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讓和尚道,“已經過去九日,這幾天你水米未進,要不要給你煮一碗粥。”

    紀行咧嘴笑笑,一邊擺手一邊說,“不必了不必了,我還有一位朋友要見。”

    他扶著腰,一身的骨頭被這和尚給差點全拍散架,身上的傷勢越發地重了。和尚瞧著他這副模樣,“你有佛緣,卻無佛性,佛門功法我收迴了。”

    紀行抬起頭,還沒等他看清楚,他便覺自己掉進了萬丈深淵,一身力氣仿佛在一瞬間全被抽空。爛陀寺爆發出萬丈金光,金光又被一個在寺廟上方的“卍”字符壓了下來。

    紀行摔在地上,臉貼著地,嘴裏溢出一灘一灘的血,他掙紮道,“你要收也別現在收啊,我正傷重。”

    懷讓月白僧袍金光閃爍,平靜地看著紀行,“可這些,你又不要。”

    沒有了佛門金身,紀行體內的封印像無數隻螞蟻爬進了他的每一條經脈,緊緊鎖著他的真靈,無暇體魄瀕臨崩潰。

    紀行無奈地翻過身,卻站也站不起來,“誰說我不要,沒這東西我得死啊。從進秘境後,到處是人在折騰我,難道這些人隻是想看看一個人是怎麽被逼死的嗎?”

    懷讓仰頭看著那一輪大日,“你真的在想嗎,你的想與蛇蟲鼠蟻茫無目的地等著軀幹腐爛有何分別?”

    紀行躺在地上,他覺得自己像是在背著大地,“我聽不懂,你說這些有什麽用?”

    懷讓嗬嗬笑道,“你是不是覺得不該是這樣?”

    紀行嗯了一聲,“你認識我,想收我做徒弟。我現在有麻煩,你幫幫我,以後你有麻煩,我也幫你。人幫我,我念他的情,你也一樣。”

    懷讓道,“我眼前有一蟲蟻,我給它水,它便活。給它水是因為我想,而非它想我就給。對於茫茫大道上的那些活過數千年上萬年歲月的人來說,你渺小地也如同那蟲蟻。”

    “與我說這些有用嗎?”紀行虛弱地閉上眼。

    懷讓道,“我不說,他人也不說。天底下在你眼裏還是你紀行的天底下。我再問你,佛法,你想要嗎?”

    紀行緩了很久,身體正在被那封印之力快速侵占,他也沒想到在失去金身後會這樣糟糕。渴,餓,痛,癢,麻在折磨著他。他眼睛眯出一條縫,透過那縫看著那輪大日,舔了舔已經幹渴地起了皮的嘴唇,“我不想要。”

    懷讓哈哈大笑。不知因何大笑。

    “你為何不要?”懷讓笑問。

    紀行咽了咽,但喉嚨裏已經連口水也沒有了,“我有老婆了。”

    懷讓搖頭,“你娶妻,便不能出家?”

    紀行喉嚨裏咕嚕響了一下,“不是。我六根不淨。我看過書,我這樣沒爹沒娘的人,老婆現在也不知道去了哪,沒成好家,死了後連招魂的人都沒有。我殺人,殺業重。我也不想做和尚,因為有什麽事好像在催著我去做。”

    懷讓點點頭,“你說不明白,但我明白你在說什麽。佛法是要信的,你做不到信,因為你誰也不信。萬事催在你身後,如今連個落腳之處也無。你知道道家嗎?”

    紀行嗯了聲。

    懷讓道,“中古時期,人人修道。佛法能遍傳天下,不過因為這世上有異魔存在。道法不需要信,人人修道,隻求成仙。”

    紀行發現懷讓和尚好像是在說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情。

    “成仙?”紀行嘲諷笑笑,“成什麽仙?”

    懷讓一臉肅穆,“天界。”

    紀行道,“你是在說方外?”

    懷讓道,“我在說天界。天上眾神於人間得享煙火,那是信。修道之人有信,便能借得天上神仙一絲力量。道士總說請神上身就是這個意思。後來天下人習武,再也沒有了信,人人隻信自己。你也一樣。”

    紀行道,“我不信你。”

    懷讓,“我知道。”

    紀行道,“這是我自己的麻煩,與你無關。你給我講再多神話故事也沒用。這幾天登樓,還是多謝你。”

    說完紀行奮力爬起來,隻是走不了三步便蹲了下去站不起來。他捂著疼地鑽心的腹部,“有瓢嗎,我舀口水喝。”

    懷讓示意瓢在井邊。紀行便晃晃蕩蕩取了瓢,走到廟內蓮池邊,掙紮著舀了一瓢水。他從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你剛剛打我那一掌為什麽這麽快。”

    懷讓道,“那是禁製。”

    紀行盤坐在地上,把水瓢放在兩腿之間,“什麽是禁製?”

    “就是封印之力。天地間有大力,沉濁為地,這大力也可以說是禁製。禁製合乎天道,因此極難反抗。我拍你一掌是禁製,剛巧把你打成半死,也是禁製的一部分,毫厘不差,你也掙脫不得。”懷讓道。

    紀行看著這瓢水,裏邊還有點浮渣,便笑笑,“這水能喝嗎?”

    他有無暇體魄,自然不怕水髒。可現在他的虛弱不斷地在提醒自己不能再糟踐自己的身體。但紀行太渴了,他抬起水瓢,把浮渣吹到一邊,一口飲下。

    紀行曾經受過很重的傷,被一個真靈上境的大高手險些打死。懷讓和尚送給卿嵐一朵蓮花,那朵蓮花便輕易讓紀行擁有了能抗住封印之力的佛門金身。

    後來他喝過一壺人參泡酒,登時傷勢便好了些。那株人參,當年便是沾了點爛陀寺蓮池的佛性,才有了今天的造化。紀行如今的傷勢太重,幾近於死。兜兜轉轉,他本人卻到了這一塘蓮池之前,還飲下一瓢水。

    懷讓走到紀行身前,“你不僅不通佛性,現在連佛緣也沒了。”

    紀行把水瓢扔到一邊,“我沒想到你守著這麽一池子寶貝。”

    懷讓一揮手,紀行便滾進了蓮池之內。而後他上身的衣物全部炸飛,露出他精壯的體魄。紀行抬起頭,猛睜雙眼,“啊!”

    這蓮池之內,頓時爆起強烈電光!燃起大火!

    無數電弧圍繞著紀行劈裏啪啦響,將他炸得幾乎痛死過去。可他卻一點也動不了,這池內仿佛有一股大力在把他往水下扯,直到要將他淹沒!

    因為這是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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