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誌存張開嘴,嘴唇一開一合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既然憐兒姑娘帶來的都是那位高大人的親隨,其意圖在明顯不過。

    因為高大人身側十六鷹狼衛,做的就是斬不守律法之賊人的頭,往日他還拍手稱快,沒想到這麽快就輪到他自己頭上了。正在他準備將兒子的罪行攬到自己身上時,那位憐兒姑娘卻發話了。

    “馬誌存,雖是馬誌平表親,卻中正平和,老來育有一子,疼愛有加。今日其子犯罪,他定然要想辦法將他兒子的罪責往自己身上抗。不論他說什麽,他兒子一定要帶迴這個衙門來。”小憐輕輕道,一字一句像是在照著書本念似的。

    馬誌存終於敗下氣來,“這是高大人的原話?”

    小憐點頭,“馬大人,高大人知道你心中悲痛,但這件事沒得商量,整個草霸街都知道了。鳴冤鼓一響,有的是看熱鬧的人,隻是消息還沒傳到你這邊來而已。”、

    馬誌存像個孩子似的慌亂起來,“我福兒定然是死罪了?”

    小憐道,“隻要你兒子認罪伏誅,再給死者家庭足夠賠償金,未嚐不能免一死罪,可是將牢底坐穿,這是跑不了的了。”

    馬誌存一聽自己兒子還有活路,趕緊告罪一聲,迴頭就要將自己兒子拉出來。可是沒想到等他進了屋,卻隻見到自己婆娘一個人,“福兒呢?”

    他老婆滿頭大汗,顯然剛剛做了什麽事,“我叫福兒去吃點好吃的去了......”

    馬誌存也是一身的汗,“快點把他叫過來,憐兒娘娘發話了,隻要咱們認罪,福兒未嚐沒有活路。”

    他老婆給自己到了一口茶水,一氣喝了,“讓福兒多吃點,我馬上就去叫他。”

    馬誌存點點頭,擦掉自己頭上的汗,“也是,沒準再過幾天他就有的苦日子受了,咱們就在這兒等他。”

    可是沒過一會兒,馬誌存就意識到不對勁,“怎的這樣久?福兒可是在廚房,我去尋他。”

    他老婆一把拉住他,“你再等等,這樣著急做什麽?”

    馬誌存滿臉都寫著荒唐,悄聲道,“你可是叫他跑了?”

    他老婆眼裏的淚水登時就忍不住,“我不叫他跑誰叫他跑?他是我肚裏的一塊肉啊!”

    馬誌存蹬蹬後退兩步,天靈蓋像是被誰一板磚給拍了似的,“完了!”

    不多時小憐便進了屋,“馬大人,咱們在外邊可是好等,馬福呢?”

    馬誌存艱難道,“我兒他......他去了廚房,我和他娘想讓他吃點好吃的再走。”

    小憐一聽,也是,人家都要準備赴死了,怎麽就不能再吃點,於是耐著性子等了起來。可是沒過一會兒她也意識到不對勁,“馬大人,夫人,你們抖什麽?”

    馬誌存驚訝地看向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果然在抖,嘴裏卻還是道,“沒抖啊!”

    人在緊張時總是會下意識反駁他人對自己的問話。因此小憐輕飄飄道,“馬福應當不在這兒。”

    馬夫人驚得就要跳起來,“他在府上!”

    小憐歎一口氣,“夫人,我說馬福不在這兒,可沒說他不在府上啊。”

    馬夫人已經快哭出來了,嘴裏反複就是一句話,“我福兒在府上,在府上!”

    小憐對旁邊豐達榮吩咐道,“去尋他。”

    要找這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少年,他一個人足以。馬誌存手一招,聲嘶力竭道,“娘娘!我等不是有意欺騙你!方才我本是要將他拉出來給你,哪成想到他已經跑了!我這孽子啊!”

    小憐點頭,“這些話,等把他尋迴來了再說吧。”

    豐達榮對馬誌存道,“馬大人,不知你兒容貌如何,可有什麽特殊之處?”

    話說兩頭,馬福這邊就格外心酸了,他娘給他備了快馬,也給足了銀子。可惜他馬術並不精湛,才騎了不到一刻鍾就被巔得胯下火辣辣生疼,不得不停下來。任憑身邊的下人如何催促,他也生不出來一點兒力氣繼續騎馬。

    不過就這麽一小會兒,足夠他跑出很遠了。馬福迴頭望,自己家已經望不到邊,從今以後自己就要開始亡命生涯,真不知娘以後怎麽辦。大約半個時辰後,馬福便到了鄰鎮。這麽一路下來,他也累了,腹中開始咕咕亂叫。馬府捋了一把左下巴那顆黑色大痣上的一縷黑毛,“阿牛,我們去找點兒吃的,現在已經跑得足夠遠了吧?”

    阿牛和他一向為非作歹,比他機靈不到哪去,於是點點頭,“這麽久了,他們就算是個神仙估計也很難追上來了。何況還有老爺夫人在府上拖著他們,少爺,咱們先找個客棧去歇一腳。”

    馬福欣然同意,卻滿臉怨恨道,“我娘會幫我那不用說,可我那爹,簡直就是老子上輩子的敵人!今天一直都在把小爺我往火坑裏推!”

    阿牛不敢妄議老爺,隻是將他們的馬往最近的客棧牽去。等他們歇下來,那客棧店小二見他們衣著不凡,自然來迎,“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馬福驕橫道,“住店,開兩間上好的房,必須得坐南朝北,陽光充足,另外,搞點兒你們店裏最好的酒菜上來,多來點,別怕小爺我吃不完!”

    店小二連連點頭,“兩位客官稍等,酒菜這就來,小的先領二位去看房間如何?”

    馬福抹了一把頭上的汗,“麻利點兒,少囉嗦!”

    店小二不敢得罪他倆,卻在心裏肺腑起來。不一會兒,店裏又來一個男人。男子高大威猛,牲口一樣的壯碩。一張臉長得像馬臉似的,若非是個人形,店小二真以為這男人乃是一匹馬修煉成精的。

    男人也不耽擱,張嘴就問,“剛剛我見你們這兒拴了兩匹馬?”

    店小二點頭,“是。”

    男人道,“是不是方才還來了倆人,其中一個左下巴有一顆黑色大痣,痣上有毛?”

    店小二嘿嘿笑道,“的確有這麽一位客人,方才我還在心裏想,什麽大人才能長來這麽一顆福痣呢!”

    男人點頭,“那是我恩人,方才在下賣藝,這位公子賞了在下足足十兩紋銀,在下專程來道謝的。”

    店小二在心中奇道,看著那年輕人可不像個良善之輩,怎的出手這樣大方。不過經過男人如此一說,他心中不虞有他,“客官,您這邊來,我帶你去尋這位恩人。”

    男人點頭,由著小二把他往樓上牽。等到了地方,小二道,“再往前走,第三個房間就是,小的還要跑堂,就不隨客官同去了。”

    男人嗯了一聲,不再說什麽。

    馬福正在大快朵頤,忽的門像被一頭牛給撞開了!倒了的門刮起一陣大風,驚得馬福從凳子上摔倒在地,“你是何人!”

    男人掏出一塊牌子,“我是豐達榮,受高何以高大人之命,前來捉拿要犯。”

    馬福登時腿軟,嘴裏卻還是喊道,“阿牛,攔住他!我先跑,等我跑了,我給你一百兩紋銀!”

    男人搖搖頭,“跑不了的。”

    沒想到阿牛竟然忠心得很,真的就衝向豐達榮。豐達榮伸手一抓,就把他肩膀掐住,隨後往牆上扔去。阿牛隻覺得肩膀像被鐵鉗夾住,隨後整個人就飛了起來,緊接著就被甩在牆壁上,動彈不得。

    馬福此時正是慌不擇路,竟然拉開窗戶就要往下跳。可是豐達榮乃是六品的高手,在民間可是有足以開宗立派的本事,哪能讓要犯在眼前摔死。隻見他腳一勾,一隻凳子就飛了出去,砸到了馬福背心上。馬福感覺背後像是被千斤重的榔頭砸中了,登時手腳一軟,哪哪都使不上勁,癱在地上,弓著背,疼得隻顧得上淌淚。

    豐達榮將這倆人像捉小雞似的擒了起來,一隻手夾住一個,下了樓。

    在另一邊,小憐安坐馬府之內,“豐大人的本事,就連高大人也是讚賞過的,馬大人,馬夫人請放心,他決然不會傷了你們的福兒一根毫毛。”

    馬夫人在一邊揣測道,“這麽久了,那位豐大人要是找不到我兒了會怎麽辦?”

    小憐聽她這麽說,不禁想笑。紀行身邊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要是連兩個普通人都擒不住,那豐達榮也就別想在紀行身邊混了。

    “夫人把心放到肚子裏,豐大人有這個本事。”小憐笑笑。

    可是這笑落在了馬夫人眼裏,卻比閻王瞪她一眼還可怕,“這也不知過去多久了,天都擦黑了,娘娘,您就先迴去吧?”

    小憐道,“不礙事,想來他就要迴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豐達榮便提著兩個人迴了馬府,“姑娘,人帶迴來了。”

    馬夫人兩腿一軟,眼前登時就黑了,隨即癱在地上。馬誌存早已認清現實,他知道高大人的手段,因此隻是擺擺手,“是命,是命。”

    馬福被豐達榮堵了嘴巴,此時殺豬似的喊叫。豐達榮把他嘴裏的布給扯了,隻聽見他淒厲大喊,“爹!我不想死!爹!”

    小憐蹲下來,對著少年道,“你現在喊著不想死,可想過因你而死的女子,死之前心中又是如何想法?都是人命,你怎麽到現在心裏還是一點悔過也無?”

    少年尖聲罵道,“老子就是被你這樣的婆娘害死的!媽的!”

    小憐站起來,搖搖頭,對豐達榮道,“帶走吧。”隨後她又看了一眼馬大人,“大人,夫人還躺在地上,你先找人給夫人看看,莫要得了急症。”

    緊跟著她就走了。

    馬誌存才發現他婆娘不知道什麽時候癱在了地上,動也不動。此時他眼前一片灰暗,就連追上自己兒子離去的方向的力氣也沒有了。沒想到小憐前腳剛走,馬夫人就醒轉過來,惡狠狠道,“老娘要讓這個小狐狸精死!”

    馬誌存知道自己兒子再無活路之後,心中反倒少了許多牽掛。他表哥馬誌平已經被那位高大人整死了,自己兒子也要被他整死,那自己馬氏這一脈就要斷在這裏了?何不給那位高大人上點眼藥?想到這裏,馬誌存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就連馬夫人也害怕起來。

    一日後,紀行安坐書房當中,膝蓋上仍然覆蓋這一張毯子。天越來越冷,雖然沒有下雪,他的經脈卻是能察覺到這冷暖之變。一盞香爐裏燃起一縷青煙,他伸出雙手,正在慢慢烘烤。所謂手留餘香,或許這就算手留餘香了。

    這段時間他殺了太多了,手上似乎沾上了讓他厭煩的血腥味兒。按理來說他是不應該再對殺人有什麽不適了。當初死在他手上的人,怕是沒有八千也有一萬,而且都是被他一人一刀親手砍死。

    可是如今他沒見到血,殺了那麽些人,反而令他感到自己殺氣太重。或許是自己身上的書卷氣太重了,導致自己對殺性太敏感了嗎?

    香爐裏那塊廉價的香能不能幫他洗幹淨手上的人命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又得忙活了。門外腳步聲已經響起,不一會兒遊笠進來,“大人,馬誌存求見。”

    紀行點頭,“知道了,不見。”

    遊笠奇道,“馬大人的兒子犯了死罪,可馬大人為了彌補他表兄之過錯,這段時間可沒少幫咱們?”

    紀行道,“馬誌存的兒子肯定是要死的,不然不足以平民怨。他現在來見我,卻不是去見他兒子,恐怕沒什麽好事找我。他是個識時務的人,想來不會讓我為他兒子翻案,那麽定然是有其他事。遊笠,你猜猜,他找我是想做什麽?”

    遊笠麵有難色,“大人,這個......在下如何得知?”

    紀行問道,“他是一個人來的?”

    遊笠點頭。

    紀行將手翻了個麵,換成手背被香薰著,“一個人來的,那就是沒有刺客。他老來得子,靠山馬誌平也沒了,等同於馬家到他這就算斷代。他找我恐怕是要邀我去赴宴,一旦等我放鬆警惕,怕就是一場好謀殺。”

    遊笠嘻嘻笑道,“大人,您想得太多了,馬大人就是想來見見你。”

    紀行也笑笑,“遊笠,你離洞察人心還差得遠,反正我是不信他找我有什麽好事。你幫我轉告他,莫要再犯錯,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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