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瞥了一眼這所謂的天宮,近乎於不屑地道,“我是紀行。算算年齡,我不到三十歲,這裏的絕大部分人都是我的前輩。”

    不等別人插嘴,紀行繼續淡淡道,“我有一個朋友,不出意外的話,他會是方外千年之後最大的敵人,但是他死了。他叫宮部。宋千會因為陰了一手梅生,所以現在也不太好過。”

    短短幾句話充滿了讓人不容置疑的權威。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梅生終於成了死物,秩序被打破了。不管神神鬼鬼現在好像都有本事出來轉轉了。我一向認為這片江湖是不缺高人的,”他轉言道,“但是有一個底線不能碰,不應該有你們的人出現在橫斷山。那裏若是發生了任何意外,哪怕是一草一木,不論是被你們踩斷,或是被風吹折,又或者是被雷劈死,我將會怪罪於在座的諸位。到那時我就不會客氣了。”

    紅衣老者正準備說什麽。紀行突然想起來什麽,“忘了送你們一份禮。”

    一眾真靈境高手隻覺得漆黑的蒼穹之上像是有什麽東西劃過,而後一座由數百圖騰祭出的大陣突然出現在了“天宮”之外,將懸浮的三山保護得嚴嚴實實。

    但是隻是一個瞬間,就像酒囊被紮破了,剛剛出現的大陣就像出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化成了光光點點。心悸的感覺如電般擊透了每一個人的內心。紅衣老者隻覺脊背發涼,那如同鬼魅般的東西很顯然便是擊破這座大陣的真正元兇。這陣可是他們為梅生而準備的!他空有真靈九境巔峰的實力,卻探查不到究竟是何物做到的此事!

    說實話紀行也有點兒意外,不過他猜或許是這個陣本來就不結實,所以他沒往心裏去。隻見夜色當中烏光一閃,一把刀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迴到了他的空鞘當中。當然,重刀無物不破的屬性他將來會認識得越來越深刻。如今他有了山巔武夫的實力,總算能夠將這把刀的皮毛威力發揮出來萬萬分之一了。

    隨著大陣被破,哢哢響了幾聲,天宮內部像是有什麽東西碎裂了。緊接著這座懸浮的大山開始無力下墜。

    紀行知道自己幹了一票大的,於是擺擺手,“我們走。”

    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十幾道火流星嗖得緩緩消失在天際。而紀行在原地大概停留了三息,終於有人的怒火被點燃!一把劍來勢飛快,幾乎有著剛剛紀行那一刀的水準!然而在劍尖即將觸碰到紀行眉心的那一刻,在紀行的視角當中時間似乎慢到了極點,那把劍近乎於紋絲不動,而後他看了看人群當中出劍的那人,以神識衝擊發出了一道傳音,“謝林,風林火山排行第二,莫要忘了你也是大商的人!”

    隨後紀行從容而去。

    謝林的劍去得快迴得也快,幾乎沒有人意識到他出手了。李離站在他身旁,發現謝林無功而返,“老師……也傷不了他?”

    謝林嗯了一聲,“算是吧。”

    李離歎道,“他如今真成氣候了!”

    謝林閉上眼,重重地咳了一聲,吐出一口暗紅的血,“他的體魄相當強橫,神識修為也很不錯。”

    而已經離去的紀行到此時才發現有了些不對勁,伸手摸了摸眉心,一抹散發淡金光芒的血液映入眼簾,“好快的劍,難怪太庚皇帝如此賞識。”

    這一夜過去之後,紀行成了一個新的懸在方外列位圖騰頭上的一把刀。這把刀不像宋千會那麽霸道,但是足夠鋒利。重刀的不可推算比之叵測天機更讓人感覺防不勝防,沒有人有自信躲得過那輕易擊破方外守護大陣的一抹烏光,陰霾又迴到了方外列位圖騰的頭頂。不過紀行的出現也為列位圖騰提供了很多信息。

    在已經坍塌的天宮之內,數百圖騰經過三天三夜的討論,總結出來五點。

    一是宋千會受傷極重,宮部已死。

    二是大商實力巨擘的坍塌催生出來了紀行這麽一個不講道理的怪物,因為紀行的不可控性,一切規則會變得更加混亂。

    三是大商比任何一方勢力都更懼怕梅生勢力的徹底倒下,因為梅生即便變成一個不能動的死物,他仍然是這方天地抵禦魔徒入侵的擎天巨柱。所以紀行的警告當中,將後果說得極其嚴重。

    四是實力天平已經向著方外圖騰一方傾斜。因為他們認為紀行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擁有宋千會的強大能力。大商經過幾次內鬥,內耗十分嚴重,再加上千年前大商反擊異魔造成的損失,直到今天都沒能彌補迴來。

    第五點,也是他們最忌憚的一點,劍聖謝林在與紀行的短暫交手當中,輸了一招。謝林這把劍是橫在整個方外頭頂長達千年之久的劍,就連宋千會都吃過暗虧,宮部見了也會退避三舍。這意味著刺殺紀行成功的可能性為零。最快最鋒利的那把劍,還是藏在暗中偷襲都沒能擊破紀行的頭骨,派再多高手去斬殺紀行也是白搭。

    待到紀行迴到皇宮之後,他先是麵見了新帝齊安。如今的齊安終於明白了自己這個皇帝暫時還是個吉祥物,他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他很想參與所有攸關天下的大事,但是他沒有宋千會他們那樣的智慧。就連大商境內的事他都管不完,每日折子多到他看見奏折就發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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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安見紀行迴來了,那是他在這宮中他唯一一個還能說說真心話的人。他象征性地問了問方外的事,“他們複辟的事如今怎麽樣了?”

    紀行看著齊安。這個年輕人在麵對一國之重時的惶恐感,已經遠大於皇權為他帶來的興奮。若非這個孩子的先祖是那樣一個偉大的人,並且用了無數法子將皇位穩穩地保證在自己後代當中,恐怕大商早已經改朝換代。可是如今的自己,在麵對這天下大勢時,又何嚐不是惶恐?

    無數世外高人,明著的,暗著的,站在眼前的,藏起來的,太多太多。這些人當中不乏聰明絕頂之輩。就連梅生這樣的人都能被擊敗,自己隻是一個被時代強行推出來的場麵貨,又該如何在將這些事權衡好的同時還能保下性命呢?

    紀行隻是微微愣神,“陛下……”

    齊安打斷紀行,“這兒隻有咱們倆,你還是像往常那樣叫我齊安吧。”

    紀行沒有堅持,見齊安疲憊不堪,“你有心事?”

    齊安道,“師傅說這天下間的戾氣越來越重,所以四處都是兇殺大案。不光如此,貪欲之心也變得越來越重了,一個一個的案子鬧得越來越大。大商九州,一州三十六郡,人口數百億,每日送上來的折子若是謄寫到紙上,放在稱上比我都重……”

    紀行道,“你是怎麽批折子的?”

    齊安拿出來一個玉如意道,“這裏麵有一個陣法,全都是折子,我就是用這個陣法批的。”

    紀行道,“每日上朝你是怎麽做的?”

    齊安道,“聽他們呈奏折啊!”

    紀行道,“先帝不是這樣做的。他把權力下放,讓大臣們去治理天下,而他隻需要勘察是否有人胡亂批折子就行了。而大商之外的事,有欽天監管著,你也不必太多操心。”

    齊安歎一口氣,“說得真是太容易了。我還年輕,才二十出頭,又是剛剛登基沒幾年。若是這個時候就把事都交給臣子們,大臣們會怎麽看我?”

    紀行道,“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你得……有一點兒魄力。就像宮部那樣。有關梅生那件事,他雖然沒能活下來,但是他做成了這件事。很多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你不妨試著做一做。大商傳承多少萬年了,皇室從來都有著絕對的權力。對臣子,對百姓仁慈是好事,但是太過仁德就是軟弱。試著改變一些事情,尤其是在這種天下大亂的時候。要知道就算先帝也沒有遇到過這種——四處都是戾氣的天下,非常時刻即有非常之法,你是大商皇帝,不是大臣們的仆人。”

    齊安豁然開朗,卻馬上又焉了下來,“但是我如果真的這麽做,權力的分配又成了很大的問題。大臣們會互相奪權。你知道大商有多少官嗎?好幾千萬啊!雖然都是些文臣,少有像你們這樣習武的,但是這麽多個人,一旦形成黨爭,出了大事難道都殺了?”

    紀行突然覺得當初跟在高寒士旁邊學的帝王之術真是一點兒沒白學,“你知道為什麽大商規定了文臣不得習武嗎?”

    齊安道,“為什麽?”

    紀行道,“因為當年大商的第一位皇帝早已預見了將來的帝王不一定能夠像他那樣能夠活得那麽久。這天下到底還是壽命不過百年的凡人多一點,每天都有生生死死,萬事萬物的生存規律構成了大商這個龐然大物的運作規律。帝王便是維持以及當必要時做出適當修改這些規律的人。所以就有我們這些武官。武官不得幹政,武官做的是護衛皇權,護衛這方天下的事。”

    說到這裏,紀行歎了一口氣,“你知道為什麽書上將兵刃和軍隊都稱作‘兵’嗎?因為不論武官還是兵器,都是兇器。於帝王而言,僅僅與此。武夫能夠打下一個天下,但是不一定管得好一個天下。所以即便我們活得很久,但是我們終歸隻是兵器而已。當出現形勢慘烈的文人黨爭之時,你覺得你該怎麽做呢?”

    齊安迷迷糊糊道,“向你們求助?”

    紀行點頭,“到那時候就是你動用兵器的時候了。你手握天下間最鋒利的天子之劍,一麵文,刻山川草木,一麵武,畫日月星辰。如何權衡,這就是你作為帝王的能力。因此當你下放權力的時候,你不必要看著我們這些武夫來行事,隻要專注地管好那些普通百姓與眾多文官便好。”

    他在大齊待了幾十年可真不是白待的,將齊安的困惑解析得極其透徹,“一直以來你都是跟著你師傅,辛椎。所以你考慮問題,總是站在山巔武夫的角度,想得太過高遠,以至於最後什麽都沒做。你仔細想想,那些小國,沒有強大的武夫守護,他們的君王難道天天盯著軍隊看嗎?不是這樣的。萬民需要休養生息,也需要當權者為他們守護正道。武夫的存在就是當君王需要這份力量去守護正道時,我們這些武夫才算有用。”

    紀行一語點破齊安所想,“你總是想像宋千會他們那樣,藏身幕後便可為天下局。但是那已經不是你能管得到的了。就像方外,他們於你而言屬於另外一種存在。他們的存在使得大商的軍隊有可能無法發揮出真正的力量,所以這可以理解為武夫之內的爭鬥。你可以幹預,但是不能老想著這個事。當然,先帝有這個能力,但那是因為他的天縱奇才。你隻要在如今這戾氣盛行的世道裏,發揮出你作為一個真正的帝王該有的本事,這樣你就是一代明君了。”

    齊安聽了紀行說了這麽多,感覺自己就像開了慧一般,欣喜道,“你可比胡惟庸指的路子要明多了!往常我一直想不通這些,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這個皇帝該怎麽當!請受我一拜!”

    說罷齊安躬腰深深一禮。紀行將他扶起來,“胡大人教你的是天地至理,先帝就是學那些東西學成了一代明君的。說實話,他教你的是帝王之道,我教你的是帝王之術。若是你的境界不夠,縱使將術用得再巧妙,也難逃一個勞民傷財的身後名。隋煬帝楊廣便是如此,可惜了經天緯地的大能力,科舉,運河,哪一個不是福澤萬代的好事,可偏偏留給後人一個暴君的罵名。胡惟庸胡大人教你的便是莫要成為楊廣那樣的人,當然,這也得你的帝王術有相當水平才行。”

    齊安深深地歎一口氣,“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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