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在門前已經跪了一整天了,任誰說話他都不起來。他心中十分憤怒,憤怒得將手中刀橫在身前,隻要紀行迴來,他便自裁,以頸血濺紀行之前!

    遊笠也是六神無主,他沒有想到紀行會做這種事,以他對紀行的理解,他覺得紀行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可是他深知紀行的恐怖,自己又能做得了什麽?若是他們一出這個院子,恐怕不出一天,他們就會真的橫死。

    紀行這個人講情義,也最受不得背叛。

    豫潛不斷地問怎麽辦怎麽辦,可是他還不如遊笠,隻能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轉。

    李誦筠沒有給他們解釋什麽,而且她知道自己說的也不算。與這些武夫交談,還是紀行最拿手。

    直到天已經擦黑,忙活了幾天的紀行才迴來。

    小憐給他煮了一碗麵,煎了兩個蛋,酥了一盤花生米,還有一壺麗花雕。隻聽門一響,這些東西便被她擺上桌子。這時候石太還是跪在門前,一動不動。小憐雖然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可是她也沒有給他解釋。因為這件事說到底還是紀行與石太兩個人之間的事,他不足夠相信紀行,就算自己唇舌費盡也沒有辦法。

    紀行進門便看到這一幕,不過他也沒有說什麽,而是坐下來就開始吃麵。他飯量大,這些東西他完全消化得了。麗花雕的味道嚐著的確不錯。沒一會兒遊笠豫潛都湊了過來,謹慎地問道,“頭兒?”

    紀行點點頭,“有什麽話等我吃完再說。”

    遊笠豫潛又不好多問。到底還是遊笠膽子要大一點,“大人,大哥的事,我們也是有所耳聞。屬下也不信大人會做這樣的事,想來是為了把大哥從刑部提出來,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紀行吃得稀裏嘩啦,最後一口麵湯下了肚,才開始嚼花生米喝酒,“你們把那個跪著的拉起來,讓他到我跟前說話。”

    遊笠得令,趕緊去拉石太。可是這小子倔得很,怎麽拉都不動彈。紀行出神地嚼著花生米,突然爆出一句,“怎麽了這是!你他媽膝蓋陷石板裏去了!?”

    話音剛落,兩粒花生米帶著嗖嗖兩下破空之聲砸到了石太肩窩之下的兩處穴位。登時他便身子一軟,摔在了地上。

    紀行渾身上下都是火氣,他這幾天處處受製,到了自己的地盤還有不省心的,“拖過來!”

    遊笠知道紀行是動了真火,也不說什麽,直接把石太從地上拉了過來。紀行把半壺酒都澆在了石太臉上,“解釋解釋,什麽意思?”

    石太沒說話。現在的紀行武功越發可怖了,他現在麵對紀行已經毫無還手之力。

    紀行咧著嘴笑笑,“本事了?”隨後他一腳將石太踹飛。石太橫著撞在了柱子上,而後啪的一聲落地。紀行提著酒,到了他眼前,“你連你們三年前為誰賣命都不知道,到今天了還要我來擦屁股。我想把他弄出來,差點把你們的事全抖到陛下眼前!他不吃點兒苦頭,怎麽活著從刑部出來!”

    遊笠到紀行背後,“大人,我們也是關心心切......”

    紀行迴頭看了他一眼,遊笠趕緊低下頭。

    紀行道,“從刑部提人,難道是我張張嘴就能成嗎?事是個簡單事,就算他現在到了這個院子,難道他就從刑部出來了?我要把他從刑部弄出來,從三年前那件事裏邊把他摘幹淨,有些過程必須要有。他被人推到了槍尖上,我不紮他一下,他就一輩子都活在刑部的案牘裏!那件事要結案!結案!”

    遊笠完全聽懂了,他本來就不笨。他們三弟兄就屬他最像汗青,此時他汗顏道,“屬下是在有愧!”

    紀行瞥了一眼石太,“腦子是個好東西。”

    石太滿臉漲紅,論武功他差紀行幾重天,論智謀他連紀行在想什麽都猜不到。他抬起頭,正巧撞上紀行那失望無比的眼神,“大人......”

    紀行沒搭理他,繼續喝酒。

    石太爬過去,“大人,屬下知錯。”

    紀行想了會兒,“你走吧,我這裏不養狗。”

    石太登時一驚,從腳底冒出來一股涼氣,急道,“往後屬下......”

    可是紀行的眼神卻冷得可怕,正冰冷地打量著他。石太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大哥汗青那樣的本事,假如自己出了這個院子,自己又不敢暴露身份,若是在京城,沒準連生計都會成問題。從頭到尾,紀行都像是在養了個廢人。

    他不停磕頭,將額頭砸得稀爛。可是紀行連正眼看他一眼都沒有了,“你是不是一直拿你當成個人才?是,當初五品的功夫,在京城怎麽也不愁混不上一口飯吃。與在邊境賣命相比,在京城還能收點兒黑錢,這日子過得怎麽不舒坦?你算個人物?你屁都不是。我明天從街上撿一坨屎迴來供上三年,賣出去的價都比你值錢。我養了你三年,你做了什麽事?心比天高屁事不幹,整天就知道給老子來這套!”

    紀行的眼高於頂他們一直都是知道的。六品的武功他覺得太低,七品的武功他覺得勉強能辦事,八品的功夫他才覺得勉強像那麽迴事,能讓他正視的,永遠都是那些高坐台上的九品大高手。至於他們這些曾經不過五品功夫的武夫,這個年輕人一直以來的態度是有比沒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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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太臉上濕成一片,不知道是汗是淚,他忍住了沒敢大聲說話,“屬下愚鈍,不知道大人的意思......”

    紀行沒讓他把話說完,“你愚鈍你就滾,我不養狗,本來還以為你要做一條瘋狗,想著勉強能收。你倒好,果然成了瘋狗,逮著老子咬上了!”

    石太望著這個能量已經恐怖到了他探不到底的男人,像是在仰望一座高山。仿佛這個人隻要一伸手就能把自己捏死!

    “大人,往後......往後......”石太三十多的男人了,確使了十足了的勁才憋住沒有痛哭流涕。可是紀行卻道,“三年前你也是這句話,往後你要怎樣如何之流。我要的是能辦事的人,不是整天在這兒給老子添堵的人。你以為你很會做事很會做人?或者你以為自己這樣顯得很像那麽迴事?”

    遊笠他們這個時候是不好說話的,倘若他們要是擺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說不準紀行會將他們所有人都散了。紀行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個。

    此時李誦筠走過來,“把他放出去,不如養著。”

    紀行繼續嚼花生米,“瞧不順眼就是瞧不順眼,長了一身反骨也就不說了,偏偏還沒本事。其實沒那麽大本事也沒什麽,他媽的腦子還不好使。你給我說說我養他做什麽?給自己添堵?”

    李誦筠道,“留著給其他人做個榜樣,讓別人看看成了他這樣,在你這兒能混成個什麽樣。另外,留著他也挺好玩,能看到有人治治你,挺好。”

    遊笠在心中忍不住把李誦筠祖宗十八輩都讚了一遍,畢竟這話的意思是要把石太留下來了。到底還是大人的未婚妻敢說話,要是換了他們,搞不好紀行已經一掌打了過來。不過說實話,這姑娘腦子比他們每個人都好使,紀行在想什麽,她隻需看一眼就知道。更讓他們想不通的是,這個女人武功也不弱,甚至不下於他們。

    紀行想了想,他若是將石太趕了出去,就必須要滅口,否則搞不好就會留下個禍患。他倒是不怕,但是他身邊那些人不一定不怕。想來她是看出來自己的心思了,這是在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但是紀行還是對石太道,“打今天起,你隻要看到了我,就自己讓開點兒,別讓我看見你。哪天武功到了七品,再來給我報備。”

    石太如蒙大赦,使勁地在地上磕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紀行對小憐道,“東西收拾一下,我今晚要早點兒休息。”

    等到紀行已經到了自己臥房,石太才直立起身子。李誦筠這時候過來,“他留下了你,也留下了你的命。”

    石太滿頭大汗,喃喃道,“我知道。”

    李誦筠道,“他看不起你,我也看不起你,你想法太多了,不合適做他手下,倒適合做他的大人。我想不明白你這人怎麽滿腦子都是想在人前多亮幾手。汗青當初怎麽沒打死你?”

    石太再不說話。汗青是他們的大哥,對他們自然是沒得挑,不是親兄弟卻比親兄弟還親。當初他有的他以為理所當然,天天麵對汗青這種七品高手,他習慣了,也以為自己已經有了和那些大人物對話的資格。可是他今天才發現自己連給這些大人物當狗都不配。

    是的,不配。

    李誦筠道,“往後聰明別放在別處,就放在保命上邊兒,他想殺你不是一天兩天,不過是礙著汗青還有你那兩個兄弟的麵子。你能活到今天,真是僥幸。”

    說罷她便走了,小憐沒有說什麽,她甚至覺得拿這些事來煩紀行本來就是十分不合適的。遊笠過來把石太拉走,“走吧,待在這兒又不能讓大人對你高看一眼。”

    石太對遊笠道,“我真是那麽不堪嗎?”

    遊笠就比他要聰明多了,“這時候還在想這事?有什麽用呢?我也不是說你,你想了這麽多年了,到現在還是和咱們哥兒幾個混在一路。當初你瞧不起大哥,大哥也是忍辱負重才有了那十幾年的安穩日子可以過。咱們知道你想博出位,但博出位不是這麽博的,得做事,來,咱們做點兒事。”

    豫潛也道,“今天大人恐怕是真的動了殺心了,二哥,你在心底裏就少放那麽多東西。好好練功好好辦事,憑你的本事,大人怎麽可能會不讓你出頭。”說到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當初我一直覺得自個兒是最沒出息的,可是這幾年我也想不明白大人為什麽這麽器重我。我想不明白就不想,好好做事就成。”

    遊笠道,“而且大人最不喜來這套虛的,哪天大家夥兒都像你這麽跪一下,他還怎麽管著人?說到底,就是老四說的,你腦子裏裝的事太多了。”

    石太突然道,“大哥怎麽看我的?”

    這迴連遊笠都結結實實歎一口氣,“你老管別人怎麽看你幹嘛?趕緊迴去洗洗睡了,叫你腦子裏少裝點兒東西。說實話現在在大人眼裏,一頭騾子都比你強!”

    一頭騾子都比你強。這句話深深地刺傷了石太。他點點頭,“嗯,好像是這麽迴事。”

    別扭的人通常要花很多年才能不別扭,也可能會別扭一輩子。倘若石太這種人哪天真的身居高位,恐怕也是德不配位,沒幾天就會被人趕下去。

    他想起來自己哥兒幾個剛剛碰到紀行的時候。那時候那個年輕人不過是個科舉進士,武功也才七品,大哥加上他們三個與這個年輕人搏一搏,或許當時就能把他殺了。可是這才三年,這個年輕人的實力和勢力已經到了他們想想都覺得恐怖的地步。

    那自己這三年又得到了什麽?當初他是第一個跪下去向紀行宣誓效忠的人,也是第一個差點被紀行趕出去的人。當初大哥與他相處了十幾年,難道大哥就一點兒沒看出來這些?

    誰都明白,紀行與汗青是兩種人。汗青是從邊疆的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心裏的念想隻有石太他們這幾個人。紀行不一樣,他整日要考慮方方麵麵,沒有空來研究石太這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也不用研究。若是這個人不能用,殺了便是。

    包括遊笠都知道紀行的手段有多麽冰冷,可是他們這麽多人還是選擇了跟著紀行。不為別的,就為紀行能讓他們挺直了腰板說話做事。紀行和他們是袍澤兄弟,是上官下屬,也是互相依托。倘若他們沒了紀行這棵大樹,他們便隻能迴到最初,渾渾噩噩遊離於各個衙門之間,整日盼著升遷,前五十年一點兒盼頭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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