,卻幹的都是“離經叛道”的事。比如看見別人需要幫助,他通常是不願意幫忙的。

    所以他這個人就比較好玩了。

    修士修行常常是在深山之中,他偏要到鬧市。有時與修士脫節,但是當那些修士們遇到麻煩了之後,他又總是能動用天大的人脈幫一幫這些修士。

    對於一生都接觸不到真元境的人來說,甲讓認識真靈境高手的事,實在是很難讓人想象了。修士們一生所求,似乎除了長生,別無他求。以長生為基礎,這些就像諸神一樣,開啟了唯心的浩大辯論。當年的魏晉之風似乎大有興起之象。什麽狂士啊,什麽空談之士,還有些子遊俠,都從修士這兒走了出來。

    時間在慢慢推移。甲讓到了如今也成了教人武功的師傅。遊笠豫潛跟著他一道練習武藝,雖然進展緩慢,但是好過沒人帶著。甲讓學武功的天賦大過教人武功。

    隨著紀行的離去,天下間似乎一下子變得祥和了許多。

    苦修士的出現讓千家百戶的人都知道原來有一種活法,是可以那麽的瀟灑。就有了很多人不事勞作,不過朝廷也沒有太過在意。因為現在耕種的花樣太多,農家隨便派出來一個弟子就能管好千畝良田。再加上大商的賦稅如今已經很少來源於農業稅,你想做遊俠就去吧,沒人管你。因為上層的開銷都用靈石結算了。大商龐大的人口,就從武夫和凡人之間在這兒斷了層。這是一個矛盾,極少有人注意到的矛盾,因為長久以來就已經存在,所以已經沒人會認為這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了。

    日子像宮前的水,像黃了又綠了的葉,像冷了又暖了的風。一年複一年。宋千會沒有再次出山,紀行也沒有迴來。

    橫斷山留著的欽天監的人越來越少。有關當年梅生之變的真相一點一點被挖出來,宋千會等人不願意梅生死而隻是讓他變成圖騰的原因也暴露了出來。因為梅生是阻擋異魔的最關鍵一環。於是世人對梅生的風評倒是從一個“暴君”變成了一位千古未有的讀書人。世間再一次爆發了追捧梅生的熱潮,無數習武的讀書的都想來橫斷山一窺梅尊者真容。

    尤其當人們看到方圓萬裏隻有梅尊者的身軀最高時,那種崇敬簡直比麵向一個君王更加讓人感到虔誠。於是梅生成了人間聖人,如今的讀書人,更願意稱唿他為梅聖。

    有意思的是,五梅教派去祭拜梅生的人倒是少了。橫斷山方圓萬裏,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讓梅生顯化出化身。能和他玩手段的那幾個人,要麽死了,要麽遁入地下,要麽墮境,還有一個欽天監提司勉強能算上這群人,但是他又必須要坐鎮大商。

    而紀行終於擁有了這樣的資格之後,也不再出世。他們這一代的江湖,似乎徹底老了。原本孤獨的梅生變得越發孤獨。從另一個層麵上來看,不是他輸了,而是他贏了。因為他沒有對手了。

    橫斷山就這樣熱鬧了一年又一年,那座雕像也孤獨了一年又一年。

    這些年來,時常從橫斷山走出一個少女,說是要去大商京都看一看一隻狼。幾年過去了,少女總是無功而返。

    有一個美人,來時群鴉,去時群鴉,卻彷徨在雕像千裏之外,最後也隻是看上那麽一眼。

    天上縱有雲,微風一拂,卻也消散了去。

    人間成聖的梅生,對於彌補他當年犯下的惡行,那是什麽也沒有做,就這樣成了世人最狂熱的崇拜對象。

    轉眼十年。

    這十年,秦淮來了橫斷山三次。他深刻記得自己是紀行留下的後手,他是紀行的眼睛。三次秘密造訪橫斷山,最後都無功而返。

    他之所以來橫斷山,也是為了看一看那些修士。十年時間足以產生太多散人境的修士。這些修士願意用數年來看一看他們心中的那位聖人。畢竟梅生是一個連大商也不能下死手的人。這後麵牽扯到的東西足夠讓許多人去做各種解讀。

    秦淮知道不能讓這種狀態持續下去了,一旦繼續下去,將來人心浮動,複辟那是早晚的事。尤其是空談之士越來越多,這種情況甚至到了真元境高手當中。如果天下人都開始瞎想什麽大道無極,什麽我自逍遙,將自己的價值淩駕於一切之上,可不就成了一大隱患嗎?

    他將自己的擔憂給欽天監提司說了好幾次,但是如今的欽天監提司在紀行走了之後,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對他的擔憂充耳不聞。大風起於浮萍之末,天下看起來是一片祥和,實際上危機早已潛伏在了各個角落。秦淮他不明白自己都懂的道理,為什麽欽天監提司這麽聰明的人會想不到?這一群修士在他眼裏看來就是妖言蠱惑之輩,倘若哪一天這些人突然振臂高唿說要複辟,迴到氏族時代,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順從響應!

    尤其是現在這群人還有了自己的信仰,梅生!一旦這些人被人拉出來要複辟,梅生站在橫斷山又不能走兩步,誰能管得住這麽大的一批人?難不成要全殺了?要知道這群人當中有八成都是大商子民,豈是說殺就能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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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他又來到橫斷山了,隻是這迴他要比上次高調一些,至少他開口了。

    秦淮站在那聳立雲端的雕像之下,誠懇地開口,“梅尊者,我隻是一個無名之輩。但是您不能作為他們的信仰。”

    但是梅生沒有迴應他。

    他還記得紀行離去的那前一日,陽光如同利刃刮在紀行雙眼之上,恐怖的複辟並非兵家戰事,而是直指人心。直到今天他才終於懂得為何紀行在離去之前給他說那番話了。原來早在紀行離去的那一天起,複辟就已經開始了。他看著秦淮,“秦淮,你不要去想一頭獅子,我問你,你想到了什麽?”

    秦淮楞了一下,“想到了獅子。”

    紀行道,“複辟就是這樣做的。他們的手段隻有這樣,通過溫和的手段在你的腦海中深植一個印象。你會信任他,也會按照他的引導去做一些他希望你做的事,而他們的引導通常會包裹一層美好的東西。受他們影響的人的數量一旦達到一定的程度,複辟就真正地開始了。大商出師不再有名,因為大商的行動正在打破這一批普通人心裏的善。”

    紀行用最為平淡的聲音,說了他的最後一句話,“你是最像我的人,我走了後,提防此事的擔子,就在你身上了。欽天監提司很聰明,但不一定看得到你看到的東西。”

    這些話如同一顆種子,從此紮根在了秦淮心中。

    此時紀行看問題的高度已經到了秦淮需要仰望的高度了,曾經的少年終於在懷讓等人的“揠苗助長”之下隻用了短短數十年便擁有了苦思數千年那樣的人的智慧。他本來身份特殊,打從出生開始身上就背著無數人命。隻是時間讓他身上的仇恨,恩怨,愛恨,地位都變得不是那麽重要了。但是隻要他還存在,就必然會有理應讓他去處理的麻煩找上他來。於是懷讓賜金身,葉聖南傳劍術,胡惟庸授他浩然氣,宋千會明裏暗裏都在給他放行,含光傾囊相授。

    這些人都算是他的師父。這些人當中,但凡有一個人帶出個徒弟出來,都不會是泛泛之輩,何況他們處心積慮地為紀行做的所有的局都還是有著很明顯的目的呢?

    所有人都很急,著急地想要紀行盡快成長起來,著急著盼望出現一個新鮮血液以打破目前的狀態。而天界的某些仙人也在想方設法與在魔界的戰爭當中,能夠取得一些優勢,紀行是他們的一手閑子,自然也可能是棄子,甚至有可能在無數個人間道當中,都會有“紀行”這一類閑子的存在。大格局迫使紀行不得不在很短時間擁有極高水平的思維,以適應將來必須要麵對的各種複雜情況。

    因為若是他能走出這方天地,將來遇到的所有事,都有可能不再是與人爭殺能夠解決的了。葉聖南這個人在所有仙人當中戰力算是最恐怖的那幾個了,但是哪怕碰上一個將死的魔王,都幾乎是被碾壓。隻是他連騙都能把一代魔王騙死,這說明將來的戰爭以及挑戰絕不僅僅是比拚武力那麽簡單。不說其他,隻說紀行剛剛做的那件事,進入地核。

    入地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去尋找一個有可能找不到的人則更加恐怖。或許未來數十年,上百年都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人。甚至他會死在地下。大地之下,蒼穹之上,從古至今都是未知之地。敢於麵對未知的人都是勇士,至少在秦淮眼裏,地核是他不敢想象的地獄。

    可惜那個年輕而且傳奇的男人剛剛走上了宋千會他們那個層次的高度之時,就得跟上宋千會的腳步一起去了,最後也不知道能不能迴來。否則讓紀行閑上個幾十年,仔仔細細琢磨個幾十年,弄不準他那一身毒計一旦施展出來甚至有可能向天外造成對等威脅,而複辟之事,在他眼皮子底下那是想也不要想!

    但是他在離去之前也不是沒有留下後手。

    秦淮是最崇拜他的那個幾個人當中的一個,也是做事最為穩妥的一個。他在紀行所有能放心動用的人當中,武功最高,心思最為周密,隱隱間已經有了宗師風範。於是這個人便成了紀行留在這方天地的一隻眼睛。而後便是褚門圖。褚門圖這個人並非看起來那麽簡單,他也早想抱個大腿,而後飛黃騰達。因為他在欽天監待得久,一身的推算本領硬是可以,早就被紀行看在眼裏。這個人也已經有了真靈境,將來甚至是有可能成為像欽天監提司那樣的人的。

    不過紀行看得上這兩個人也不奇怪。這兩個人都是出身欽天監,要想進欽天監隻會武功可不行,還得有過硬的頭腦。欽天監從來不是一個純暴力機構,純暴力機構是刑部,禦前侍衛,以及大商軍隊。論起殺人術最厲害的,其實還得去刑部溜達溜達。

    紀行知道自己離開之後,什麽魑魅魍魎都敢冒頭,所以他就成立了這麽一個小組,最核心的便是欽天監的這兩個人。欽天監提司自然知曉此事,但是他向來不太願意幹涉紀行的一切行動,也樂得紀行去布局,他還能偷點兒閑。

    而秦淮因為紀行那些話把他整得有些敏感,大商發生了一丁點兒風吹草動,有可能會涉及到大量人群的事,他必定會加以關注。所以當那些所謂的修士出現之後,他也有了動作。

    當初紀行交給了秦淮幾個“關係戶”,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兩年的時間裏,甲讓已經與這些修士混成了一群不分你我的漢子。同時他身邊還有兩個人,一個叫遊笠,一個叫豫潛。

    很少有人注意到甲讓這些年的變化,他師承刑之明,身上雖然有很重的江湖氣,但是又因為紀行的原因,做事之前總是會想想如果是紀行要做這件事,他會怎麽做。大人物褚門圖交給他的任務是好好琢磨琢磨這群修士在幹什麽,於是他帶著遊笠豫潛就一起混到這群人當中來了。

    剛進來的時候,他也是大失所望。因為這和他想象中的江湖不太一樣。這群修士每天除了琢磨“大道”,就是去瞎幹好事。實在是沒有什麽可關注的。但是有一點不一樣,那就是會有那麽些人來給他們宣講何為道義。總之那些人將甲讓講得雲山霧罩,他是怎麽也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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