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紀行被送迴高府。

    高寒士在聽幾個下人講完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之後,才來看躺在床上的紀行。

    紀行仍舊閉著眼,氣息虛浮。高寒士靜靜立在紀行旁邊,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徑直坐到椅子上開始看起了書。

    “哈哈哈哈哈,”紀行突然捧腹大笑,“父親,你早看出來了?”

    高寒士繃出一臉嚴肅,“何以,你身上還有傷,可不能這樣大笑。”

    紀行從床上跳起來,“哎呀!我這不是無奈之舉嗎?要是不裝作受傷,萬一被抽中作詩,我肚裏這點墨哪能應付得過來?”

    高寒士終於哈哈大笑,“進退有據,算你機靈。”

    紀行道,“你那一幅字沒想到這麽厲害,別人看到眼都瞪直了。”

    高寒士歎口氣,“多年不提筆了,那副字在我心中一文不值。”

    紀行道,“高府難道一直在這裏晾著嗎?”

    高寒士並不以紀行所言而感到忌諱,反而溫和道,“全看陛下的意思了。今天你表現得太過,出色,這不是好事。李大人為你作了許多掩護,隻是你還沒瞧出來。”

    紀行迴想剛剛發生的一幕幕,“您是說......”

    高寒士站起來,背負雙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高府有一個傻兒子反倒是幸事。”

    紀行突然驚醒,“陛下仍舊提防著高家?”

    高寒士緩緩道,如同講著別人的故事,“當年齊國三位大將叛亂,丞相遇刺。我與老季一文一武,他護陛下,我護齊國,三年平定。陛下封我宰相,封老季劍聖,本來挺好個事,可惜後來嘛,不提也罷。我成了齊國任期最短的宰相。自然是因為陛下不敢再信我。若是我今天還寫大漠孤煙,懷古折戟沉沙,陛下哪裏睡得著?”

    紀行懂了,“何況季夏如今武功已入化境,遠走江湖,宮裏的高牆深院卻不一定擋得住他。兩大功臣,一個陛下是不願殺,一個是殺不死!”

    高寒士歎氣,“往後這些東西你爛在肚裏就好,免得他人起疑心。”

    紀行道,“那父親還叫我赴會?”

    高寒士道,“齊國無人才,陛下縱然英明,無人可用也是一樁煩心事。你自然是要讓他人瞧出你的才幹的,最好傳到陛下耳中。他不敢用我,卻不一定不敢用你。”

    紀行別扭地笑道,“我才十四,陛下哪會用我。”

    高寒士道,“陛下正春秋鼎盛,往後的日子還長。我與陛下情誼頗深,你要是能為齊國分憂,陛下會很高興。”

    紀行撓撓頭,“陛下不是疑你嗎?”

    高寒士轉過身走了,“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紀行看著高寒士的背影,腦子裏越來越亂。難道齊國還有什麽隱患嗎?

    但是現在還輪不到他來管這些,最要緊的事是先將內力調理好,免得再次反衝髒腑。於是他出了門到了後院開始練功。

    於管家背著雙手緩緩踱步過來。紀行一看於管家這模樣就知道他心裏藏著事,“於叔叔?什麽事這麽高興?”

    於管家得意地走到紀行身邊,突然手一伸,抓著三封信,笑道,“看見沒,這裏邊有一封是小姐寫給我的。”

    紀行裝作不在意道,“不過那小妮子一封信而已。”

    於管家把手縮迴來,“反正沒有寫給你的!”

    紀行一聽,“反了這妮子!拿過來我看看!”

    於管家哈哈大笑,“沒有!”

    紀行伸手便奪,於管家也沒想真的藏,輕易地被紀行奪走信。紀行攤開信紙,過了會兒,“她給你寫的什麽?”

    於管家笑道,“小姐說想我了,提及在府裏的日子,語氣多唏噓啊。”

    紀行歎口氣,眼神變得越來越冷,“那就對了。”

    於管家瞧出紀行臉色不對,把他手裏的信拿過來看了看,“小姐說甚是懷念與你一起習武打鬧,怎麽了?難道出什麽事了?”

    紀行道,“於叔叔,她被欺負了。”

    於管家又憤慨又疑惑道,“可那是在老爺胞弟府中,有什麽人敢欺負她?”

    紀行道,“往日她雖然脾氣不好,卻有你我陪伴在她身邊,自然是無人敢欺。京都居大不易,她在那邊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才會如此想念家裏。”

    於管家驚醒,“對啊!可是小姐怎麽提也不提?”

    紀行道,“她自幼好強,哪會作出一副小女兒姿態,專在信裏提這些事?再說了,那妮子也聰明得很,把這些話寫在信裏,被父親知道了,豈不是要給二叔難堪嗎?”

    於管家心疼道,“真是難為小姐了。”

    紀行道,“於叔叔,你去給父親說說這事?”

    於管家搖搖頭,“老爺在書房。”

    老爺在書房,和老爺在書房做什麽,在於管家口裏一向是兩個意思。若是高寒士在書房看書,那麽不論誰突然闖進書房他都不會責怪。要是他隻是在書房,說明是想一個人靜靜,這時候最好不要打攪。

    紀行也是知道這個理,於是點頭,“京都路遠,咱們要進京最快也要三個月,於叔叔,要不你去給她撐腰?”

    於管家一臉難色,“我一個下人......”

    紀行笑道,“於叔叔,當年你管著三千斥候的時候可不算是下人,如今怎麽可以這樣說?”

    於管家歎口氣,“老咯。本來我們這些老爺身邊的舊部,在京都就不受待見。要是貿然進京,恐怕還會給老爺招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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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行道,“我給她寫一封信,給她支支招。”

    於管家道,“也好。遠水解不了近渴,等我們過去了,黃花菜都涼了,信鴿總比你我兩條腿要快。”

    在齊國,像高寒士這樣的大官,自有驛站代養信鴿。三月的路程,以信鴿傳書,哪怕是那書信在一路驛站間換來換去,不過也就五日便能傳達一封。隻不過這封信,可就不能長了。

    紀行迴了房,提筆想了又想,寫到,“李相如府中有一女子,不過十五,樣貌姣好,兄甚動心。聽聞妹妹與其自**好,望妹妹速迴!兄,高何以。”

    紀行隨便編了句瞎話,絲毫不提是不是高瓶兒被人欺負,反而將火引上自身,其意在於降低這妮子的防備,願意與他交心才好。

    果然十天後收迴一封信。

    高瓶兒傳迴的書信同樣簡短,卻當頭四個大字:

    萬萬不可!

    紀行大笑,接著往後看:姐姐才德高過你許多,你又身短,配不上她!若是日夜思念,萬事等我迴來再說!

    紀行捧腹大笑,知道這妮子是在說他矮。不過自己的確才十二歲的年紀,哪能比十五歲的,正值芳華的姑娘還高?於是趕緊迴信:切莫與他人提及此事,臊人。妹妹走後,這邊為兄諸事不順,摔傷靜養十日不見好。勿念,珍重!

    十日後,高瓶兒果然迴信:瓶兒這邊也過得不好。

    卻是隻有這幾個字。紀行知道她已經放下防備,然而隻有這幾個字,說明事情的嚴重遠遠超出他的想象。便趕緊迴信:可是病發?

    高瓶兒迴信:我與嚴將軍之女比武,講定點到為止,她卻不守信用。公主不喜我還手,定要我點到為止。

    紀行本來覺得這事並不大,不過幾個小姑娘打鬧,於是迴信安慰。十幾歲的小女孩兒因為一點摩擦就決裂,這種事再正常不過。若是二叔府裏哪位對她不好,紀行還能去說道說道,可這隻是高瓶兒自己的事,自己就不好出麵了。畢竟他總不能衝上京都,把那些女孩兒提出來打一頓。

    高寒士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這些事自然也慢慢地知道了,他給女兒寫的信就要長許多。都是些粗淺的道理,並沒有什麽聖賢至理,不過看著很令人舒服。

    可是高瓶兒的迴信當中有一點特別低引起了紀行,甚至高寒士的注意。宮裏來了個方士,說是有長生之法。陛下本來不信,奈何皇太後年事已高,偏偏就信這些。整個京都,黃老之說一時盛行。

    紀行總覺得這一幕眼熟,於是和高寒士對視一眼,“陛下聖明?”

    高寒士點頭,嚴肅道,“陛下聖明。可孝道與聖明不是一迴事。”

    高寒士抬頭看向窗外,思緒已經飄到了極高遠處,他看到的和紀行看到完全不是一個層麵。紀行道,“若是妖道幹政,豈不是天下大亂?”

    高寒士道,“再過三年,你一定要入殿試!”

    紀行苦笑道,“我不能考武舉人嗎?”

    高寒士道,“齊國崇文不尚武。”

    紀行道,“明白了。”

    高寒士想了想,“你所學不善辭藻堆砌,而擅長於治國安天下。如今方士惑亂人心,以你的才幹寫出來的文章,定然是一股清流。你放心,殿試是一定能上的。”

    紀行不自信道,“我連舉人都還沒考上......”

    高寒士卻還是篤定道,“放寬心,今年春闈你一定能中舉人。”

    紀行突然一怔,緩緩退出書房。他根本不用想,自己這不是親生的老爹,如今是要給自己開後門了啊!

    果然沒幾天高寒士給了紀行一副帖,上麵書寫的是號稱千古第一雄文的《過秦論》!如此遒勁的筆力自然是高寒士親書。紀行看過一遍又一遍,大概明白了高寒士要他寫什麽。

    最高明的開後門,莫過於這樣無時無刻地不在“泄題”。他現在要養的是文氣,一股鋒銳無匹的文氣。一定要有如同千軍萬馬般的磅礴氣勢,如此才可以在一眾“昨夜秋風漸起,勾欄玉砌”當中脫穎而出!

    果然不出所料,紀行會試中榜,盡管名列最後,可好歹是考上了。

    按照高寒士給他鋪的路子,三年後他要在殿試上大放異彩。

    於是三年匆匆。紀行也終於解決了體魄與內力相衝的毛病。他的內力比一般同階要深厚至少三倍,然而一般人能有他三分之一,已經能算是不得了。說到底在於身體不能承受。他這三年身體長得風快,與妹妹高瓶兒的書信往來也越發密切。

    如今的紀行已經與高寒士一般高,原本成熟的眼眸,現在一點也不顯得突兀。

    這天夜裏他從一大缸裏跳出來,胡亂擦了一氣濕透的身體,鐵扇麵似的背肌肉紮起,一百六十斤的腱子肉看著生猛地一塌糊塗。這些年他習武讀書,武功已經突破到了六品高處。如果他願意,這內力修為還可以再高一點。隻不過是為了避免內力過於霸道。

    明日就要赴京殿試了。

    正是冬天,大雪飄落下來。紀行裸露的身體蒸發著白氣,他拿過衣衫,也不在乎寒冷,隨便往身上一裹就到了自己住的閣樓上。

    床頭掛著兩把直刀。一刀重四十二斤,內嵌青銅。一刀重六斤二兩,中間鏤空,刻了一條血槽。

    紀行掰著手指頭算,自己真實年紀已經十五歲,對外宣稱十七。他這樣的年紀,武功比他高的恐怕整個齊國也找不出來第二個。

    他拿著這兩把刀,正在適應重量。明日起,他要獨自一人上路。這刀他是托高寒士命人打造,其中設計,都是他的心血。

    即將遠遊,他是怎麽也睡不著。紀行穿上衣裳,若是旁人來看,定會覺得他有點瘦削。

    此時腳步聲響起,一個人緩緩上樓。

    “子身長九尺,威而不猛,具扣關之力。聖人孔丘也是文武雙全,不然何以教得騎射禮儀劍術?不過你一人上路,真應付得過來?”高寒士立在門口,溫和道。

    紀行歎口氣笑道,“我哪裏比得上聖人。行萬裏路讀萬卷書,習武讀書本來是一迴事。道理我都懂,可難免緊張。”

    高寒士道,“我給你三個錦囊,危急時便拆開了看。”

    紀行疑惑道,“若是遇上強人,也拆開?”

    高寒士笑道,“以你的武功,哪個強人會不開眼招惹上你?我所說的危機,是真正泰山將崩的時刻!”

    紀行道,“齊國尚存內憂外患?”

    高寒士道,“外患已經被我抹除了,可最怕的事永遠是禍起蕭牆之內。另外,平安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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