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一陣悶痛。


    她難耐地躬下身來,喊得嗓子幾乎破啞。


    “趙十九!”


    一聲,又一聲。


    “殿下!晉王殿下!”


    一聲,還一聲。


    “天祿!天祿!”


    一聲,再一聲。


    無數人都看見了希望,放聲吶喊,喊聲蓋過了她的聲音,可除了敲擊鐵錘榔頭和鑿子的“桌球”聲,再無迴應。


    幸而夏初七確認了地方,眾人有了挖掘的目標,jing神了許多。陳景領著幾個將士揮舞著膀子,拚命挖掘前麵攔路的堆積物,一一挪動開來。


    這個地方大多是塌陷的土,裏麵夾雜著硬石,比先前純粹的硬土和原石,容易得多。狹窄的甬道,越擴越寬。從天梯石dong中滑下來參與挖掘的人,也越來越多。


    可人始終未見。


    人一多,百媚生的霧氣,淡了不少。


    夏初七緊張地攥著手,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裏。


    無力加入,她隻能默默等待。


    往前挖了約摸兩丈多遠,仍是不見趙樽的人,如風終是滿頭大汗地跑了迴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泥土,放大嗓子,聲音在甬道裏的空響,極是清晰。


    “大都督,大都督,不能再往前挖了。”


    “為何?”


    東方青玄看著他,眼尾挑出一抹含著冷芒的不悅,絲毫不像往日永遠噙著微笑的柔和,樣子極為駭人。如風喘著粗氣,迴頭看了一眼開挖的甬道盡頭。


    “大都督,這個地方,原是塌陷,填充物皆是由上頭而來,土質鬆軟,硬石不穩,若我們貿然往裏開挖,定會再次塌方……”


    塌方在這般深的dong底有多危險,東方青玄自是明白。


    他微微眯了眯眼,徑直越過如風走到前麵,仔細看向兵卒們在躬腰刨土的地方。果然,此處與上麵的硬土不同,塌陷下來的土裏雜著石塊,沙礫,確實鬆軟,無法支撐甬道。


    “大都督,怎麽辦?”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東方青玄的臉上。


    趙樽要救,但旁人的xing命也不能不顧及。若裏麵大麵積的鬆土,這般挖掘不僅救不了趙樽,還是在拿旁人的小命去玩。到時候,隻會有更多的人為趙樽陪葬在裏麵。


    四周安靜了一會。


    元祐看了看夏初七虛弱的樣子,伸手扶住她,張了張嘴還沒有說話。可她卻推開了他的手,靜靜地走到了東方青玄的身邊兒。


    “下麵有huáng金,很多很多的huáng金。八間偌大的屋子裏,裝滿的都是huáng金,珠寶,各種價值連城的寶貝……”


    她低低喃喃,聽上去qing緒並不多。


    但是地麵的人卻熱絡起來……


    “huáng金?天啦!”


    “難道藏寶就在裏麵?”


    有人抽氣,有人低嘆,有人不太相信。


    東方青玄瞥了一眼她蒼白的小臉兒,鳳眸微微一暗。


    這時候的她,眸子很淡,qing緒很涼,平靜無波樣子有一些可怕。可她眼下故意說有huáng金的意思,他又豈會不懂?胸口莫名銼了一下,他唇角揚起,聲音幾乎是從牙fèng裏擠出來的,透出一絲寒意,又夾雜著一絲淡淡的嘲弄。


    “諸位可有聽明白?huáng金,隻要挖開這裏,找出晉王殿下,就會有很多很多的huáng金,足夠你們享用一生,你們還怕死嗎?”


    “可是……大都督!真是不能再挖的,危險……”


    如風低低的辯白,聲音略小。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有錯。但是這裏除去趙樽本人的親信人馬,別的人也都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並非都願意為了“聽得見卻摸不著的huáng金”去送命。而更緊要的是,在大部分人的心裏,像這般大麵積的整體坍塌,力量如此之大,趙樽在裏麵也被活埋了,過去這麽久,活著的可能xing太小。


    “大都督,諸位兄弟——”


    夏初七清了清嗓子,紅腫的眸子淺眯著,望向了眾人。


    “我知道這樣的qing況下挖掘有危險,但即使還有一線生機,我們也不能放棄殿下的xing命。我也知,胡亂挖開鬆土容易造成坍塌,但我們可在這處岩石壁為基礎,慢慢往裏擴大,一邊往裏搜救,一邊將鬆土運出,一邊築牢甬道,速度雖是慢一點,但比什麽都不做qiáng。”


    頓了頓,她咽了咽唾沫。


    “當然,得以大家的xing命安危為緊要……”


    她嗓子早已沙啞,但一席話說得卻很誠懇,沒有大哭大鬧,也沒有出聲哀求,就是這般平靜的樣子,才更是讓人瞧著揪心。


    “挖罷!”元祐第一個出聲,狠狠拽過一名兵士手上的榔頭,率先開動,“放心,出了事,小爺擔著,你們誰若送了命,你家父母,小爺定會為你們養老。”


    “挖!”


    陳景二話說,沖了上去。


    “弟兄們,開挖!大不了,為殿下陪葬!”


    響應著元祐與陳景的話,幾乎就在他們上前的同時,趙樽的近侍們和元祐手底下的金衛軍們也都紛紛行動。而剩下來的一些人,猶豫不決,一陣寂靜,麵麵相覷著,似是在等待東方青玄的意思。


    東方青玄沉默了。


    夏初七也沉默著看他,目光蘊含了熱切。


    站立點已經沒有了趙樽,那麽很大可能是被沉下去,這般大的麵積,靠少數人的力量,一時半會是沒有辦法挖開的。但時間多拖一刻,趙樽便多一刻的危險,她需要東方青玄的幫助。


    二人目光在幽暗的空間jiāo接一瞬,他輕緩柔和的聲音終是響起。


    “都照她說的做。不然,迴京我等也無法向陛下jiāo代。”


    “……是。”


    在這樣的地方挖甬道,隨時都有塌方的危險,這屬實是一個要命的活汁。可有了huáng金,有了命令,眾人商議了一下較為安全的築牢甬道法子,終是艱難地往裏探行。


    這一迴,提著心,吊著膽,除了鐵器與硬土石頭的撞碰出的“鏗鏗”聲,再無人隨便說話。氣氛沉寂得令人心髒扼緊,唿吸微窒。


    “報——”


    一道曳長的喊聲,從天梯dong口傳來。


    “大都督,右將軍,北狄的阿古將軍求見。”


    聽到是北狄人,元祐就沒有好氣。


    “何事這般急?”


    那人道:“阿古稱,是為皇陵之事而來,帶著北狄皇帝的手書,要與大都督和右將軍商談……”


    很顯然,挖皇陵不再僅僅隻是救一個人的事qing。


    而是已然上升到國與國的政務高度。


    前朝的太祖皇帝的陵墓,他不僅是北狄的祖先,還是他們的尊嚴。


    北狄阿古率人來yin山,如今這算是先禮後兵了。


    歇息了這般久,若是再一戰,又將要血流成河。


    另一方麵,時人皆遵從死者為大。


    即使前朝已覆滅,大晏軍這般大規模的公然盜掘太祖皇陵,也不是一件理直氣壯的事。傳出去會讓天下人戳脊梁骨,寫入歷史,也得遭千秋萬史的後人唾罵。


    有一些不想挖掘的人,鬆了一口氣。


    可看了東方青玄一眼,元祐卻冷笑著,重重一哼。


    “挖便是挖了,小爺管他娘的那些破事?東方大人,我上去會會阿古,你帶著人繼續挖,無論如何也得把天祿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此事的責任,由我一人承擔。”


    說罷,元祐急匆匆的離開了。走前,他紅著眼走過來,要安慰了夏初七,但她仰天看了他一眼,牽了牽唇,神色卻極是淡然。


    “哥,你去吧,我沒什麽事。”


    這個時候,她脊背站得很直,但血卻是冷的。


    戰與不戰,旁人的死活,她已然提不起力氣去關心。她知道自己自私,眼下心裏隻有一個瘋狂的偏執念頭,也隻關心趙樽……趙樽他如今在哪裏,他是不是等著她去救他?那個滿載著huáng金的迴光返照樓,是否隨著他一起,還深埋在地下,他又能等待多長的時間?


    ……


    yin山的天,冷入肌骨。


    駐軍大帳裏,元祐與幾個大晏軍將校一起,與北狄的阿古將軍圍爐敘話。彼此本就是宿敵,打仗也是多年。如今又因了太祖皇陵被挖掘一事,氣氛一僵,自然更是談不攏。


    尤其元祐與阿古。


    一年多前,他二人曾在盧龍塞外的藥王廟打過jiāo道。當時是與北狄jiāo接公主烏仁瀟瀟。大概心疼他們的公主殿下,阿古一見到元祐出現就沒有好臉色。但還是公事公辦地將北狄皇帝的文書遞了上去。


    “右將軍,這是我們皇帝陛下親筆所寫。”


    懶洋洋地接過北狄使者遞來的信函,元祐粗略地看了一眼,其上內容無非是要南晏停止盜取他北狄祖宗的皇陵,並指責這種行為有多麽的不恥和遭世人詬病。末了,又說,若太祖皇陵被盜,祖宗不得安生,北狄與南晏將會永久寧日,北狄舉全國之力也將復此大仇,哪怕戰至最後的一兵一卒,也寫要與南晏拚個你死我活。


    元祐唇角冷冷揚起。


    又不是沒有打過仗,如今說這些有何意義?


    更何況,趙樽還未找到,他如何能答應這事。


    “前朝都已覆蓋,喲,你們還敢自稱皇帝呢?”


    他略帶諷刺地挑了阿古一眼,“唰”的一聲撕毀了手書,在阿古和幾個北狄人變色的目光瞪視下,笑吟吟地彎著唇,壞壞地繼續說,“迴去告訴你們的皇帝……螻蟻勿要與雄獅爭鋒,北狄還是消停點過日子罷。自然,要打也並無不可,小爺我就在yin山等著。至於這個墳墓嘛……扒也得扒,不扒也得扒,管他是誰的?”


    元祐此人向來沒個正經,尤其此時說話的腔調極是氣人阿古腮幫一鼓,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你……豈有此理!”


    “我如何?什麽是理,什麽不是理?”元祐挑高俊朗的下巴,一雙鳳眼斜斜地睨著阿古,眸光流波間全是殺氣與怒氣。很明顯因了趙樽之事,他的心qingyin鬱得已然憋到了極點,正愁找不到人來發泄,脾氣又怎會好?


    “阿古,我還就告訴你,若不是小爺我心存仁義,兩軍jiāo戰不斬來使,就憑你這又拍桌子又罵人的德xing,小爺我立馬要你們血濺三尺,再也迴不去你們的北狄狗窩!”


    “混蛋,欺人太甚!”


    說話的人不是阿古,而是先前一直侍立在他邊上的一個小個子黑臉侍衛。他圓瞪著一雙眼睛,像是氣到了極點,就要衝上前去與元祐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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